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思謀前程
青傘蓋牛車再次啟程,黑熊背靠車廂盤腿而坐,左手撫著一側趴臥的大白鵝。
斜對面是袁渙,袁渙閉目假寐,並無主動交談的興趣。
只是黑熊閉上眼睛,就想起了蔡貞姬抱著小侄兒那怯懦的面容。
大概這樣的蔡貞姬,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無關乎容貌家世,僅僅只是生活際遇與對方的心態。
這亂世之中可憐的女人、男人數不盡數,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
所以貧家怯懦少女,也非真的怯懦,這只是一種適合生存的處世態度,怯懦背後是狡猾,狡猾之後是殘酷。
這個世道再亂,也不會有人喪心病狂去殺害蔡邕的孤女。
蔡氏族人與附近鄉親再窮困,也會竭力救濟蔡貞姬姑侄,這是公義所在。
蔡貞姬就生活在這樣一個十分安全的環境裡,這種安全與秩序環境裡生活的少女有一種讓他熟悉、心安的天真、蠢萌。
車軸摩擦作響,良久之後駕車僕從開口:「袁公,再有三里路就能到高家莊園。」
「嗯,直接去吧。」
袁渙高聲囑咐,才看黑熊,問:「足下去高家所為何事?」
「祭拜高順。」
「足下與高順有舊?」
「我的護衛與高順有舊。」
黑熊反問:「袁君,可想要自由之身?」
「自是想要的,足下冒險挾持袁某欲投河北,又怎會輕易放棄?」
袁渙說著笑了笑:「易地而處,既已得手,袁某不會讓步。」
「把你綁去河北,你顧忌家人安危,必然不肯獻策出力。總不能讓你去種地捕魚,只能清養,這會浪費河北的米。」
「正所謂投石問路,袁紹這人眼界頗高,我需要袁君這樣盛名在外又才器卓群的敲門石。」
「就是要釋放袁君,也不是現在,肉票將軍就是前車之鑑。」
黑熊說著忍不住做笑,袁渙也是呵呵輕笑,大概也能聽出來肉票將軍指的就是夏侯惇。
當時夏侯惇巡視軍營,被幾個新編訓的賊寇劫持索要物資想要離開軍營,這些人根本不知道劫持的是主將夏侯惇。
隨後夏侯惇的護軍韓浩命令士兵遵奉漢律,不要顧及人質要連著賊人一起砍殺,才把賊人嚇住,棄械求饒後被悉數斬首。
破呂布後,朝廷也調查明白當初真相,闢謠宣傳說是呂布派人詐降企圖劫持夏侯元讓將軍,絕不是什麼收編賊兵臨時起意。
斂笑,黑熊就說:「我這人出身卑微,說話也沒人聽。所以想請袁君書寫一道書狀,向袁紹提議聯合劉玄德、劉景升。據我所知,孫曹和睦,曹操向北,孫權向西,有二分天下之勢。」
二分天下。
袁渙聽著面露詫異之色,認真打量黑熊。
斷定這小子出身不高,因為從去年開始已經形成了明確的兩個對抗陣營。
收斂笑意,凝視黑熊:「足下亦欲為何?」
「我只想尋一處淨土,奈何曹操律法如漁網,治下庶民難得安寧,富庶之家更是難逃。若河北能安身我就選擇河北,若不能,我想去荊州。」
「希望袁君在書狀中描述此事,我實與孫曹有仇,願引領船隊繞青徐海路,經長江跨荊揚直入襄陽,將袁紹使者送到劉表處。」
「聽說曹操遣鍾繇經營關中頗有效果,關中如似臂膀,哪能放任?今曹操大軍屯陳留,有顧望四方應時而動,後發制人之意。既然曹操求戰,不妨出兵河東。攻下河東,則關中破裂,鍾繇自難立足。」
