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井田新論

  第629章 井田新論

  又兩日,東鄉飄著小雪。

  冰場正中,一座寬闊軍帳建好。

  被連續要求舉薦秘書令的司馬芝終於忍不住,驅車來東鄉。

  衛士引領,他進入冰場正中的軍帳,就發現帳內火爐熱烘烘。

  帳篷正中挖出一個冰窟窿,法正正坐在輪椅上持杆垂釣,腿上蓋著氈毯,打了石膏的左腿就那麼朝前伸著。

  另一個垂杆的是太史文恭,整個人坐在那裡閉目假寐,比法正還有耐心。

  法正見到司馬芝,擠出笑容:「子華先生。」

  司馬芝只是頷首,就對上位處理公文的黑熊長拜:「君上。」

  「子華先烤火驅寒。」

  黑熊也不抬頭,抓著鋼筆唰唰書寫,一連處理掉三份,才將筆帽旋好。

  隨即來到火爐邊,提起陶壺給司馬芝倒濃郁奶茶,司馬芝趕緊起身雙手去扶空碗。

  黑熊又給自己和法正添上半碗,搖著茶碗:「子華是為秘書令人選而來?」

  「是,臣前後舉薦十二人,皆為君上所拒,還請君上明言。」

  「你就沒聽說我想要什麼樣的人?」

  「略有耳聞。」

  司馬芝神情平靜:「只是臣以為關東之士頗為不妥,宜取西州之士。」

  「呵呵,子華也是關東士人,何以如此偏頗?」

  「君上,臣籍貫河內,是司州人氏,非關東中原之士。」

  司馬芝糾正自己的出身問題,就說:「君上提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功業艱難,不宜選用非人。」

  不是說關東人是非人,是指這些人不是合適的人。

  在遵奉建安正朔的關中系統內,就政治權利來說,關東士人不具備完整的出仕權,人權不完整。

  「既然不妥,那子華從十二人中揀選三人,安排他們來見我,我要當面詢問。」

  黑熊飲一口奶茶,轉而就問:「考功之後,子華欲往何處去?」

  「君上,朔方、五原如何?」

  「這的確是建功、立德的好地方,朔方甚是苦寒,子華要有心理準備。」

  「不能隨君上征討邊塞諸胡,臣引以為平生大憾。今邊郡稍安,臣願效綿薄之力。」

  「嗯,我會安排好這件事情。」

  黑熊說著舉杯,司馬芝也是托舉茶碗,飲下之後,他主動起身去拿茶壺給彼此添注奶茶。

  剛落座,黑熊就說:「還有什麼不便言語的難事一併說出,如今政務纏身,這樣私下相處的機會越來越少。」

  「略有一樁小事。」

  司馬芝也不隱瞞:「曹賊弒殺天子時,因早年舉曹賊雒陽北部尉,故司馬建公慚愧憤懣,歸罪於己,遂懸樑服罪。明年時,他家諸子守孝完畢。河內鄉黨傳言,說是本郡欲舉其長子司馬朗為孝廉。」

