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自視甚高

  第169章 自視甚高

  重陽節,長安城休假一日。

  城南龍首原上,設立帷幕,黑熊在這裡宴飲。

  今日宴飲,黑熊坐在主位,左右兩側分別是王粲、鍾繇,在下則是左側第一的段煨、楊秋,右側第一則是杜畿之類的文化人。

  眾人桌案前都是陶罐盛酒,每一個陶罐內都有一朵泡開的金絲皇菊。

  自己從陶罐內打酒時酒液輕輕晃動,皇菊搖擺,仿佛一團燃燒的太陽。

  而清甜酒水中有濃郁菊花芬芳,缺少了那股菊花的澀味。

  秋高氣爽,午間陽光曬在身上暖融融的。

  王粲舉杯自酌,不時用筷子攪動陶罐,觀看罐中皇菊打旋。

  心胸暢快,王粲感慨說:「將軍定關中之神速,聞所未聞也。」

  對面斜坐的鐘繇笑容僵了僵,黑熊則笑說:「此關中上下吏民之夙願也,我不過是恰逢其會。」

  王粲聽了點著頭,很是認可黑熊的回答。

  他展望龍首原之南的曠野,視線之內蔥蔥鬱郁,在霜降之前,絕大多數地表植被還有一層頑強的深綠。

  在他的觀點裡,就是中原、河北相持於黎陽,遲遲無法打開局面,這才從東線、西線著手,企圖破局。

  關中人肯定不樂意成為任何一方的附屬,也不想分裂、內戰。

  而黑熊的侵入,給了關中人一個新的選擇,那就是成為第三股勢力。

  不管關中人是被動還是主動,總之關中十部短時間內被黑熊整合完畢,已經成了一股令袁曹無法忽視的力量。

  這不僅僅是王粲個人的觀點,而是許多有識之士的共同觀點。

  總不能單純的歸類於虎牙軍太過於能征善戰;所以關中迅速整合的深層次原因里,肯定是關中吏民的志願占了主要原因。

  這很符合得道多助的觀點,也符合人和、地利、天時相關的分析。

  總之,虎牙軍固然很強,但關中士民的選擇也很重要。

  鍾繇斜眼見黑熊如此謙虛,就微微側頭去看王粲身側坐著的張昶,這位草書大家、涼州三明張煥的次子,此刻笑呵呵飲酒,似乎很是認可黑熊的言論。

  鍾繇目光下移,落到了一起出席的杜畿身上,杜畿似乎也覺得關中能迅速統一,是大家一致配合的原因。

  正是大家一起聯手擯棄了舊怨,才在虎牙軍配合下有了如今關中新局面。

  見此,鍾繇暗暗冷笑,舉杯對著身側的王邑示意,王邑也笑吟吟舉杯。

  兩人目光接觸,似乎都明白了對方的想法,不由笑容更盛,齊齊飲酒。

  王粲一杯酒下肚,抬眉看格外幽藍的天穹,深吸一口氣突然怪叫狼嚎起來:「哇偶~!噫偶~!」

  還覺得不過癮,雙手撐著桌子站起來,還不忘重新斟酒,端酒杯深吸一口氣又是長嘯呼喊,很是自信,放蕩不羈。

  接連怪叫長嘯,列坐之人除了黑熊,大多以筷子敲擊酒罐,也有仰著脖子跟隨長嘯的。

  稍稍累了,王粲仰頭飲酒,感覺很是痛快,隨手丟了酒杯,端起自己的酒罐咕嘟咕嘟暢飲起來。

  最後抓著泡開的金菊放嘴裡咀嚼,更是感到身心剛剛浮現的一縷疲倦盡數掃空。

  仿佛源源不絕的力量從大地,順著腿腳蔓延、注入他的身軀。

  頓時亢奮之情猶如沸油潑灑到火堆,燃爆了!

