第107章 親近

  天族雷厲風行,不過三五日的時間,就已經將作亂的三位長老擊斃,二皇子和三皇子修為被封,終身幽禁。

  流水一樣的珍品補品送進東宮,穆祀的恢復能力本就驚人,一段時日之後,已經能夠下榻走動,只是還不能過度使用靈力,其他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發展。

  值得一提的是,隨著穆祀生辰的逼近,原本守衛七十二重天宮的護衛也都被撤去,唯有花界三位繼承人的住所,依舊被穿著森寒鎧甲的軍士圍得水泄不通。

  來參加生辰宴的人都是怎樣的人精,眼睛一瞥,再聯想到先前傳出的花族繼承人接觸兩位皇子的傳言,心裡頓時有了數。

  花界原本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大族,是天族最強大的附屬國,後來花主逝世,他們舉族搬遷,脫離天族,陷入長久的內亂和爭鬥中,實力已經大不如前。

  天族與花族,聰明人知道該如何做出抉擇。

  天宮,一處主殿。

  橧雲看了眼外面守著的人,無奈地扯了扯嘴角,道:「真是無妄之災。」

  亭璃沒好氣地接:「先前相處得還不錯的幾族,現在看到我們,跟避什麼似的。我現在出門,臉面都丟盡。」

  「我覺著,她沒有這樣的膽子,那幾句交談,應該只是相遇後客氣的寒暄,誰能想之後會發生這樣的事。這守衛,是天后心疼太子,找個發泄出口罷了。」她往下分析:「那兩位皇子要是和太子勢均力敵,不分上下還好說,主要問題是不管哪一方面都有不小的差距,他們之前能隱忍那麼久,沒道理在那日,上百位皇脈面前,幹這樣上不得台面的事。」

  「怎麼想,都想不通,真是奇了怪了。」亭璃起身,在屋子裡轉了兩圈。

  檌雲手指點了點桌邊,突然道:「亭璃。」

  他長相併不出眾,但氣質不凡,如蘭似菊,沉著聲音喚人的時候,顯得認真而誠懇:「若是三系出結果了,你成為花界少君,會將我處死或囚禁嗎?」

  亭璃以一種怪異的目光看了他一瞬,認真思考了一會,道:「按理來說,應該如此。但我不會。」

  他們從小就被互相比較,當了這麼多年的對手,什麼情況都經歷過,比對方還了解彼此的為人。

  檌雲笑了一下,他道:「我也不會。」

  「那你說,若是清漾上位,我們兩個,還有存活之路嗎?」提起清漾,兩人的眼眸中都現出陰鬱的沉黑之色。

  亭璃緩緩道:「你的意思,是我們兩支暫時講和,一起對抗清漾?」

  南柚所住的主殿,前院格外的寬敞,假山上,奇峰突起,亭台下,溪流潺潺,因為靠近東宮,靈力也格外的濃郁,每一處細節都十分講究,就連掛在檐下的燈,也顯得精緻古樸,燃著靈火和光焰,琉璃一樣的色澤。

  自從那日,紅色綢帶纏上兩人的手腕,南柚的心情就一直很好。

  除了日常的修煉,閒暇的時間,她格外喜歡逗弄孚祗。

  孚祗褪去了少年時的稚氣,變得更加溫和,清雋,沉穩,身上時不時散發一種令人心驚肉跳的氣息,對誰都是水一樣的禮貌與淡漠,已經很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

  面對南柚時除外。

  她好像總有辦法讓他露出或無奈,或動容的神情。

  「孚小祗。」火紅的長鞭纏在南柚纖細的腰身上,她朝著遠處收劍直立的男子招了下手,「過來一下。」

  南柚的個子不矮,但跟孚祗站在一起,還是顯得玲瓏小巧,她抬起頭,恰巧看到他流暢的下顎線條。

  她眯著眼,用發頂蹭了他一下,粘人得像只奶貓。

  一個細小的動作,將清雋從容的男子逼得脊背僵直,神情有短暫一瞬的破裂。

  「姑娘。」他嘆息般的出聲,無奈的意味格外濃烈。

  「沒什麼,就是想你了。」因為這樣帶著明顯調笑意味的話,她嘴角飛快往上提了提,又在他注意到之前恢復了嚴肅的神情。

  她似乎總是能用一種十分自然而無辜的口吻說出這樣的話。

  從前是,現在也是。

  孚祗垂眸,視線停在她烏黑的發頂,半晌,垂在衣襟旁的長指動了動,沒有言語。

  有些話,經過了萬千年的沉澱,仿佛已經積了一層灰,現在她將那層灰吹去了,他卻又憶起了從前。

  憶起那一場。

  星沉月落。

  「孚祗。」南柚伸手,去戳他白得接近透明的手背。

  「臣在。」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潤好聽。

  南柚臉上的笑意有一瞬間的裂痕,半晌,她轉過身,退開些距離,踮著腳,將自己面無表情的臉湊到他眼前,聲音里透著涼颼颼的不滿意味:「孚祗,你不覺得你這個人,十分無趣嗎?」