  今年重新勘定了各郡推舉孝廉的名額,削掉了人口大郡的富餘名額,不分大郡、邊郡,都是一年兩個名額,河內郡兩個名額,一個孝子,一個廉臣。

  司馬芝說著抬頭看黑熊:「臣本有意駁回,若是春夏之際出任一方,臣也就不為難了。」

  河內不僅僅是給司馬芝面子,也在於河內殘破,比司馬氏一族清譽深重的,或財力豐厚的,基本上都在袁曹抗衡期間元氣大傷。

  司馬防這個老頭又是跟著楊彪一起自殺,反而間接提升了知名度,與楊彪捆綁成了天下知名的忠烈之臣。

  孝期結束,河內郡不給司馬家一個孝子名額,本郡輿論過不去,也怕外郡談論、誹議。

  所以這個孝廉名額,對司馬家來說幾乎就是應得之物。

  與之相比,戴孝從戎的楊修就不需要孝廉之類的裝飾物。

  就連黑熊都在小心使用楊修,甚至不敢外放楊修去當縣令。

  楊修具有成為當代士人領袖的底蘊和資質,稍稍外放,能合法交結各方士人,也能培養門生故吏這些黨羽。

  等走完郡縣任職流程,那時候的楊修將會成為下一個陳蕃、李膺。

  哪怕楊修不想走這條路,各方士人的思維慣性也會推著楊修走上這條路。

  只有把楊修留在身邊,才能讓他畸形發育,難以建立雄厚的黨羽。

  相當於白吃經驗,固然提升等級,但不會有學習技能的機會。

  到頭來,只是一個超級兵。

  司馬一族對司馬芝來說提供的幫助十分有限,幾乎等於沒有。

  如果司馬朗入選孝廉,再通過考核,那就要按慣例徵辟充入公府,這讓司馬芝很難辦。

  哪怕給一個不重要的職務,可以司馬芝對東曹傅乾的了解,只要傅干抓住機會,就會著重舉用司馬朗。

  所以司馬芝只是希望早些赴任邊郡,以躲開這個是非。

  黑熊也記在了心裡,就說:「朔方、河西多煤,子華赴任後,推廣農牧之餘,也要著力於煤礦開採。邊郡冬季嚴寒,煤炭充足,吏民才能安居樂業;還有茶葉,我會增大朔方茶葉銷量,以便你治理牧民。」

  「謝君上體諒。」

  司馬芝鄭重行禮,邊郡農牧民喝不出好茶壞茶的區別,但只要是關中軍隊征討過的地方,牧民都會喜歡喝茶,因為關中軍隊都喜歡喝茶,尤其是奶茶。

  東西好不好,口感是一個證據,另一個證據就是身體感受。

  現在限制茶葉的,依舊是產量增長緩慢。

  再有兩年,就能迎來第一波暴漲……即便價錢回落,但作為吏民日常消耗品,利潤也是很大的。

  內郡尚且不夠分,茶葉在邊郡利潤更大。

  分給司馬芝的茶葉,立刻就能讓司馬芝擁有拉攏周圍農牧民的本錢。

  利用的好,茶葉充當硬通貨,可以帶動一條朔方、關中之間的點對點商貿路線。

  送走了司馬芝,黑熊從袖子裡取出一卷帛書遞給法正:「先生看看,這人還沒來,聲音就先來了,是不是先聲奪人?」

  法正探手接住,見篇目是《井田新論》,不由眯眼,閱讀內容。

  這是司馬朗在家鄉守孝時所做,被鄉人帶到了長安大學。

  是假託上古井田之名,講的卻是均田地的必要性、適宜性。

  核心內容就是人口離喪,郡縣荒廢土地一律收歸官有,再重新給流民分配,做到確權。

  亂世中最讓流民難受的就是這一點,很多本地豪族因部曲、佃戶流亡,不得不廢棄土地。

  即便這樣的土地,也是有主的;哪怕豪族遠遁,但依舊有返鄉回來的一天。

  流民們開發這樣的田地,等豪族回來,不僅不會感謝,還要懲罰他們。

  縣府與周圍豪強,肯定不會支持流民。

  而司馬朗的核心手段就是進行重新確權,以安流民之心,讓流民安心屯種,積極生產。

  這種事情,自然是在捅各地豪強、士人的肺管子。

  誰家都有祖傳又歷經亂世不得不暫時荒廢的土地,若讓司馬朗這麼搞,豈不是歷代祖宗白奮鬥了?

  關中土地整合依靠的是暴力,各處百戶所占用的土地,名義上是黑熊從關中諸將手裡搶來的,是黑熊的土地,分給了身為部曲、奴僕的百戶、屯戶們使用。

  百戶所之外的各縣土地,依舊存有豪強之家,但規模稍大一些的,要麼被董卓、李傕郭汜清理,再要麼被關中諸將吃雞大賽時被清理。

  再後來黑熊也清理了一批,基本上沒有獨立莊園這種經濟體。

  也因百戶所釘在身邊左右,各縣也陸續完成了檢地和土地內部再分配。

  所以司馬朗的《井田新論》,對關中沒有什麼幫助,黑熊不需要假井田之名行均田之事。

  把土地掛在自己名下……掛的又是每個縣的膏腴之地,犬牙交錯,百戶所與縣邑相互對立,彼此監視。

  每每想起來,黑熊都想多喝一杯。

  真正需要《井田新論》的其實是兗豫二州,有了這個台階,就能比較體面的縮小體量,從關中的篩網裡滑過去。

  否則硬扛的話,關中的篩網從頭猛扣到腳底板,基本上就打成肉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