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尷尬君臣

  第275章 尷尬君臣

  江東,會稽,長山縣。

  一場大雨之後,空氣格外濕潤,這種清涼是短暫的。

  還未到午間,縣東郊外的閭里就略顯悶熱。

  閭里外的碼頭邊,留贊拄著拐杖駐望河面船隊。

  三十幾名僕僮已在碼頭邊上等著,隨著船隊抵達靠近碼頭,這些僕僮上前與船上的水手們一起卸載糧食。

  留贊笑吟吟看著一躍下船朝自己大步而來的弟弟,他的弟弟留獻,是周瑜的親衛。

  留獻上前拱手長拜:「兄長!」

  「回來就好!」

  留贊上下審視弟弟,見他完完整整回來,笑容更是洋溢:「我聽說你跟著周護軍去了關中?那黑鎮北是何等模樣?」

  「少年英雄,今年只有十六歲,勝過吳侯!」

  留獻攙扶自己兄長走到碼頭近處的酒廬,待留贊坐好後,留獻才摘下犀牛皮盔,坐在留贊下首繼續說:「周護軍返回不久,就聽說蔡伯喈公遺留的金簡書出世,甚是遺憾。」

  留贊聽著右手握拳,忍不住砸了自己跛足一拳,也是遺憾不已,長嘆說:「前後吳侯三千兵馬渡江創業,如今又有黑鎮北白手起家,這正是英雄建功立業之時,可恨我這腿!」

  他十六歲時舉為郡吏,黃巾賊吳桓見孫策遇刺身死,就率部下山抄掠,留贊隨軍截擊。

  留贊陣斬吳桓,但搏殺之際,吳桓臨死也一刀砍傷了留贊的腳筋。

  雖然立下軍功,但人廢了,官也沒得做,這兩年只能回家經營產業。

  聽到年紀更小的黑熊孤身創下這麼大的基業,留贊心緒哪能平靜?

  江東稍有些地位的人都知道,黑熊起家的人手,還是搶的江東商船。

  一個名不經傳的六百石從事宣良,都成了關中的丹水漕運總管。

  至於張定、陳陽之流,更是沒人知曉的走卒、僕僮出身。

  宣良、張定等人目前的成就,也間接激發了江東軍的士氣。

  這些中下級軍吏、老兵、奴僕可以追隨黑熊創下這麼大基業,那他們這些孫堅、孫策的元勛舊臣們,難道會比這些人差?

  江東軍士氣普遍高漲之際,上游江夏的荊州軍士氣則出現下降。

  留贊感慨之餘,控制不住情緒,握拳反覆捶打自己的跛足。

  留獻上前抓住他的右臂,低聲勸說:「兄長,黑鎮北麾下有神醫李封,據說此公家中三世侍奉老子廟,醫術通神。黑鎮北麾下吏士悍不畏死,皆因此公醫術驚人。凡經此人之手,重傷吏士往往都能痊癒如初。」

  留贊聞言愕然,停下手,追問:「我弟細說。」

  「是,弟隨周護軍潛行到關中,聽聞李神醫之事後,亦多做打聽。聽聞凡是黑鎮北用兵之處,李神醫必在軍中。凡李神醫在時,黑鎮北麾下吏士捨身而忘死,赴湯蹈火前赴後繼,縱是堅城,也能強襲奪城!」

  留獻又講了個幾個他聽過的故事,對留贊又說:「現在周護軍與關中有馬匹交換湘米一事,漢水漕運舟船往來不歇。兄長若是有意,可隨弟前往洞庭,登船向北進入南鄉地界,待丹水漕運開通,兄長可至關中。」

  留贊聽了卻皺眉:「我寸功未立,李神醫豈會援手醫治?以我這樣的出身,恐怕是見不到李神醫的。」

  「兄長,若是揭發周護軍所委奸細呢?」

  「不可。」

  留贊厲目,警告盯著弟弟:「黑鎮北有天人之姿,豈會重用無節小人?這等言論,阿弟不可再言語。」

  「是,弟明白。」

  留獻又說:「那兄長……」

  這時候一個路過推車的賓客突然上前拱手長拜:「恩公,小人乃黑鎮北鄉人,因與黑鎮北走散,故流落至此!」

  「張俊?」

  留贊上下審視,張俊本就生的面目堂堂,身形雄壯;江東地界,如他這樣的江北流亡士人有很多。

  說是留贊的賓客,實際上乾的就是僱工、僕僮的工作;乾的時間長了,人情欠多了,可就真的變成了留家的世代僕僮、部曲了。

  張俊神情自若,不理睬一旁留獻的驚疑審視目光,對留贊說:「恩公之足傷,對李先生來說,不過開一刀,吃兩劑湯藥的事情,實屬微末小事。」

  又對著留獻說:「我乃東平張孟卓從弟,因追隨溫侯故得免雍丘之禍。黑鎮北之出身,恕我不能細說。」

  留獻笑了笑,示意周圍幾個武裝部曲退後,起身取來一個低矮墊子邀請張俊入座,並笑說:「我在關中時,聽許多人說黑鎮北乃呂溫侯之子,又聽荊州人說他是宗室出身,這是真是假?」

