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執宰關中
隨著池陽城頭馬玩當眾一躍而下,不管是城內守軍,還是城外的各方士兵,都從身心深處釋然了。
城門緩緩開啟,守軍有序出城丟棄器械,又脫卸鎧甲。
青州兵入城接管城池,城外俘虜們聚集在挖掘壕溝的工地上,也都盤坐在地等候。
不多時最後的霧氣散盡,陽光不分薄厚灑在每一個人身上。
午前,青州兵封存城內倉儲,肅清各處隱患後,黑熊才引著鍾繇、段煨等人入城。
馬玩的府邸,議事大廳。
黑熊坐在馬玩日常使用的胡床,又起來對親兵說:「太矮了,取我的來。」
「就在車上。」
親兵回應一聲快步離去,其他人則有序落座,也都是低矮胡床。
黑熊則觀察背景牆,這是木雕製成,是一頭雄健駿馬。
木雕技藝活靈活現很是寫實生動,跟青銅澆鑄、石雕不同;木雕材質易於加工,工匠可以大膽展現自己的想法。
石雕、澆鑄的話,失敗的成本太高了。
看了看這木雕背景牆,黑熊對跟在身邊的郭泰說:「未來我也要一副這樣的背景牆,雕刻一頭呼嘯群山的大熊。」
郭泰笑了笑:「仆還以為渠帥要雕刻鵝。」
「鵝我隨時能見,這熊還是留在牆上比較好。」
閒聊之際,親兵將黑熊的胡床抬了上來,就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太師椅。
擺好,黑熊舒坦坐落,抬手解下頭盔遞給一名親兵,打量大廳內神情喜悅的諸人,哪怕是鍾繇此刻都在壓抑某種喜悅的情緒。
現在的形勢實在是太好,好的連許都朝廷都不敢跟他鍾元常大聲說話!
眾人目光落在黑熊這裡,看著黑熊解下面具。
重新將面具掛在腰間的掛墜細皮帶上,黑熊才說:「自我向關中發兵時,就聽聞關中十部之名。如今算起來,一半覆滅,就餘下諸位與我那新婦翁。」
說是婦翁,他只見過馬騰的女兒一面,就匆匆領兵向臨晉進發了。
李堪、梁興、侯選、張橫、馬玩敗亡,閻行全軍覆沒淪為俘虜,鍾繇也是丟失全部軍隊。
在場諸人,已經不敢隨意接話。
黑熊目光落在實力相對最弱的程銀、成宜二人身上:「我給你二人一個機會,若是不服我,你們精選吏士與我各出千人,決一死戰。」
程銀當即起身,單膝跪地:「願為鎮北將軍效力。」
成宜也不慢,跪在程銀身側:「關中士民飽受戰亂之苦,今將軍能統合三輔,亦我等之幸也。」
「那你二人是想統兵,還是想治民一方?」
程銀、成宜互看一眼,幾乎異口同聲:「願聽將軍調遣!」
「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伱二人各留部曲三百戶,攜帶家資遷居長安,我會分下田宅。」
黑熊說著也在觀察這兩個人的神態變化:「程銀你是河東人,就領上郡。待交割部曲,遷居長安後,就入駐高奴(延安)。」
「末將領命。」
看不出程銀的情緒變化,黑熊又看成宜:「卿是涼州人,就領安定郡,也是交割部曲,遷居長安後,就率三百部曲入駐林敬。」
「末將領命。」
成宜俯首,與程銀繼續等待黑熊訓示:「你們若是想走,我不會阻攔,但你們這些年搜刮的財富來自關中,恕我無法准許。你們一個靠近河東,一個又在安定,想要返鄉,俱是便捷。」
「我也不奢求你們到郡後能肅清郡內諸胡、盜匪,能守則守,不能守就保全士馬退回來,我會帶你們打回去。」
「我會與朝廷交涉,使朝廷認同你二人的職位變更。」
「至於其他的,我也就不多贅述,只希望你們好好去做一方郡守。」
「末將拜謝將軍教誨。」
程銀、成宜再行禮後起身,返回胡床落座。
黑熊目光落在孔桂臉上:「我進圍池陽時,曾向卿許諾,若能定關中,則以右輔都尉授卿。我不失言,即日起卿便是我鎮北幕府從事,兼領右輔都尉。」
「職下領命。」
孔桂出列跪拜,但太匆忙了,黑熊這裡沒有準備銀印。
黑熊繼續說:「右輔都尉駐地在郿塢,今年冬季,只希望你做好兩件事情。第一是檢閱各縣在籍人口,精選縣兵;其次是偵查盜匪據點,上報幕府,我自會調遣精銳盪滅之。盜匪之事,你若是能勸降,我也准許彼輩改過自新。」
論罪責,在座的諸人,哪個比盜匪幹淨?
