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疲敵死間

  第172章 疲敵死間

  黎陽,曹操乘車巡視。

  隨著天氣漸漸寒冷,北岸曹軍也停止了土木作業,開始分批次有序撤離南岸。

  而在北岸只留守精銳軍隊,只要封鎖、圍死黎陽二城守軍的補給線即可。

  看著最新一批在碼頭登船的軍隊,曹操想到了那個流言,忍不住一嘆。

  袁譚、袁尚這兩個敗家子,為免門風受辱,竟然隱誅了兄弟三人的妻子。

  曹操沒見過甄宓,但沒少聽人提及。

  哪怕只是生活中別人不經意提起的微末細節,但曹操就是能抓住這些關鍵信息,還很難遺忘。

  望著運船起航,曹操長嘆一聲:「黑賊侵有關中,為之奈何?」

  軍師荀攸坐鎮大營,跟在身邊的只有郭嘉。

  郭嘉想了想上前兩步:「明公,某有一計。」

  曹操轉身扭頭看郭嘉,見他氣度更加沉穩,已經從剃髮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奉孝坦言。」

  「是。」

  郭嘉又上前兩三步,來到車下說:「明公所慮乃關隴合力作亂,今黑賊得據三輔,則涼州之眾阻斷於朝廷之外,其三面俱是胡虜,實不敢交惡三輔。」

  他一開口就將黑熊的關中定義為三輔,曹操聽著不由點頭。

  關中是一個值得重視的地域,可三輔的話,給人的感覺就沒那麼強硬了。

  三輔是肉,有了外圍那一圈群山悍民才是關中,若再加上涼州,那就是另一個董卓!

  郭嘉更進一步說:「涼州飽受胡虜侵害,今黑賊強盛,勢必生出依附之心。如此可威懾諸胡,縱有禍事,也可求援於黑賊,保全宗族鄉土。涼州依附黑賊,實難難以阻止之事。」

  「嗯,奉孝言之有理。」

  曹操認同這個觀點,這是為了區域族群的生存,涼州士人分得清輕重緩急,肯定會向關中靠攏。

  關中黑熊表現出來的戰鬥力越強,涼州人依附的決心和行動力也就越強。

  不是怕黑熊征討,怕的是諸胡。

  諸胡入寇,那就滅門之禍。

  反倒是關中兵進擊隴右,豪強依舊是豪強,沒什麼本質損害。

  郭嘉當即就說:「黑賊再三討要鎮北將軍,明公不妨予他,使他都督雍涼二州。若是河西有亂,他豈能坐視?」

  曹操聽了緩緩點頭,涼州西部的平叛戰爭,前後花了近乎千億,但始終沒能平定。

  如果想辦法把黑熊的元從、起家部隊拖到兩三千里外的河西、西涼去。

  就算戰爭中折損不大,這麼遠距離的征途,也足夠讓軍隊離心離德。

  更別說戰爭成本,讓黑熊西顧,總好過這個人提兵觀望。

  這個冬天一定可以破黎陽城,袁尚肯定會救援,萬一就怕黑熊增援。

  不管是進攻雒陽的夏侯惇,還是繞行河內直奔黎陽,都是讓他很被動的事情。

  如果策動西涼之亂,把黑熊注意力引過去。

  特別是韓遂這個打不死的老泥鰍,怎麼也能牽制黑熊兩三年時間。

  兩三年的時間裡,己方就算沒有攻下河北,也能重創河北的元氣,讓袁尚失去戰略反擊能力。

  而關中本就沒什麼積蓄,人力物力投入西涼戰場,關中士民怎麼可能情願?

  思索明白,曹操點著頭:「奉孝這疲敵之計可行。」

  說著也是輕呼一口氣,他也有了理由同意鍾繇的請求。

  他不想跟鍾繇撕破臉,可心理上、面子上又不情願。

  理智上來說,他也清楚這個鎮北將軍、假節的授權必須給;不給的話,那雒陽就危險了。

  他進攻黎陽越是急促,那袁尚得到雒陽後擁立新帝的決心就越是堅定。

  雒陽、黎陽之間會爆發一個死循環,這是一個讓他疲於奔命的死循環。

  能避免的話,最好還是避免。

  他本能的認為夏侯惇守不住雒陽,雒陽城太大了,八關防護體系也很大。

  可偏偏夏侯惇新補充的軍隊缺乏韌性,數量也不夠。

  而黑熊又表現出了十分強大的攻堅能力,夏侯惇本部五千軍隊填不滿雒陽城牆,怎麼守雒陽!