  「溫侯子嗣實屬謬論。」

  張俊落座,拿起脖子上的布巾擦拭手上汗水,雖然是短衣,但也坐姿挺拔,對留贊說:「黑鎮北出身王室。」

  「王室?」

  留贊看張俊嚴肅模樣,也覺得有些可能,豫州六郡國,有四個國,這就是四個王室;再算上周邊兗州、徐州與青州的王國。

  大概也只有王國,才能實力和底蘊教導出黑熊。

  畢竟白手創業太過於驚奇,大概率黑熊左右會有王室舊臣追隨。

  陳王劉寵的信息浮現於留贊心田,劉寵與國相駱俊被刺殺,陳國敗亡,在陳國士人的推動下,陳國的軍隊、物資盡數落到袁術手裡。

  袁術勢力得以重振,但很快就將陳國基業敗壞一空。

  除了陳王之外,其他藩王武力嚴重匱乏,不像是有遠謀的樣子。

  也只有陳王劉寵,有魅力能讓許多老臣、武士捨身忘死的護衛子嗣。

  張俊不想待在江東繼續推車、砍樹抄帳本,他想離開江東,這裡太排外,他張邈從弟的身份,在這裡沒有任何意義。

  他也受不了江東的潮濕氣候,哪怕是冬季,他也感覺自己快發霉長蘑菇了。

  機會就在眼前,留贊的跛足腿傷在他看來真的只是割一刀的小事。

  外傷都好處理,各處都有能處理外傷的醫師。

  最難的是內傷,可那位白鵝帥黑鎮北手裡流出來的一顆桃子,就治好了他的腹中蟲病。

  只要把留贊帶到關中去,只要治好留贊的跛足……哪怕留贊死了都行,只要自己能返回北方就行了。

  不求什麼大富大貴,能出仕,娶個妻子,傳承家業就算對得起祖宗了。

  張俊是真的有信心治好留贊的跛足,留贊兩兄弟也被他的這種自信所感染。

  留贊想了想,就說:「觀黑鎮北創業之勢,猶如迅雷烈火一般。我家雖是縣中豪強,在江東實屬小姓。我本殘疾廢人,孫氏負我,今投關中黑鎮北。若能僥倖治癒殘疾並得以出仕,是我的幸事,也是家中之幸。」

  留獻本就有這方面的打算,少年時仰慕的兄長殘疾後意志頹廢消沉,這讓留獻很是難受。

  見兄長立定主意,留獻就說:「弟這就請命,會送兄長前往南鄉,一路護持。」

  「不可。」

  留贊神態冷靜:「大兄在外做事,你我兄弟不能同船而行。我出發後,阿弟請辭歸鄉,當以家業為重。」

  留獻面有不甘,這時候張俊也開口:「我家便是前車之鑑,不可不慎。」

  想到雍丘城破,被殺的張邈、張超全族,留獻拱手:「弟明白了。待兄長啟程,弟就向孫會稽請辭。」

  他是周瑜的護衛,但隸屬關係在於會稽郡守孫權這裡。

  此刻的周瑜,正拿著許都發來的情報在觀看。

  華歆已經在路上了,這對華歆來說是故地重遊,所以華歆一路上走走停停,沒少問候、拜訪昔年友人、故吏之家。

  所以相關情報,先華歆三步擺到了孫權的桌案前。

  周圍沒有其他人,只有個姐夫弘咨在,以周瑜與孫家的關係,這其實是一場家宴。

  弘咨不參與軍事,今天純屬作陪。

  待周瑜看完思索,孫權才問:「公瑾,我軍固然有意討伐黃祖,可曹操命我於四月出擊,未免輕我江東。依公瑾來看,我軍該觀望時變伺機而動,還是配合曹操?」

  這種場合故意說曹操的名字,可以給人一種雙方地位大致平等的感覺。

  「將軍與曹操同為漢室天子之臣,何必聽他號令?」

  周瑜也是沒想到,袁尚竟然這麼猛,雖然打了曹操一巴掌,但也讓曹操重心向南,這對江東來說絕非好事。

  之前曹操重心始終在北方,需要江東牽制荊州。

  所以去年曹操逼迫江東獻出子弟充任人質時,江東拒絕的底氣,就在於曹操捨不得河北,不會拿江東開刀。

  可現在不一樣,如果曹操失去獨霸的優勢地位,絕不會再講究什麼長遠戰略規劃,那真的會逮到什麼吃什麼。

  見周瑜這樣說,孫權心中滿意,可神色依舊不安。

  誰也不清楚現在的曹操,究竟想幹什麼。

  如果曹操一鼓作氣吃掉荊州,半包圍江東,淮南又有一個以仁德出名,四方仰慕的揚州刺史劉馥……真到那一步,江東會立刻瓦解。

  這樣的話,他孫權,真的就變成了漢室臣子討虜將軍、兼會稽郡守孫權。

  而周圍的郡守、將軍、中郎將們,也都會原地變成漢室的臣子,與他孫權同為漢室臣子。

  同為漢室臣子,他孫權沒道理聽曹操的;那周圍的其他將軍、郡守們,又有什麼理由聽他孫權的?

  沒有名器容納、包裹、控制部屬,是孫權最大的短板;就連軍事威望,孫權也是急缺。

  孫權連個關內侯、亭侯的爵位都沒有,周瑜、徐琨、孫賁這些兄長們,都找不到合適的臣從稱呼來稱呼孫權。

  不止是他們尷尬,其他人也都尷尬。

  所以現在只有孫討虜、孫會稽,還有沒有什麼君侯、主公、吳侯、至尊、揚州牧、大魏吳王。

  看著孫權不安神色,周瑜解釋說:「將軍與黃祖乃是世仇,此仇不共戴天。兵戰無小事,豈可因曹操授令而擅興軍事?當依天時而動,以破敵取勝為要,而非是討好曹操。否則一戰如此,今後循規蹈矩,再無出頭之日。」

  「公瑾所言,正是我心裡所想啊。」

  孫權點頭,目光炯炯:「我軍可以討伐黃祖,絕不是為他曹操牽制荊州,而是要為我江東除上游之隱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