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前車之鑑

  第437章 前車之鑑

  宴席算是不歡而散,張魯、張衛兄弟離去後,閻圃去而復返。

  法正引著閻圃重新登樓,法正神情平靜,不在乎張家兄弟是否翻臉。

  關樓二層,黑熊已停止用餐,斜坐在西南面護欄前眺望遷徙的隊伍。

  他手裡抓著一個貼合手掌大小的玉壺,不時嘴對嘴吸一口溫熱茶水。

  蜀中的財富不僅僅是蜀錦、黃金、鎧甲器械與人口物產之類,還有劉璋父子積累的許多奢侈品、奇珍異寶。

  法正對著黑熊背影施禮:「君上,閻先生求訪。」

  黑熊這才回頭,對施禮的二人說:「可是為張天師而來?」

  「正是。」

  閻圃再拜,抬頭看黑熊:「大司馬,張師君舉獻漢中十二萬戶,更是鼎力相助,大司馬才能席捲巴蜀,一戰定西南。於公於私,於情於理而言,迫使張師君率部深入不毛之地,未免會使天下人寒心。」

  「你說的有道理。」

  黑熊展臂示意兩人落座,閻圃反而來了脾氣,梗著脖子站在那裡,法正挪步去拿四方凳,這是一種摺疊結構的凳子,隨軍攜帶,很是方便。

  現在軍中騎士必須攜帶,比馬扎更結實,而且足夠高。

  如果帶背靠結構的話,這樣的摺疊椅雖然更臃腫一些,但對披戴鎧甲的吏士來說,坐在這樣的摺疊椅子上是一件很愜意、能放鬆身心、恢復體力的事情。

  法正也很有眼色,搬來椅子不見閻圃落座,又轉身去拿羊皮地圖。

  黑熊將手裡玉壺遞給法正,接過法正遞來的羊皮捲軸晃了晃,臉上沒有什麼笑意:「於公於私,於情於理,都是對於這方小九州來說是我辜負了張師君。可小九州之外廣闊的天地里,天若與之,不取就是罪行。」

  閻圃見黑熊生氣,也不由梗著,咬著牙關。

  見此,黑熊繼續說:「人皆有一死,故而大丈夫不可庸碌而死。張天師出自魯國,是我鄉黨也。中原就這麼大,歷經亂世,百業凋敝,千里無有人煙。這有什麼好留戀的?還不如外出開拓,征服一方大國,立人間道國,踐行太平樂土之偉業,這是多少前輩的夢想?我實在是沒想到張師君虛有其表,竟然遺忘了道家大願。」

  「浮屠道源自身毒,不遠萬里向我中土傳道,他們想做的事情,難道張師君不清楚?」

  「這小九州外面,不僅有浮屠道,還有胡天道等等之類。如今天師道已在漢中證明能向外開拓,現在不向外開拓,難道要等諸外邪道合圍中土?這樣的亂世,亡國不可怕,豈不見亡國者鮮有不滅種裔的?」

  黑熊目光清冷望著閻圃:「計較各方諸侯,張師君乃我同道也。我希望他能仔細想想,要不要承擔這個偉大的目標。他若是執意返鄉,或是迷戀中土富貴,我也能容他,只是這天師道要改易併入我太平道中。」

  「大司馬志慮高遠,只是這南中之外十萬大山也是大司馬所言,就知道路艱險,實難開拓。」

  閻圃再長拜:「懇請大司馬重新指個方向,比如從交州跨海繞行到身毒海。這樣的話,師君那裡也好接受一些。」

  法正這個時候也上前勸諫:「君上,十萬大山絕非眼前能開拓,臣以為蜀道大通後,再向南中不遲?」

  他也清楚李封這個益州刺史要幹什麼,要建立一個大大的治方,這個大治下面再分出一個個郡一級的中治方,然後組織並武裝信眾,制衡蜀中大姓是一回事,用這種狂熱武裝破山伐廟才是李封眼中有意義的事情。