  「相思綢都繫上了,你對我的稱呼,還是變也不帶變一下的?」

  孚祗沉默半晌。

  他原本就是個不太會說話的人,想的是天下事,關心的是六界安危,那些甜言蜜語,他聽都未曾聽過,也無法流暢自如地說出來。

  她以前,就總是說他是塊捂不熱的臭木頭。

  就比如此刻,他是真不知道該喚她什麼。

  「不能喚姑娘,別的,你再想想。」南柚大有一副今日你不讓我高興就別想脫身的架勢。

  孚祗垂眸,憋了好半晌,才慢慢的,從舌尖上滾出來兩個呢喃般的字眼:「右右。」

  南柚眼眸彎了彎。

  她想,那麼多人叫她右右,這兩個她從小聽到大的字眼,怎麼從他嘴裡吐露出來,就那樣好聽呢。

  南柚細長的眉往上挑了挑,她嗯了一聲,臉色好看了些,但又不是很滿意的樣子,她眼珠子轉了下,道:「那麼多人都叫我右右呢,我們這麼好,你只叫個右右,是不是有些疏遠?」

  孚祗卡住了。

  南柚知道他是個什麼性子,一時之間,也不太勉強他,她伸手,勾了勾他的食指,他一頓,想往後縮,南柚便嚷著:「你今日要是退一下,我明天就去找十個八個貼身從侍,長得好看聲音好聽還會哄人的,你看我還理不理你。」

  孚祗動作頓了頓,她再次湊過來的時候,他呼吸極輕,淺得像柳絮,雖然一聲不吭,但那幾根手指安安分分的,南柚去牽,就任她去牽著。

  南柚滿意了,她抬眸,眼睛亮晶晶的,滿頭青絲跟著晃蕩出一個弧度,帶著一種舒服的果香味。

  「去那邊坐,我有話跟你說。」南柚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前院裡,廊橋旁的九階亭台上。

