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爭位

  突如其來的援兵,讓那三位長老目光凝了一瞬,他們在天族都是混得上臉的存在,自然認得南柚,也一眼辨出了狻猊的身份。

  他們隱晦地對視一眼。

  時間不等人。他們眼下,顧忌不了那麼多。

  這一次,是唯一的機會,只要穆祀一死,他們就算獲罪,被天君當場擊斃,都算是死得其所,無有遺憾。

  二皇子和三皇子之中,必將有一人承襲太子之位。

  成大事者,往往都是踩著白骨,踏著血路上位,這是他們家族的榮耀,也是他們的榮耀。

  那三人都是老油條,對南柚的身份多少有些顧慮,星族不像天族,有幾位成年的皇子。南咲膝下,就這麼一根獨苗,但凡出點意外,肯定發瘋,屆時,會真正影響到兩族關係。

  哪一系的人重創了她,哪一系的人就得給星界一個交代。

  也就意味著,出自那一系的皇子,註定跟太子之位無緣。

  這筆帳,他們算得清楚。

  索性,南柚在他們眼裡,也只是個小丫頭,頂多製造些小麻煩,隨手處理掉,不傷著她,刻意讓著就是了。

  最主要的,還是得讓穆祀死。

  但南柚和狻猊配合著出手時,他們的臉色就有些難看了。

  狻猊就不說了,這等天生地養的靈獸,因為天賦太可怕,已經到了被大道壓制,無法自己出世的地步,在神山中,又經過四神使的指點訓導,雖然平時一副懶洋洋的模樣,但動起真格來,戰力不可小覷。

  讓他們吃驚的,還有南柚。

  這個小丫頭,也算是他們親眼見證長到這等程度的。

  星族不比其他種族,血脈之力越純的人,幼年期就越長,在這段時間裡,他們是不能修煉的,但一旦渡過蛻變期,那種進步的速度,只會讓別的種族望塵莫及。

  但即使如此,他們也沒想到,她執著清鳳,居然真能替穆祀擋掉三四成的攻擊。

  時間越拖越長,那三人的臉色也越來越凝重,他們心裡十分清楚。

  今日籌劃種種,只要天君現身,一切都將失去意義。

  「不能再拖了。」其中一人短暫緩下攻擊力道,朝著另外兩人沉沉低吼了一聲,帶著警告的意味。

  「事已至此,不必再留手了,兩位,盡全力吧。」另一人說完,率先衝到半空中,手中的拂塵每一縷都無限拉長,拉成蛛絲一樣的銀線雪白,從天上向兩人罩下來的時候,像是下了一場鋪天蓋地的銀光雨。

  於此同時,另外兩人也紛紛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寶,刺目的靈光如煙花一樣炸開,蔓延,肆無忌憚,占據了大半視線,威勢驚人,直逼他們而來。

  狻猊仰天怒吼,獸靈之主的威儀爆發,像是被打出了真火氣,它躍上高空,四蹄踏著的金雲和身上戰神一樣的金甲奇蹟般的融入血肉之中,而在這一刻,它眼瞳中的黃金色澤達到了最濃郁的程度,靈力節節攀升!

  它硬抗了一道攻擊。

  而後在半空中噔噔噔連退了十幾步,才勉強把那道攻擊接了下來。

  它畢竟年少,和這種活了無數年的老怪物比,吃了時間上的虧。

  南柚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眼神凝重到了極致,那兩道攻擊中蘊含的力道,她自然感應得出來,絕對是她現在這個程度接不下來的。

  穆祀已經受了不輕的傷,身邊那個叫黎興的從侍還靠在身後的樹墩子上,不知生死,狻猊再有爆發力,也只能牽制住一位長老。

  南柚反應迅速,她摸出一枚瑩潤光澤的鱗片,巴掌大小,藏在手心中。在下一瞬,纖細的手背用力繃緊,握著清鳳的那隻手,虎口裂開一道又一道血紅的口子,鮮血沁潤刃身,這件威名鼎鼎的神兵飲血,像是開啟了某種不得了的陣法,濃郁到化不開的凶戾之氣將整個戰圈覆蓋。