  再也克制不住,王粲呃呃呃的拉長語調開始學驢叫。

  帷幕之中笑聲引燃,黑熊臉上笑容也有些忍不住,有王粲帶頭,其他人紛紛開始起身怪叫起來、也跳了起來。

  哪怕如杜畿,此刻也紮緊雙袖,衣袍前擺摺疊拴在腰帶,衣袍也爭出左臂,餘下右半截袍子穿在右肩。

  然後用靈活的左手扶在自己腹部,與一個交好的士人開始做誇張的反覆頂胯姿勢。

  看著這原始版本的電搖舞姿,再看看如神魔亂舞的其他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正常的人,是笑呵呵看這一切的段煨。

  哪怕如張昶,也拉起鍾繇,你來我往的斗舞,俱是妖嬈。

  黑熊則舉杯對段煨示意,段煨舉杯回應,一同飲下這杯酒。

  眼前的士人仿佛是長期壓抑後的情緒爆發。

  不能說是朝不保夕,但也是聚散無常,往往一別之後,就是永別。

  再要麼相遇時各屬一方,不得不白刃相搏。

  宴飲之際出現狂歡、放縱的場面,實屬正常。

  尤其是對關中士人來說,這是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在安全環境下宴飲菊花酒。

  自董卓以來,今年終於可以向外打出去了!