  原本,狻猊跟著荼鼠是住在自己院子裡的,但這次天族大擺宴席,它那位巨狼族的朋友也來了,它挺開心,一個勁的想往外跑,嚴重威脅到了狻猊大哥的位置。

  於是,狻猊這幾天拎著它住去了隔壁院子,整天揪著它對練,練完才能出去玩,說是為了日後的大戰做準備。

  南柚去看過一次,對練完之後,荼鼠已經徹底成了一張鼠餅,別說爬出去玩,就是說話都費力。

  因為鉤蛇有隱匿氣息的能力,南柚派他跟長奎出去調查三皇子和二皇子刺殺穆祀的事,這幾日忙得前後腳不沾地,因而整座主殿,現在只有南柚和孚祗兩個人。

  她的膽子,眼見著格外大。

  漆紅色的長凳,描著鎏金龍魚紋的橫樑上,垂下來漂亮的輕紗和靈燈,天一暗,柔和的光便散漫著充斥了整座亭子,似一幅夢幻般的巨畫。

  南柚站著,但示意孚祗坐下。

  對視幾秒後,孚祗落敗,他安靜地坐在長椅上,也不說話,整個人乾淨美好得不可思議。

  南柚居高臨下望著他,故作嚴肅的樣子,然而漂亮的眼眸中藏著星星點點絢爛的笑意,遮都遮蓋不住。

  「我問你話,你如實回答,不准有隱瞞。」她壓低了聲音。

  孚祗頷首。

  「你是不是已經想起來封印自我前的事了?」南柚問。

  孚祗望進她那雙好看的眼眸中,沒過多久,坦然應承:「想起來了。」

  南柚纖細的手指尖繞著一段紅色的綢帶,那顏色如血般鮮艷,她垂著眸,看著也在他手指尖上顯現出來的紅綢,聲音悶悶:「那你還走嗎?」

  這樣孩子氣的舉動,想用這份喜歡,留住他。

  孚祗眸色深深,聲音在如水的夜色中溫酒一樣醇和:「邪族或有異動,衡州戰場需要的時候,臣得上前線。」

  南柚知道,像他這樣修為的人,哪怕是在遠古,都該是赫赫有名的存在,他肩上擔著責任,心中守著抱負,去古戰場,是推脫不了的事情。

  她莫名鬆了一口氣,語氣輕快了些:「那除了這個呢?你會不會哪天就突然不告而別了?」

  這話說得。

  孚祗罕見的被她逗得笑了一下,而後徐徐道:「不會。」

  南柚撫了撫自己的鼻尖,低聲嘟囔:「你們這些遠古大能,不都是來去如風,自在隨性的麼。」

  「那這樣也好,如果情況真差到那樣的情況了,我們一起去。」

  見他蹙眉,南柚一愣,音調高了些:「幹嘛,你不信我的實力?」

  「父君都說了,照我的修煉速度,假以時日,必定超過你和穆祀。」

  話雖如此說,得到了他的半個承諾,她眉梢眼尾都帶著璀璨的笑意。

  「走,陪我練劍去。」到了看了看天色,朝著孚祗道。

  她下了台階,等他行至跟前,伸手去拉他的無名指,在半空中小弧度地晃來晃去。

  「姑娘。」他喊了她一聲。

  「是右右。」南柚不厭其煩地糾正他。

  這一瞬,饒是見證了萬萬年風雨和波瀾的神主,也被噎了一下。

  他側首,在夜色的遮掩下,看著兩人牽在一起的手,眼尾往上悄無聲息彎了彎。

  「嗯?」南柚見他不說話了,有些疑惑地回頭看他。

  「臣陪著右右。」他還是有些不習慣喊她右右,但真出口了,也覺得自然。

  他垂眸,長長的睫毛遮蓋住了很多的情緒,他頓了下,說出了後半句話:「不用去找別的從侍。」

  那些許多年前無法宣之於口的衝動,隱晦,經過了時間的沉澱,依舊熱烈,滾燙。

  今日她隨口一說,他卻憶起了從前。

  遠古時候的神宮,也是冷清的,但因為她的到來,跟著多了不少樹精,花妖,算是有了點人氣。

  他嫌太吵鬧。

  她據理力爭,最後被他不冷不淡的態度氣得不行,她將手中的棋子往他的棋盒中一丟,把當時在旁邊喝茶的幾位神使嚇得不輕。

  他皺眉,聲音溫柔又疏離:「神宮住不慣,你可以回去。」

  她氣死了。

  「我偏不。」她將臉湊到他跟前,氣極而笑:「我前天才誇你長得好看,你今日就施一層霧將自己臉蒙住,我前段時日才說神宮冷清,今日你就要將花草移出去,煩不煩吶你。」

  「你神主你威風你了不起,我換人喜歡,成不成?」她走出去的時候,居高臨下,姿態極其高傲,狠話放了不少。

  隔日,神宮進了幾隻鮫人魚妖,長相萬里挑一,各有各的特色,對月吟唱時,聲音能酥醉人的耳朵。

  她是個會享受的,從不與自己為難,做事隨心所欲得很。

  蒼藍來找他的時候,被那等陣仗驚得一愣一愣,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奇蹟一樣。

  「怎麼回事?這聖女又鬧脾氣了?」蒼藍將手中的酒往他那邊推了推,笑得很意味深長:「還是終於意識到你是棵不會開花的鐵樹,下定決心放棄了?」

  「亦或者,知道你不喜喧鬧,揪著這一點故意跟你作對?」蒼藍隨口一提,很快話題就轉到了他處。

  神主搖了搖頭,也沒說什麼。只是那日與蒼藍的對弈,連丟三子,讓蒼藍有了種他被刻意放水了的錯覺,走的時候,小心翼翼,深怕他突然一句,有事煩勞你走一趟。

  她住的宮殿就在他的旁邊,因為設有強大的禁制,門一關,裡面什麼情形,什麼聲音,他是聽不見的。

  到了第三日,夜裡。

  貼身伺候的神官在無意間提起,隔壁聖女宮殿傳了一次水。

  沒人知道,從來自持沉靜,氣度高華的神主冕下,拿出雲窺鏡查看她殿內情形時,臉上是怎樣複雜和晦澀的神情。

  幾日後。

  兩人終於達成共識。

  那幾位鮫人被送出神宮,他則再不管那邊的樹妖花妖們鬧得有多厲害。

  自那之後,他便明白了。

  她是真有令他生氣的本事。

  也真有說到做到的魄力。

  神主不會談情說愛,好在知道從過往的事件中總結經驗。

  他不是小氣的人。

  可他是真不喜歡有別的男子纏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