  若調兩三萬軍隊過去,就雒陽的地形,一旦失敗,誰都跑不出來!

  黎陽二城是袁尚的門牙,那雒陽就是許都朝廷的小雀雀。

  所以他必須同意鍾繇的意見,給鍾繇一個從內部經營、蠶食、瓦解黑熊的機會。

  現在郭嘉疲敵之計,如果施展,涼州方面有人配合刺擊諸胡,關中方面也有人配合鼓動黑熊出兵。

  這樣一來,雒陽就非常的安全,也不會有人干擾他攻拔袁尚的門牙。

  曹操這裡做了決議,當即驅車返回大營。

  就見大營外婁圭正跟一伙人交流,婁圭也是驅車出營。

  此刻就在車前更換暖和的冬裝,冬季肅殺,服色尚黑。

  婁圭穿著一套暗花皂黑錦袍,招展雙臂給老鄉許攸擺弄姿勢時,遠遠望著就見婁圭錦袍暗花折射光澤很是不凡。

  曹操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秋日黃黑相間的衣袍,忍不住長嘆一口氣,對郭嘉等人說:「婁子伯富樂,唯獨權勢不如我呀。」

  郭嘉不在乎華服美食,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舊衣,笑說:「明公,仆以為舊衣貼身。」

  許褚則眯眼觀察遠處的婁圭、許攸兩個南陽人,簇擁著曹操返回營壘。

  許攸餘光瞥見曹操車駕入營,對婁圭說:「子伯啊,一身新衣數萬錢,恐怕這是招禍之舉。」

  「不買華服、駿馬,難道去買寶劍、鎧甲?」

  婁圭雙手捏著袖口抬臂觀看雙袖暗花紋理,笑吟吟模樣:「子遠你也見到了,經營家資便是我如今唯一的樂趣了。家資豐厚,在這亂世中,我不花費,難道留給外人?」

  「這……」

  許攸皺眉:「子伯,你知道我在顧慮什麼。」

  河北大清洗後,許攸的重要性大降,現在就跟婁圭這個清閒的南陽舊人玩耍、走動。

  婁圭不缺錢,這段時間沒少資助許攸。

  曹操給許攸的那點俸祿,還不夠許攸買兩個嬌俏妾室,買了也養活不起。

  婁圭只是笑了笑,扭頭又看黎陽二城方向,咧嘴笑了笑,又回頭看許攸。

  許攸自然也看明白婁圭的意思,只要那黎陽二城還在,那曹公永遠就是個寬和待人的曹公。

  兩人都是曹操的老朋友,此刻誰沒怨氣?

  婁圭見許攸還要再勸,立刻就說:「子遠再勸,你我今日這羊可就沒了滋味。」

  許攸這才斜眼去看,給婁圭送冬裝、零花錢、食物的婁氏僕僮正在宰殺黃羊,還有的僕僮設立帷幕。

  兩個人都領著參贊軍機的差使,雖然不負責什麼重要的項目,但地位遠高於領兵將校。

  大營外設立帷幕擋擋風吃個便飯,權當郊遊野餐,誰能過問?