  狂歡之際,黑熊就見王粲這個顛人還感覺不盡興,就將頭上裝飾的朱紅茱萸果實放嘴裡咬一口。

  然後皺了皺眉頭,王粲全放在嘴裡咀嚼。

  其他人斗舞渴了,也都抱起酒罐暢飲。

  本就有些疲倦,也學習王粲將酒館裡泡著的皇菊吃掉,頓時體力恢復精神亢奮,更是止不住的躁動。

  黑熊對眼前這種集體發泄壓力的狂歡缺乏興趣,但也說不上厭惡。

  他抬頭看蒼穹,如果來一場全日食,這裡再掛幾個彩燈,再來幾十個靚麗妹子,估計才算圓滿。

  論精神意志,黑熊自認為非常穩定。

  帷幕外,高順十人隊持戟叉腰而立,佩戴面具看不出情緒變化。

  與其他人一樣,它們頭盔上也裝飾鮮紅茱萸果實。

  在這之前,黑熊根本不了解茱萸,見到實物後,感覺很像血菩提,簡單來說就是個冬棗一樣的小番茄。

  對於這東西的口感,他也不感興趣。

  長安城中,各處營地鎧甲、矛戟入庫,吏士只有隨身刀劍護身。

  也都是頭插茱萸,飲用菊花酒後,在城中遊歷起來。

  青州兵巡哨各處,彈壓可能出現的紛爭、鬥毆。

  以虎牙軍的儲備,勉強保證了長安各軍的菊花酒供應。

  正經的菊花酒需要一兩個月時間的釀造,這次是應急釀造。

  將黍米提前釀酒,再浸泡菊花即可。

  口感再糙,也是辟邪、祈福的菊花酒。

  對很多年輕的士兵來說,他們只是聽長輩說過,這還是第一次經歷。

  當秩序全無的時候,糧食稀缺珍貴,酒麴也是,釀酒的工具也是,就連菊花也沒那麼好採集。

  中壘營,黑雲抱著盛酒的竹筒長吁短嘆,很是思念兒女。

  很擔心續娶的妻子能否照顧好自己的兒女,他沒想到同鄉宋武曾經是劉豫州麾下的領兵校尉。

  至於與宋武一起發動屯民出逃的張俊,黑雲已經不抱希望。

  只希望這個人不要再搞事情了,這樣他還有返回淮南與子女團聚的可能性。

  許多青州兵已經決定要在關中另娶開枝散葉,可黑雲總覺得上面很難給他配髮妻子。

  未來不說養老問題,光是眼前擔憂子女的焦慮,就讓他在這樣的節日裡格外的憂鬱。

  大約到了午後,長安城中各處亂竄的士兵陸續歸營。

  其實對於修繕長安城這件事情來說,參與的吏士積極性都是很高的。

  這跟管飯管飽沒有什麼必然關係,也跟後續建設學城供應他們子弟上學也沒有什麼關係。

  而是長安各類廢墟之下,總能摸到各種寶貝。

  哪怕是一個掛帘子的銅勾,也是一筆小小的額外財富。

  黑熊不在意這些細碎古董的流失,是廣大的人民生產了這些,這些東西流入民間就流入吧。

  只要拳頭硬,腰杆子硬,沒必要拿祖宗的東西來撐場面。

  別說這些細碎銅器皿,就是有人不小心挖到金餅,只要別鬧得沸沸揚揚,黑熊也不準備過問。

  至於各種珍貴的殘存硬木,小的用來造車,大的用來造船。

  一輛獨輪車,對關中恢復的意義絕對大於一副埋在土裡等待腐朽的好棺槨。

  午後三四點左右,吹刮到龍首原上的風明顯開始冷了。

  秋高氣爽,視野也格外的好。

  一輛輛返回長安的車上,躺著醉醺醺的眾人。

  鍾繇與衛覬同乘一輛板車,兩個人就那麼齊齊平躺擠在一起。

  感受著車輛顛簸,鍾繇說:「我不知是黑鎮北有意放縱,還是他們在試探。」

  衛覬也感受到了關中那股洶湧潮流,企圖將關中的統一功勞分潤到各處。

  反正有一點是很明確的,諸將部曲、郡縣在籍百姓是沒有發言力的,也沒有什麼功勞,屬於隨波逐流。

  關中能統一,多虧了關中各方有識之士配合,才讓虎牙軍快速統一。

  別人信不信不重要,關中百姓肯相信就行了。

  衛覬這個河東人,不管他自己怎麼看,反正在河北、關東士人眼中,河東人跟關中人沒區別。

  衛覬只覺得吃下那朵泡酒皇菊後血液燃燒,有些思念家裡的老妻,強忍著思念,專心思索眼前,就說:「杜畿之流,也就關中統合歸一後頗感不凡。真惡了黑鎮北,數名盜匪就足以讓杜氏滅門。」

  河東人口沒了五分之四,衛覬看不上杜畿,就說:「我總覺得這不是杜畿敢圖謀的事情,或許是王粲的試探。今日席間,他起身做舞,眾人呼應,難免會讓黑鎮北生出警惕。」

  「嗯,杜畿守身嚴謹,不會做這種事情。」

  鍾繇心中也有一片烈焰在燃燒,等後續關中各處符合要求的少年來長安求學……誰能抓住這些人,就等於抓住了未來的關中。

  難道王粲覺得,只有他王粲適合做官學的首席祭酒?

  還有黑熊,究竟會選誰來負責學城的工作?

  不說什麼首席祭酒,能進入其中,單獨負責某一部經的講解,就能奠定牢固的人脈。

  反正自己不掌管軍事的話,也是能抽出時間負責教育的。

  鍾繇思索著,對王粲的警惕心越發強烈。

  算起來,鍾繇跟王粲的父親王謙是同一輩的人物,王謙起家就是大將軍幕府長史,是黨錮結束後反攻宦官的旗幟人物。

  只是運氣不好,卷進了董卓之死,死的有些突然,也不好宣揚。

  可越是思索,越是費解,就問:「為何這王粲如此自視甚高?」

  衛覬掏了掏耳朵,又看了看指甲縫,吹了吹就說:「大概黑鎮北到荊州時頗為落魄,難入王粲眼界。或許他覺得黑鎮北能統一關中,是時運使然。」

  衛覬說著長舒一口酒氣,怔怔望著幽藍蒼穹:「黑鎮北有黑鎮北的好,王粲自視甚高,恐怕生出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黑熊的確很好,沒有那麼多的親朋好友、累世舊部、門生故吏需要提拔、安插。

  關中統一了,黑熊拿走的是軍隊和物資調度、指揮權。

  除了死在戰爭里的人,其他人剝奪了部曲和大部分家產,但依舊還在高層。

  何況剝奪的家產,也是要投入學城的,而非黑熊本人掠奪、享用。

  到目前為止,黑熊自己沒有侵占額外的金銀,青州兵、甘寧所部,都是按需分配,也都沒有侵占什麼良田、寶貨。

  所以哪怕一些人,例如王邑沒了九成家資,心裡怨氣也沒想像中的大。

  黑熊、虎牙軍能打,還有難以描述的異術;偏偏又不愛財。

  衛覬思索著,就說:「只希望河北使者抵達後,能和睦解決河東、弘農之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