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投劉使君
上游虞城,水寨。
屯田都尉劉盛傷口包紮處理後吃藥休息,午後睡意昏沉。
也不知右肩傷勢會發展到哪一步,可能朝廷處死命令下來之前他就被箭傷折磨死了。
所以也就放寬了心,享受這種昏沉略有些暈迷的狀態,仿佛隔絕了外界的打擾。
「都尉,戴賊曹來了。」
一個屯田小吏快步入營房通報,劉盛不情不願在小吏攙扶下仰躺在踏上。
梁國相派來的戴賊曹引著幾個屬吏闊步而來,先是審視劉盛傷勢,隨即對屯田小吏擺手揮退,就問面無血色的劉盛:「劉都尉可知,昨夜下邑縣兵設浮船攔截,然後發生了什麼?」
「我如何能知?」
「下邑的縣尉戰死,潰逃縣兵多說賊人有妖異之能。所以我很好奇,劉都尉是如何從賊人逃出的。」
戴賊曹對眼前這位都尉缺乏敬意,漢末騎都尉官位清貴,可這是屯田都尉,地位與縣尉一樣,只管一縣屯田之事,其上是屯田中郎將,管一郡屯田事。
劉盛聽了也是感到離奇:「出逃的多是蒙縣屯民,又非逃兵亂軍,並無多少器械鎧甲,怎可能殺害縣尉?」
「這才是隱患所在,朝廷即將征討河北逆賊,睢陽渠未通,輜重轉運西靠浪蕩渠,東賴濟水、汳水,這汳水漕運安危重如泰山,豈可等閒視之?」
戴賊曹觀察劉盛神態變化,說:「都尉治下屯民無知,也說不清楚昨日之事,還請都尉詳細講述,我也好上報國相。」
劉盛略作回憶就開始講述,重點自然是賊人精銳,卡在日暮時分在豐水口精準設伏,又第一時間選擇將他狙殺。
若不是鎧甲和親兵保護,以及一點點運氣,他有可能已經作為屍體運了回來。
劉盛口中,賊人頭目精通戰術,來頭絕然不小。
中原群雄混戰才結束幾年?
呂溫侯敗亡,豫州牧劉使君去了南陽,就這幾年就有許多敵對方的幹吏隱匿民間,等待時機作亂。
下邑縣尉夜中截河設卡被賊人衝殺陣歿,這已經證明賊人的驍銳。
所以他劉盛最多就是個失察之罪,遇上這樣精銳的賊酋,誰來當這個屯田都尉都是一樣的。
總之,劉盛一席話語之後,伏擊者儼然軍中銳士模樣。
戴賊曹多少也是相信的,也就這伙賊人念及鄉黨情誼沒有對屯田兵下死手,不然連人帶船要麼死,要麼被俘虜被迫從賊。
考慮良久,戴賊曹做出判斷:「這應是左將軍劉使君部曲,不知此去徐州,又欲為何。」
劉盛聽了微微點頭也是認同,如果是溫侯舊部,做事不會留手。
不是為故主溫侯復仇,純粹是溫侯舊部做事向來就是那樣的。
也就劉使君的部曲,做事的時候不會恣意擴大。
見劉盛沒有反駁這個猜測,戴賊曹就說:「如今看來,事大矣。我將督虞城縣兵順河而下追緝賊蹤,勞煩劉都尉與我一同上書。若真是劉使君舊部作亂,當嚴防死守。」
聞言,劉盛右臂有傷,但也神情振奮積極表態:「自當效力。」
睢陽渠未通,前線大軍依賴的徐州軍資,也依賴汳水。
前年官渡決戰時東海郡守昌豨舉眾數萬反叛依附劉使君,將軍劉岱、王忠不能克,還是曹公親自引兵迫降昌豨。
曹公官渡大勝後,昌豨再一次舉兵,張遼、夏侯淵聯合統兵前去不能克,圍城數月,張遼入城與昌豨盟誓,說降昌豨。