  就是把典軍校尉丁斐拉過來,也不會過問這點微末小事。

  帷幕之中,兩人落座。

  帷幕將各方視線擋住,看不到軍營,看不到甬道,也看不到黎陽二城,煩惱立刻就少了大半。

  兩個人並桌而坐,婁圭劃開泥封,對許攸酌酒時遺憾說:「不知為何,今年七月菊水乾涸。」

  「菊水怎會幹涸?」

  兩個都是南陽人,一個在菊水之南的陰縣,一個住在菊水東側的宛城附近。

  南陽人喝菊花酒,首推菊水源頭的菊花。

  兩人閒聊著菊水乾涸一事,小口飲著從許都運來的美酒。

  都不敢過量飲酒,正因為是曹操的早年好友,他們現在真的不敢賭。

  曹操為了立威,什麼事情都敢幹。

  官渡戰役前期,曹操有一日午睡,再三吩咐兩個侍妾將他按時喊醒。

  結果他沉睡不起,侍妾不忍心打攪,曹操睡醒後立刻殺了兩個寵愛的侍妾。

  軍中飲酒這種事情,可大可小。

  正要抓你時,飲一口都是死罪。

  故而許攸飲了一杯菊花酒後,就見婁圭已經將空酒杯倒扣,雙手抱起酒瓮:「子遠,來洗手。」

  許攸很是不舍,但還是起身跟著婁圭到一側,用酒水洗手:「這是何故?」

  「南陽有一些流言,說是博望坡一役後,黑賊收劉玄德、夏侯元讓重傷兵士五百餘人。治傷時以就拿酒水清洗傷口,而後收養於南鄉縣,竟然有四百多人痊癒!」

  婁圭講述著,許攸緩緩點頭,洗了洗手就開始洗臉。

  還真別說,菊花酒洗臉帶給他的感覺十分奇特,仿佛喚醒了沉睡的面部肌膚,有一種回到少年時的沁潤質感。

  「還真是奇妙。」

  許攸取出手巾擦拭臉頰、雙手,從婁圭手裡接住酒罈:「該子伯了……這酒水本就有辟邪、殺毒、除蟲之效,用來清洗傷口確實該有奇效。」

  他現在孤身一個人,家人、門生故吏、部曲全沒了。

  有時候也生出拋棄這僅有的官職,入山求道之心。

  現在聽了菊水枯竭,以及詭異的重傷士兵高比例痊癒的傳說,心中又痒痒起來。

  只是這個念頭只在心中纏繞滋生,就連婁圭,他也不敢透露一絲一毫。

  婁圭也是洗手、洗臉,就連耳朵也掏洗一番,擦乾酒水痕跡這才鬆一口氣。

  哪怕曹操要翻臉,他們也只是拿酒水洗臉洗手,這一條殺身令就能繞過去。

  兩人留下酒瓮,重新回到桌前。

  許攸則紮緊雙袖,直身跪坐,雙手按在琴上撥弄琴弦。

  婁圭則為兩人烹煮茶湯,這半年許都也悄悄開始流行喝茶,荊州茶價上漲。

  很不幸,婁圭的身價這半年裡莫名其妙又暴增將近三倍。

  他很清楚許都權貴為什麼突然熱衷於飲茶,也知道自己在家鄉的小茶莊頓時成了個巨大錢窩。

  也虧茶莊在南鄉境內,郡守伊籍是個寬厚的人,伊籍不動手,誰能搶婁圭的祖傳茶莊?

  烹茶完畢,婁圭取出一疊信紙遞給許攸:「子遠,對蔡伯喈遺書可有意乎?」

  許攸看信,這是婁圭的族弟婁光送來的。

  許攸皺眉:「孟德與蔡伯喈是忘年之交,子伯的意思是?」

  「我想變賣家資,多購好絹,去長安謄抄蔡伯喈藏書。」

  婁圭斜眼去看孤伶伶放在十幾步外的酒瓮:「富貴不還鄉,如似錦衣夜行。」

  他持有的財富比例已經發生巨大變化,潁川的莊園已經不如家鄉的祖傳茶莊。

  南鄉郡守伊籍今年不動手,難保這個人明年不動手。

  茶莊的利潤暴漲,婁圭回鄉後什麼也不干,也能快速壯大起來。

  許攸抬手捏須,眯眼沉吟:「若是說動孟德,你我還能脫身。若僅僅是蔡伯喈遺書,恐難讓孟德滿意。」

  想了想,許攸看婁圭:「子伯可敢做死間?」

  見婁圭收斂笑容,許攸神色如常:「我孤身一人,想做死間,孟德也不會信我。子伯若是信我,子伯先行一步,如此你我再合力,我帶幾位侄兒不難跳出牢籠。」

  「否則那黑虎牙養精蓄銳後,關東誰人能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