  清鳳在她手中不安分地顫動,躍躍欲試,準備大展身手。

  南柚足尖一點,才要飛身迎上去,卻被穆祀拉住了。

  男子衣衫略有些不整,下擺和寬袖邊被劍光削去一截,是少見的狼狽樣子,但那張臉,卻依舊是俊逸好看的,沒有半分驚慌失措的神色。

  他手掌溫熱,很有力道,話語卻輕得過分,四個字,字字清晰:「右右,我來。」

  那兩道攻勢已到了眼前,眼下根本不是推讓矯情的時候,南柚眼皮連著跳了好幾下,著急道:「你快放開!你一個人,怎麼跟兩個人硬碰硬?!」

  她的手裡,有星主真身的一枚鱗片,這相當於是一道保命符,至少這種程度的攻擊,奈何不了她。

  穆祀無聲笑了一下,十分短促,而後放開她的手,將人往自己身後藏了小半步。

  他輕輕一步踏出,這一片的天空都驀的陰沉下來。他面色平靜地看著已經到了面前的兩道颶風,伸出手掌。

  南柚的瞳孔狠狠一縮,她甚至能夠想像到,下一刻,將是怎樣慘烈的對撞,會不會有橫飛的殘影與鮮血交錯,又會不會有沉悶的**碰撞聲。

  然而,想像中令人膽戰心驚的場景並沒有發生。

  那兩道饒是穆祀全盛巔峰時期也需全力以赴的攻勢,在那隻修長似玉的手掌面前,定定止住了去勢。

  穆祀眼角旁,再一次淌出了血淚。

  男子輕輕吐字,一字一句,清晰可辨:「秘術——重瞳血鏈。」

  這是重瞳一脈最高等的秘法,能在短時間內爆發出成倍的威力,但對身體損耗極大,對施展者的要求也高。

  他已經很久沒被逼到要使用這一招的地步了。

  而在南柚來之前,穆祀就已經用過一次了。

  「你瘋了啊?你會被抽乾的!」南柚用清鳳抵了一下他的後腰,瞳孔里還殘留著震驚之色。

  穆祀神色淡漠地搽去臉頰兩側的血淚,聲音勉強維持著溫潤,但又不可避免的帶上了強硬的命令意味:「右右,退後。」

  話說到最後,他側目,望著那再次湊在一起的三人,語氣森然。

  事已至此,南柚饒是有再多的不放心,有再多的抱怨和責怪卡在喉嚨口,也知道不是時候,她點了下頭,將清鳳拋到他的手中,慢慢退出了主戰圈。

  帶著少女體溫的匕首落入手中,裡面的器靈像是感應到主人的心意,乖順得很,半點沒有反抗,反而隱隱透出想要激烈戰鬥的渴望之意。

  穆祀扯動了下嘴角,連日來積蓄的戾氣似潮水一樣鋪天蓋地席捲而上,他和狻猊一左一右,一個憑藉著強橫的肉身力量,一個憑藉著妙到毫巔的技巧和實力,竟真的將對方三人的攻擊都抗了下來。

  跟使用了天賦秘術的穆祀相比,狻猊那邊,顯得格外慘一些。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卻像是經歷了一整日,一整夜,久到南柚險些以為看不到黎明的曙光。

  天邊的盡頭,終於傳來了一聲炸響,有人以大神通,從極遠處橫渡而來。

  那股波動。

  是天君!

  直到這個時候,南柚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而那三位仙風道骨的長老,見到這一幕,臉上儘是灰敗之色,滿嘴的苦澀與不甘。

  這一刻,他們知道,計劃徹底失敗了。

  穆祀沒死,他們卻插翅難逃,接下來要完蛋的,還有他們的母族。

  幾個呼吸間,天君已經到了秘境之外。

  一切已成定局,甚至那三位長老,都沒有再出手了。

  就在這個時候,先前被穆祀打得受了傷同樣退出戰圈的二皇子猛的站起來,他眼裡是破釜沉舟,是拉人下水的同歸於盡的狠絕。

  他手裡握著一桿長槍,身子瘦長,無聲無息燃燒血脈和神魂的時候,一點聲音和動靜都沒有發出,他的身體拉長,將長槍擲出的時候,像是一輪滿弦的清月。

  長槍與空氣接觸,發出爆炸般的響聲,南柚背對著他站著,眼裡還是以雷霆狀態趕過來的天君和天后,一張漂亮而精緻的小臉上,掛著如釋重負的一點點輕鬆笑意。

  「右右!」

  「——快退開!」

  穆祀和狻猊一前一後焦急的聲音在耳邊,又像是在天邊,南柚只來得及回身,就見到了已經刺到眼前的長搶。

  二皇子的想法很簡單。

  他反正是逃不過一個囚與死的結局了,一番辛苦籌劃,皆為泡影,那樣的渴望和求而不得,仿佛就是一場舉世皆知的笑話。

  他得不到穆祀的位置。

  那就毀了他在意的姑娘。

  二皇子也是天族皇脈,這麼多年,就算修為稍遜穆祀,也絕不會是等閒之輩,平時韜光養晦低調行事,到了此時,這一刻,哪怕神魂燃燒的痛苦已經到了他能承受的極限,他卻恍若未覺,而是暢快地笑了兩聲,現出一兩分骨子裡的偏執真性情。