昌豨本名昌霸,出身泰山郡,是泰山郡北部人,素來就不服臧霸這個泰山郡南部的屯帥領袖。
為區別臧霸,又因昌豨作戰勇猛,外號就漸漸成了本名。
豨者,非常雄壯的野豬是也。
今年曹公正式反攻河北,若昌豨第三次反叛……
別指望臧霸會主動幫朝廷平叛,能老老實實待在轄區就是難得的忠貞了。
這種大事情輪不到戴賊曹考慮,但要把這個消息傳上去,不需要多說,將作亂的屯民歸類為劉使君部曲即可,上面自會嚴防死守,避免這夥人流竄、做大。
朝廷大軍集結在前線,自己這類腹地區官吏打不過劉使君部曲也是正常的。
此刻,黑熊大小兩隻船已入沛國地界。
陽光明媚,他站在船頭觀望遠近風景,尋覓合適的落腳地。
舟船順水而下略帶水腥氣的暖風吹拂在他臉上,心中有說不出愜意。
已初步有了安全感,才有心情欣賞遠近風光。
只是周邊地勢平窪並無什麼山陵,行舟河上時處處都是蘆葦,就連樹林也是少見。
陽光溫暖和煦,不多時就生出睏倦睡意。
操船駛入一處南岸水溝,深入五六里後放下沉船石。
又放出四隻鵝,戲水一番後就去了岸上濕地草灘啄食新春嫩草。
帶齒的鵝嘴咬住草葉微微扭頭就扯斷,也沒咀嚼的說法,直接吞咽。
四隻鵝有點像除草機,伸長脖子邊走邊吃,略略吃飽一些又下水嬉戲。
黑熊坐在艙內斜倚護欄望著四隻大鵝多少有些羨慕,若有幾個夥伴就好了。
東西可以搶,身邊的人總不能也去搶。
可看看比較寬闊的篷布船艙,再養兩三人也是足夠的。
這船還是有些小,最好在徐州搶一個大一點的兩層船,普通運輸船也行。
下層空間能容納水手划槳的那種船就行,弄十幾個不知疲倦的黑僕從去划船,空間密閉不怕陽光侵蝕,那這船動力會很可觀。
黑武士數量也要提升,最好能弄個不怕陽光能隨身護衛的黑武士,這樣再接納活人比較好。
雖說世人愚昧很好忽悠,可就怕萬一。
北面二十幾里處,春季河水上漲以及雨水積聚之下,二十八艘船前後相連,沿著水窪不斷行駛。
黃河沒有改道,更沒有經歷大量泥沙沉澱的如今,整個沛國東部區域沼澤水窪比比皆是。
哪怕豐沛這樣的開國勛貴的家鄉,也無法通過治水徹底壓住洪水,所以沛國二十一縣在籍人口最高時一百二十五萬,人口陸續集中在西部區域。
漢末大亂陶謙長期占領沛縣周邊與曹操相持,沛國人口急劇消耗。
沛縣為核心的小沛地區失去商業轉運之利和人口後急速衰落,許多大面積的水田也淹沒淪為沼澤,到如今也就譙縣周邊人口殷實。
這支突入的船隊引發土著圍觀,彼此雙方武德充沛。
在這兩郡交界處,又都遠離四方縣城,雙方實力相近頗有共同語言。
只要另一方不是朝廷的人,那就很好辦。
於是烹煮魚湯,大小頭目五個人圍坐在一起討論。
張俊、宋武落座後見對方確有三個拿主意的人,兩人目光接觸頓時就輕鬆起來。
不怕對方頭目多,就怕只有一個。
張俊、宋武輪番講述經歷,引的本地三位頭目也是憂慮。
前年擊敗河北後,地方剿匪力度越來越大,現在大軍駐屯陳留,幾條運河流域遭受正規軍清理也是早晚的事情。
軍隊有輪戍調度,沿著運河調度時參與剿匪是順手之事。
地方郡縣要人口,軍隊要軍功和浮財,簡直雙贏,何樂而不為?
