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一更

  離穆祀的生辰還有一段時日的時候,許多種族的人就已經到了。

  跟星族一樣,來的都是族中的小輩,大家交友圈子相同,又多在神山修習,彼此熟悉,天宮一時之間很是熱鬧。

  清漾也在此之列。

  花族比起星族天族這些頂級勢力,本就不如,她還只是繼承人之一,相比於那些繼任了少君之位的人來說,所受到的重視程度肯定不如。

  她被分配在一座偏殿。

  天宮主殿和偏殿之間是分開的,偏殿位置不大,但一應所需皆齊備,其實不算委屈。

  但問題是,另外兩位花界繼承人,橧雲和亭璃,被安排在了主殿。

  這是什麼意思,明眼人一看便知。

  說不是刻意安排,清漾自己都不信。

  丹心的性情沒丹青那樣沉穩,幾乎在關上門的那一刻,他臉上的面具就裂開了。

  「天族是什麼意思,綠藤長老在三支奪位之爭中,一直都處於上風,他們豈敢如此怠慢姑娘。」俗話說,主子的臉面,也決定了從侍的臉面,丹心尤為不忿。

  丹青穩重些,他皺著眉,呵斥了丹心幾句:「出門在外還這麼口無遮攔,生怕別人聽不見嗎?」

  「天族不是針對姨祖母,只是單純針對我罷了。」清漾抱著劍,聲音里透著刺骨的寒意。

  丹心和丹青對視一眼,後者低聲安慰道:「姑娘如今拜入九神使大人門下,修為一日千里,只等綠藤長老那勝負結果出來,姑娘便是花界唯一的少君,屆時,哪怕是天族,也不會如此怠慢姑娘。」

  清漾面色疲憊,伸手摁了摁眉心,似嘆息又似嘲諷,道:「天族真要看不起我,就算我成為花主了,又如何。」

  她不在這事上多糾結,頓了一下,問:「留影珠做出來了嗎?」

  「最初一批,只做出來五百個,後面熟練了,就好做了。」丹青回。

  有那兩張製作的圖紙,其實不難,但此事隱秘,不能讓第四人知道,只能他和丹心兩個人在閒暇時間動手,速度自然慢了一些。

  「太少了。」清漾蹙眉,直言道:「在一年之內,至少做出五千個,然後找人造勢。」

  「可以跟琴家合作,他們有萬千年的口碑,留音珠是他們做出來的,能做出留影珠也不令人意外。」清漾一條條吩咐下去,「這件事,就交給你們二人去做,價格都好談,但切記不要暴露出自己身份,將所有的風頭往琴家引,你們只要將東西轉出去即可。」

  丹心和丹青嚴肅起來,點頭應是。

  「還有。」清漾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她眯了眯眼,問:「天族的幾名皇子,現在是個什麼狀況?」

  其實在幾千年前,穆祀還小的時候,天族的四位皇子不分伯仲,都算是出色,誰都緊盯著那個位置。鬧得最凶的時候,不知搞出來多少明爭暗鬥,但自從穆祀一日勝一日強大,一鼓作氣坐上太子寶座之後,那三個人就消停了下來,無比的低調,什麼大場合都不喜歡出面了。

  而事實上,看似毫無野心的,實際上往往是最需要提防的。

  流著野狼血脈的人,怎麼可能甘心做一條狗。

  丹青思索片刻,而後揮手布置一道結界,壓低了聲音道:「上次封太子盛典上,大皇子帶人伏擊殿下,被殿下當場擒拿,天君震怒,下令革職,終身幽禁。二皇子和三皇子因為這一出,這幾千年來倒是老實,修煉之餘,就是怡花弄草,對弈垂釣。」

  他接著解釋:「天族跟別的種族不同,一旦太子之位確立,其他有能力的皇子就相當於是沒有再沒機會了,除非現太子犯下重大的過失,遭受長老團聯名彈劾,或者現太子身死,因而,這次神山開啟,兩位皇子都沒能去。」

  心裡還不知道存著怎樣的怨氣。

  清漾緊了緊手掌,片刻後,輕聲道:「丹青,你去打聽,他們常在什麼時間外出,喜歡去哪裡。」

  「我要與他們見一面。」

  丹青無聲頷首,幾個呼吸的功夫,就知道了她心中的想法,他提醒:「姑娘,天君的眼皮底下,不好行事,且這段日子,陸陸續續來了不少皇族,外面戒備十分嚴,若是我們有異動,很容易牽扯進天族幾位皇子的內鬥中去。」

  他所提到的這些,清漾不是不明白。

  但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此舉步維艱的局勢下,她只能為自己謀算。

  至於天族會因此死多少人,傷多少無辜,都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放心。這麼多人聚在這,又多少好熱鬧的,這天宮,想靜都靜不下來。」清漾將手中的花枝丟到桌上,面無表情道:「我才得了姨祖母那邊傳來的消息,天族為了盡地主之誼,決意在四日後開放東雲秘境,讓諸位前來的皇族進入,各尋機緣。」

  「姨祖母說,裡面長著天族各種奇珍仙藥,還有一些凶性難消的異獸。」清漾說到這,沒有繼續說下去。

  丹青知識淵博,他很快就想到了相關的傳說,瞳孔有一瞬的震顫,他道:「傳聞,天族的東雲秘境中,生長著一種頂級仙草,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是絕頂的滋補之物。」