  二皇子燃燒神魂之後爆發的靈力,已經無限接近穆祀,這一擊,凝聚了他的生命和全部靈力,強大得令人心神震顫,南柚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太遲。

  閃爍著寒芒的槍尖點上她額心,她甚至來不及丟出手掌中握著的鱗片,她只來得及閉上了眼。

  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落到她的身上。

  南柚睫毛狠狠顫動兩下,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

  她的眼前,是飛掠而至的穆祀,視線盡頭,是陡然暴漲的綠色神鏈,宛若一片汪洋大海。

  槍尖已經刺進了她的眉心,她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疼痛。

  一絲一毫也沒有。

  穆祀將她緊緊擁到懷中,她聽到他的心跳聲,一下接一下,擊鼓一樣的節奏,很快,也很亂。

  她聽到男子乾淨而沙啞的聲音,響在她的耳畔。

  「秘術——逆轉。」

  遠處圍觀的人群,陡然爆發出滔天的聲浪。

  一句一句鑽到南柚的耳邊。

  「是太子的天賦秘術。」有人驚嘆:「從未見他用過。」

  「居然是逆轉術,殿下用逆轉術,替星女受了一擊。」有人眼尖,感受著空間一瞬間盪起的漣漪,語氣唏噓感慨:「殿下對星女,當真是沒話說。」

  所謂逆轉,是在戰鬥中,使時光倒回一瞬之前,提前得知對手的動作和技能,從而採取相應的措施應對。

  這等涉及時間與空間的秘術,本就十分罕見,能夠使出來的,大多是已經掌控了領域之力的大能們。

  若今日站在這裡的是他們,或許能讓時間逆轉回到一息之前,這樣,他們就能先發制人,先解決掉二皇子,從根源上解除南柚的危機。

  但穆祀不能。

  他能做的,只有讓時間長一點,真的只是一點,甚至沒有跟那銀槍正面對撞的機會,他只有拼盡全力的往南柚身邊趕,抱住她,然後讓那可怕的力道,銳利的槍尖,狠狠刺進自己的胸膛。

  他的身體頓了一下。

  南柚的眼眶頓時憋不住的紅了,她也不敢亂動,呼吸都下意識放輕,她喊他,一聲聲的,帶著某種小心翼翼的確認意味。

  「右右。」他身體冷得像塊冰,但抱著她的力道卻大得不像話,像是要將她揉碎進骨血之中,他啞著聲音,道:「對不起。」

  這一聲對不起,像是耗盡了他全部的熱血和氣力。

  他用已經烏紫的唇,一點點蹭著她馨香的發頂,一遍遍地,斷斷續續地跟她說著對不起,哪怕天君帶著長老團,將作亂的那些人全部控制住,要過來帶他回天宮療傷的時候,他也沒有放開她。

  穆祀的聲音像是沁了血,抖著,顫著,問:「右右,你是不是,也這麼疼?」

  你死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疼。

  一定很疼吧。

  那么小,那麼怕疼的一個人,是怎麼受過來的?

  怎麼受過來的?

  他不敢想像那個畫面,猛的閉了閉眼,一點點濕意蹭到南柚的發頂,他在數百個皇族和自己的父母面前,哽咽出聲:「我好疼。」

  我好心疼。

  「右右,可不可以,再給我個機會。」他話語說得艱難,臉色紙一樣的白,已是在強撐。

  他輕聲承諾:「我一定,對你好。」

  南柚能夠察覺到他極速消逝的生命力,她身體一動不動的僵著,讓他靠著,察覺到他在執拗地等著某一個字,某一個答案,她卻久久無法說出口。

  她睫毛顫了顫,稍稍往上抬,便看見了不遠處清透似月的少年,他不知是什麼時候到的,依舊是安靜而沉默的樣子。

  南柚的心,突然靜了下來。

  她伸手,繞過那根駭人的銀槍,淺聲道:「穆小四,你得回東宮療傷。」

  穆祀被人攙著消失的時候,眸子緊閉著,淡淡的血痕掛在臉頰上,臉色雪一樣的白。

  她終於肯叫他一聲穆小四。

  他卻怎麼,如此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