「曹操不分兵救援,則失關隴之眾;若分兵,那他現在所蓄之勢自解。」
這些是黑熊回憶三國演義推算出來的破解辦法,馬騰、韓遂還在壯年,是不會輕易雌伏的。
他們將涼州禍禍的空無人煙實在養不活軍隊,只能遷入關中。
關中諸將與司隸校尉鍾繇保持和睦,不是敬畏順從鍾繇,只是大家各取所需,想穩定發展、生活罷了。
一旦有更好的機會,或有危及目前地位的事情發生,這些人一定會跟鍾繇翻臉。
雖然現在民間傳言鍾繇重修了長安城,很多避難出逃的關中人陸續返鄉……可這新長安城應該沒什麼用。
否則未來馬超、曹操之間的決戰就不該是潼關、渭南之戰;能爆發潼關之戰,說明曹操大軍抵達前,馬超已經拿下了長安城,驅散、瓦解了鍾繇勢力。
現在的袁紹依舊是大將軍錄尚書事,人家大將軍幕府發出的委任書狀性質與尚書台發布的詔書性質類似。
伱認同,那大將軍幕府的委任命令法律效應等同於尚書台詔書。
只要袁紹捨得,給馬騰、韓遂各弄個重量級官位,鍾繇自己就干不下去了。
袁渙聽了收斂笑容,思索片刻,凝聲拒絕:「此亂國之策也,我受你劫持去鄴城,曹公不會害我家人,反而不失慰問。可如果為你書寫這書狀,我縱然留下,滿門上下雞犬難留。」
「你的意思是說鄴城有曹操的耳目,還在袁紹側近?」
黑熊反問,見袁渙厲目相視不復溫和之色,於是就說:「既然曹操不會殺你家人,那就隨我去河北吧。至於袁紹聽不聽我的,我也不甚在意。」
見黑熊目中無人直呼姓名,袁渙就問:「你就不怕死麼?」
「難道怕死,曹操就不會殺我?」
黑熊又是反問,隨即說:「我已被曹操殺死一次,又怎麼會怕第二次?」
「此言何意?」
「你自己想吧,我又不是你的師長,你也不是我的門生弟子,沒必要為你解答疑惑。」
黑熊說著閉上眼睛假寐:「世上最昂貴的就是知識。袁紹需要一個棄暗投明的梁國相,也需要一個大義滅親的孫謙。」
「他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未來形勢變化,誰又能說得准?」
「兗州士民能反他曹操一次,就能反第二次。」
「大軍駐屯陳留,豈能嚇住真正的勇士、智士?」
「兵勢一旦受阻,其勢將崩也。」
言語間,上罩青傘蓋的牛車停在高家莊園。
出於對袁渙的防備,黑熊才不會主動鑽出車廂,還是先將佩劍還給袁渙,目送袁渙先下車。
他隨後下車,就見車夫神態慌張,顯然聽到了車內的談話。
車夫的選擇不多了,要麼假死跟著去河北,被抓住後死全家;要麼被殺死。
逃亡報官,或許有活路,但不能解救袁渙一起帶走的話,這活路也很狹窄。
難免有些同情這位車夫,就連那位護衛騎士他也不想殺。
可嚴格追責的錯役制度下,任何想要做身份之外事情的人,都將受到懲罰。
錯役制度下,曹操治下各郡士民已相互綁架了對方,淪為了許都朝廷的奴隸。
誰都知道團結起來能一舉掀翻錯役制度,可最先站起來的人一定會遭受最殘酷的打擊和報復。
不止是殺全家那麼簡單,曹軍破城屠戮雞犬不留才能有效警告其他躍躍欲試的人。
在黑熊打量左右時,高家各支主事的男丁已在莊園門前迎接袁渙。
高家與蔡家一起發跡於新莽之際,所以兩家的莊園屬於原始的那類莊園。
近世發展的莊園更偏向於經濟自足,莊園內主要生活的是掌握技術的僱工、奴僕,莊園外是佃戶,其中也有門客之類,也能廣泛稱之為部曲。