  「姑娘被抽取血脈,至今仍有虧損,綠藤長老的意思是,讓姑娘爭取這次機會,奪得仙草?」

  清漾看著遠方,點了點頭。

  天族,東宮。

  一尾小小的素蝶悄無聲息從緊閉的書房門中穿進去,如入無人之境,它停在從小窗外伸進來的一枝綠梅上,輕輕扇動著翅膀。

  穆祀在它進來的那一刻,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將墨筆擱在硯台上。

  「來了?」他像是料到它該是這個時候來一樣,眼皮微掀,將目光投到那隻拇指大小不起眼的白色小蝶上。

  白霧氤氳,那隻素蝶從霧氣中化形,長發如瀑,五官精緻,眉目十分冷淡,她看了眼黑白布置的書房,紅唇微啟:「太子殿下一直派人尋我?」

  疑問的字眼,篤定的語氣。

  跟聰明人說話,拐彎抹角旁敲側擊無疑是最不理智的做法,穆祀並不推脫,他頷首,手掌搭在案桌上,眸色極深,聲音沉沉:「確有一事,需二姑娘解惑。」

  南夢神色冷淡,對誰都一樣,此刻,她凜聲告知:「太子應當翻閱過典籍,也該知曉我夢蝶一族,但凡泄露些什麼,都會遭因果,受反噬。」

  「夢蝶一族的規矩,孤都知曉。」穆祀垂眸,從手邊的白色長盒中拿出一塊質感似玄鐵的令牌,叮的一聲,不輕不重地放在桌面上,又緩緩地推到她跟前,道:「夢蝶一族的人情,換二姑娘今日一句話,可行?」

  南夢挑了挑眉,將那塊令牌拿起來,巴掌大小,材質難辨,背面刻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靈蝶,振翅而飛,纖細玲瓏。她將自身靈力輸進去,那個圖案頓時爆發出靈光,一隻靈蝶的幻象從令牌中飛出來,落到南夢的手指上,片刻後,才漸漸化為星星點點的靈光消失在寂靜的書房之中。

  這令牌,是世世代代夢蝶一族的憑證,只有欠下極大的人情,才會將令牌送出,承諾日後但凡有夢蝶一族能做到的事,必傾力而為。

  南夢沉默了一會,眉心緊蹙,沒有立即說話。

  穆祀也沒有逼她現下就給出回答,她不說話,他也不出聲。

  南夢最終將那塊令牌一收,神情冷淡:「我回答你兩個問題,這個人情,便算是還了。」

  穆祀從未被女子這般冷淡疏離的對待過,他甚至總有種感覺,自己怕不是無形之中曾得罪過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夢蝶。

  她鬆口,他無疑鬆了一口氣。

  這塊令牌,是他去天君那求來的,指明了是生辰禮,天君向來疼愛這個穩重出息的嫡子,這東西雖然貴重,但天族其實並沒有什麼需要求到夢蝶的地方,給他就給他了。

  夢蝶一世只有一隻,只有當世的夢蝶隕落,其後代方能出世,他們是真正的靈物,掌世間一切生靈的夢境。

  上到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上到九天之上的神境神使們,甚至傳說中的神主,他們的夢境,夢蝶都能夠窺見。

  穆祀心中的疑惑,唯她一人能夠解開。

  穆祀沉聲,說了句好。

  午夜夢回,多少次輾轉難眠,冷汗淋漓,他雙腳懸在空中,再往前一步是高崖,往後一步是絕地,現在,終於可以窺見真相。

  本以為是塵埃落定的解脫。

  他卻莫名有些懼怕。

  這樣進退兩難的滋味,他已經很久沒有嘗過了,他是天命之子,生來顯赫,被人賦予厚望,稍大些之後,便從來都果決乾脆,與人對戰如此,行事舉動也如此。

  半晌,他問出了第一個問題:「我和流焜夢到的那些,是真的嗎?」

  他緊緊地盯著南夢,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微的神情和動作。

  南夢沒讓他等太久,她嘴角提了提,道:「真的。」

  兩個字,在安靜得甚至能聽到針尖落地的書房之中,尤為清晰。

  穆祀如遭重擊,手背上驀的繃出好幾根青筋來。

  這一刻,後面的那些問題,諸如那些夢,是她從何處所見,是不是她出手轉移到兩人夢境中的,好像通通都沒有必要了。

  那些夢境,足以給他判刑。

  無聲的沉默蔓延開。

  再開口的時候,穆祀聲音啞透了,字句從齒縫間蹦出來,用了很大的氣力。

  他問:「右右知道嗎?」

  南夢看向他,是一種十分複雜的神色,良久,搖頭:「不知道。」

  其實這個答案,穆祀自己是能夠猜到的。

  沒有人會在知道那些事情之後,還會傻得將自己的血脈抽出來為流焜重組療傷,也不會笑吟吟地在對練時跟他說,師兄,手下留情。

  可她本身,就是那麼善良的一個人

  南夢不想在天宮多待,她手掌靈力微動,將那塊令牌碾碎,化為黑色的灰落在地面上,她看也不看一眼,轉身道:「其實就算右右知道,以她那個性格,也不會怪你們,她只會怪自己,覺得自己沒有做好。」

  「才讓你們都離開了。」

  一隻小小的白蝶離開天宮,很快在天際沒了聲影。

  穆祀手掌撐在案桌上,他神色甚至可以說是平靜的,他執著筆,在白色的紙張上勾畫,每一根線條都十分用力,而後到某一步,終於進行不下去,他將筆撂開,長長的一道墨痕劃開。

  他不堪重負一樣彎了彎腰,手背上突兀的現出幾根青筋來。

  他的女孩,他的右右,死在他對別人的偏袒里了。

  他怎麼好意思,口口聲聲,說喜歡她。

  說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