  蜀中的奢華,也體現在各種祭祀活動上。

  接下來一段時間裡,李封要做的就是肅清這類鬼神、河神與山神或妖神崇拜,減少祭祀頻率,禁絕奢靡祭祀,給廣大的百姓減輕生活負擔。

  地方祭祀這種事情,是很撈錢的一項活動。

  這是太平道最初席捲各方的原因,百姓本就貧困,實在是無法支持鄉里、縣裡密集的祭祀攤派。

  不重祭祀,甚至不准血祭的太平道,立刻就受到了貧困百姓的歡迎。

  只是很多賴以謀生的職業祭祀有失業的風險,轉而也就主動帶著信眾加入了太平道。

  最初時還能約束這些人,但隨著黃巾軍覆滅,各地黃巾軍殘部也就恢復了本性,該血祭血祭,該奢靡奢靡。

  只是此刻黑熊微微皺眉,眯著眼看閻圃:「若去交州,張師君是要向日南地區傳道,還是要向北邊的山越、甌越傳道?不是我多疑,而是張師君如此避難就易,我不免會多想一些。」

  閻圃默然,交州其實非常的大。

  張魯這一代人的時間裡,連交州都無法消化,交州土民各有信仰,不是輕易能壓制的。

  而交州東北方向是相對成熟的山越、甌越,中土之人可以指責甌越、山越是蠻夷;實際上,比起交州的南越人,以及難以交流的那批人來說,甌越、山越也多數熟化,是可以打交道的。

  自然地,向山越、甌越傳道的阻力也小。

  見閻圃這幅模樣,黑熊就說:「我可以准許張師君換個方向,但我只准許天師道在身毒建立地上道國。其他地方可以布道,但不能與官府為難。」

  「是,仆明白,仆這就回稟師君。」

  閻圃鄭重長拜,法正也將羊皮地圖塞到了閻圃手裡。

  法正送行返回後,就問:「君上,天師道可會如令向身毒傳道?」

  「天師道,我不知道他張家是想做天子之師,還是想師法天道。但論立世宏願,天師道遠不及太平道。」

  黑熊自己去拿茶壺,送到嘴邊吸一口:「太平天國……張魯這輩子的志向就是做個漢寧王、漢室天師,他在漢中的成功,實乃山民飽受淫祀之苦,適逢其會罷了。」

  最關鍵的是,沒有來自漢中郡縣兩級的壓制,這股力量在劉焉支持下,早就被擊破、壓制、融合了。

  更沒有來自附近郡縣的聯兵壓制,否則天師道最初是很難立足的。

  尤其是劉焉在側,漢中大姓、豪強們也不敢明目張胆的搞破壞;張魯甚至能一度假借郡縣官府的名義,這許多種因素交疊之下,才爆發了漢中天師道破山伐廟的威名。

  說到底,只是各種因素交疊之下,剷除了貧困百姓、山民的沉重負擔,小範圍解放了他們的精神,激勵了他們的生產積極性。

  於是這幫人爆發出一種光輝的力量,打出了不可思議的破山伐廟戰果,一舉肅清了周邊的邪祀。

  正是這個成功的軍事行動,讓張魯成功壓制了漢中的大姓、豪強。

  接觸的時間長了,雙方也快速融合。

  融合深度越高……天師道信眾所能爆發的光輝力量就越小。

  想要維持這種難以描述的光輝力量,就要持續對外取得有效戰果。

  持續的正回饋激勵下,天師道也是有概率滾雪球的。

  只是張魯自己停了下來,想著去當什麼漢寧王,給天師道內部潑了一瓢涼水,而豪強大姓們又怎麼可能會支持他當什麼漢寧王?

  豪強大姓不會,天師道信眾更不會……他們眼中的師君,遠遠不應該被什麼王位束縛中。

  是張魯自己毀壞了天師道的開拓精神。

  而天師道,又何嘗不是自己的前車之鑑?

  黑熊感慨之際,飲茶沉思返回關中後要面對的逼宮、黃袍加身。

  法正心思通透,立刻就猜到了一些痕跡。

  這段時間的接觸,他已經察覺『太史文恭』不是什么正經人,但也沒什麼好怕的。

  至於壓制豪強、大姓,乃至是瓦解眼前這批,對法正來說也就那麼回事。

  實屬不必要的瞎折騰,瓦解了這批,未來還能重組出另一批。

  他算起來也是寒門,落魄到現在這一步,更是算不得什麼豪強、大姓高門。

  或許打破原有的一切,大家重新開始積攢門第威望的話,那他反而很占便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