高家這樣的老莊園經過親族二百年發展分化,內部土地、產業已分配肢解,散落在各支族裔手中。論資源統合效率,比不上新式莊園。
畢竟,門客、部曲之類的管飯發服裝就行了,這些人不具備原始股份,更難以血親繼承、分拆產業。
這麼說也不對,新式莊園裡的部曲,如今已淪為主要財產。
所以新式莊園的主人只有同堂而居的一家人,意見統一;而不像老式莊園,說是莊園,與里社、村社已經沒區別了,缺乏核心,沒有獨裁、專斷的領袖。
正是因為高家已經分解,袁紹外甥高幹等一幫近支高家人在河北做事,許都朝廷也很難問責其他高家人。
他們與高幹、高柔,已出了三服、五服,夷三族、滅九族都滅不到頭上的那種。
這些高家人簇擁著袁渙去吃飯,黑熊這裡也有幾名特意安排來接待他的高家少年。
彼此介紹身份後,黑熊指著白袍遮面的呂布對三位高家少年說:「我這位護衛曾效力於溫侯帳下,乃高將軍所督陷陣營百人將也。今過圉縣,特來祭拜高將軍。」
高家少年紛紛側目去看,黑熊控制道兵呂布微微躬身算是見面禮。
當首少年就問:「孫兄欲如何祭拜?」
「從簡即可,我知高將軍平生清嚴不飲酒,就取一碟麥餅祭奠。高將軍族親、子嗣可在?」
「孝期結束後,阿俊兄弟五人投益州去了。」
一個少年開口解釋:「他家在益州有親,說在益州能避亂世,族裡勸阻再三後也就放任走了。」
「看來是我們來晚了。」
黑熊感慨著取出一包五銖錢遞給對面領頭的,說了好些話才讓對方勉強收下這三十多枚五銖錢。
這人就引著黑熊主僕兩人去高氏族墳,打發另兩個人去取祭奠使用的麥餅。
一路上也向黑熊講述他這位遠房叔祖的生平經歷,其實高順追隨呂布的時間很晚。
呂布被李傕郭汜驅逐後率數十騎出武關,先是帶著董卓頭顱去南陽見袁術,袁術不肯扶持呂布,藉口呂布抄掠補給將呂布驅逐。
於是又來到河北見袁紹,袁紹也不願開口舉薦表奏呂布去當什麼郡守。
二袁不開口,各地州郡官吏自然不會認可呂布。
於是呂布幫袁紹擊垮黑山軍後引發袁紹忌憚,遂被袁紹表奏為司隸校尉去收拾李傕郭汜,並派三十名甲士護送呂布上任。
這些人準備乘夜刺殺呂布,但呂布察覺不妙,半晚上彈琴不睡,與表弟魏越互換了鎧甲。
當刺殺計劃發動卻只殺死了魏越,而呂布成功出逃。
消息傳到鄴城,袁紹急忙緊閉城門,生怕呂布率數十驍騎直突入城破開門戶殺他全家。
又派人追殺,士兵追上呂布後不敢靠近,呂布得以脫身。
撕破臉後,呂布逃入河內依附好友張楊,李傕郭汜發布詔令命張楊殺死呂布,張楊不為所動。
李傕郭汜不得已只能拜呂布為潁川郡守,呂布南下陳留時跟郡守張邈結識。
抵達潁川後,呂布徵發郡兵,期間將擔任縣尉的高順提拔;再之後,就是兗州士民恭迎呂溫侯就任兗州牧,兗州爭奪戰爆發。
高順從軍時間短,可戰績輝煌,陷陣營之名威震中原。
高氏晚輩,自然對壯年而亡的高順很是推崇、惋惜。
不多時就出高家莊園,來到一大片墳地,找到了高順這一脈的墳堆。
一座墳堆封土略高大的就是高順,再怎麼說他也是左將軍、徐州牧呂布表奏的中郎將,位比郡守。
稍稍靠近,就見墓碑上寫著『漢故宣威中郎將高君墓』。
黑熊側目餘光去觀察道兵呂布,沒感受到對方有什麼情緒異動。
不由略生遺憾,更感心安。
隨意抬手之際,就將一枚黑法力投入高順墳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