大家謀生環境類似,大環境變更,活的好不好自有公論。
大多數人忍耐不動,總有敢於闖蕩的。
彼此感慨一番後,宋武說道:「我們在泗水采蘆做筏,這些船也是無用之物,就贈給諸位。」
本地年齡最大叫做張豐的頭目看一眼另外兩個猶豫的夥伴,就斟酌開口:「蒙澤廣大,你們生計不愁尚且出走,更別說是我們這裡。其實我也聽說過揚州劉使君事跡,使君單騎入合肥,招徠流亡之民,又安撫陳蘭、雷緒等豪傑大帥,如今官民豐樂遠勝他處。」
稍稍停頓,張豐以羨慕口吻說:「去年也有鄉人南下投奔,捎回口信,說是劉使君欲疏浚芍陂。也在去歲,劉使君說過屯田免稅租,就不納一米。」
芍陂,幾乎是徐揚二州之間最大最有名的超大型水利灌溉工程。
黃巾之後,袁術侵擾兩淮,死了太多太多的人,芍陂才顯得荒廢。
在芍陂灌溉區域種田,幾乎沒有水患,終年灌溉便利,幾乎是天下人人渴望,是最幸福的農民生活!
一個本地頭目也是羨慕神情,顧慮說道:「可若走泗水結筏而下,人到淮南必然赤貧。若走獲水,難免要起衝突。」
「你這話不對。」
張豐糾正對方,盯著對方曬黑的臉笑說:「再糾合幾家,我等丁壯二三百,豈是縣兵所能阻擋的?我等又非投賊作亂,是投奔揚州劉使君,也是返回家鄉。給沿途各縣一個說法,又有幾個會追究我等籍貫?」
沉默的另一個本地頭領當即開口:「這種事情不能拖延,早去淮南早一日分田耕種,我這就去見我那姑父家。再說劉使君虧待淮南人,也不會虧待我等千里投效的鄉黨子弟。」
芍陂可是國家級的水利灌溉工程,普通人哪有承租芍陂水田的資格?
江東孫將軍也不像是能成事的人,今後江淮安穩,早去芍陂占了位置,下半輩子活的輕鬆,子孫也有好日子過。
淮南是個好地方,本地也確實有些活不下去了。
黃巾以來中原混戰,河道溝渠等水利設施無人維護,更失去州郡級別的調度,水災更是嚴重。
生活本就貧苦,若是結伴闖蕩也不失為好出路。
至於給朝廷當屯戶……除非真的活不下去了。
可現在的問題也很棘手,官渡大勝後,朝廷門檻兒也高了,你去投靠當屯民,人家把伱當流民、黃巾軍餘孽處理。
所以活不下去的人是沒機會當屯軍的,出路要麼是當盜匪,要麼投靠豪強官宦當部曲奴僕。
再說了,揚州劉使君是沛國相縣人,大家去了,就是劉使君的鄉黨子弟!
相縣位於沛國中心位置,也是沛國的國都郡治所在,距離這裡也就一百多里路,不算遠。
勇氣是會傳播的,人家梁國蒙澤的人都要去投靠劉使君,自己這些人身為劉使君的鄉黨去了淮南自會獲得更好待遇。
傍晚時分,臨時聚集的營地內篝火盛大。
為表示決心,許多人拆了屋舍、草廬,木料堆積點燃後光亮如晝。
一個逃亡鼓吏取出珍藏的腰鼓掛在身前,敲著鼓點伴奏。
男男女女光著腳,圍著篝火踩踏鼓點跳著舞,扭著腰,手舞足蹈。
孩童少年們在篝火外圍玩耍,吃著不方便攜帶的食物。
張俊斗舞結束擦拭臉上汗跡,叉腰對同行的張豐、宋武幾個人說:「人心可用啊!」
宋武喘著氣面色漲紅:「不僅是人心可用,分明是曹操不得民心。此去淮南,能安則安,不能安再去江東不遲。若是能去荊州,也不失為上策。」
躲避亂世最好的地方就是邊邊角角,徐州已然殘破,最好的就是幽州、交州、益州、荊州和江東,可有些州郡太遠反而不實際,近處的淮南就是最佳選擇。
宋武的話惹的附近幾個頭領發笑,能去淮南安身立命就不錯了。
大家結伴只是謀生,正經人家誰會跑那麼遠?
張俊聽了也是跟著鬨笑,斜眼餘光多打量了幾次宋武的側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