孔桂再次拜謝,起身回歸原位。
黑熊這才去看楊秋,露出笑容:「我如何對待婦翁,也將如何對待楊公。楊公篩選五百戶部曲,可遷居輞川建造莊園,與我婦翁比鄰而居。」
楊秋以為仕途就到此為止,心中空蕩蕩的,勉強做笑正要起身拜謝。
就見黑熊擺手:「有些話當眾說明白為好,楊公所留之部曲,百年之後,我希望能由楊公諸子均分。部曲、地產皆在此列,餘下家資楊公可由喜好分配。等輞川莊園建好,我會請楊公出山,助我治理關中。」
之前寫信已經承諾對方一起治理關中,黑熊不會否認,就提醒說:「此你我盟約也,礙於眼前關中紛亂,當行快刀斬亂麻之事,還望見諒。」
「不敢。」
楊秋起身施禮,猶豫模樣,說:「論治理民眾,老夫倒有一位賢才欲向將軍舉薦。若有此人襄助,遠勝十個楊秋。」
「此是何人?」
「此人出身扶風武功,乃平陵侯蘇建之後,名則,字文師。」
楊秋說著還看段煨,繼續說:「蘇則少年高才,董卓、李傕治關中時,舉茂才、孝廉,公府接連徵辟皆不就。後三輔大亂,避居北地、安定;前年返回關中,又恨我等相爭,遂隱居太白山。」
段煨側身扭腰向黑熊拱手:「將軍,老朽也見過此人,有謀國之才。若得此人輔翼,關中勢必大治。只是此公向來仰慕汲黯,為人素來剛強。欲盡用此公才能,還需將軍多加容忍。」
黑熊點頭,扭頭看鐘繇:「元常公,我這鎮北幕府,征蘇則為東曹掾,可否能成?」
一瞬間,大廳內目光都落在鍾繇臉上。
鍾繇神色坦然:「王公推舉將軍,將軍自然是可行的。」
「嗯,但朝廷始終未能回復,我也不好讓蘇則為難。這樣吧,等朝廷敕使抵達,承認我這鎮北幕府、雍州牧後,我再徵辟蘇則,請他領鎮北從事、雍州治中。」
「是,老朽會儘快督促,以免延誤將軍之事。」
鍾繇當即做承諾,朝廷遲遲不給合法名義,那就別怪黑熊與袁尚聯合去夾擊雒陽的夏侯惇。
誰都可以占雒陽,就袁尚不行。
這是曹操的小雀雀,抓一把,能讓他難受很長時間。
黑熊也能聽明白楊秋、段煨話里的意思,蘇則這個人應該很厲害,但出山的條件也很霸道。
所以沒必要急著上門去求,等拿到朝廷的授權後,等關中秩序恢復趨於穩定後再去找蘇則,到時候會很好說話,蘇則的影響力也不至於大到難以制衡。
就比如現在去求蘇則,那等於請蘇則幫自己穩定關中,這功勞太大了。
隨即黑熊就對楊秋說:「楊公是楊公,蘇先生是蘇先生。輞川莊園建好,我就登門請楊公出山助我;朝廷敕使抵達,我立刻就派長史去請蘇先生。」
「是,就依將軍。」
楊秋拱手施禮,重新落座。
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兒,黑熊答應給他分割田地,但又明言要讓他未來將部曲和地產均分給兒子。
那麼除了嫡長子外,餘下嫡子和數量最多的庶子肯定會支持黑熊;這些孩子的母親,也會支持這個決議。
家宅自此不寧,他感覺自己兒子跟黑熊之間應該達成了某些協議。
事已至此,也無法再深究什麼。
這時候黑熊去看段煨,就說:「北地是我關中門戶,還離不開老將軍。老將軍對我有襄助之情,我不做調整。若是羌胡作亂,老將軍遣使相告,我將督兵助戰,義不容辭。」
段煨頗為意外,抬手撫須沉吟片刻:「如此也好,只是老朽年近六旬,將軍要早作籌謀。」
「我看老將軍龍精虎猛,如今談論卸甲實在太早。」
黑熊笑容洋溢,做出更進一步的承諾:「輞川河谷中,也有段氏容身之地。老將軍若是有意,可遣子侄在輞川擇地修築莊園,期間糧秣、工具之類,皆由我出。」
「如此也好,我就為將軍再守三年。」
段煨也有些躊躇,感慨說:「有將軍在,我這老朽之人也可頤養天年,也不必積蓄部曲護衛宗族。」
「天下未定,我不會剝奪諸位甲兵護衛之權,老將軍寬心就是。等空閒時,老將軍不妨去輞川見我婦翁,或許能有一些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
段煨側目來看,見黑熊點頭,段煨也就點頭:「好,待遣散羌部義從,老朽就去見一見馬壽成。」
雙方談判算是結束,終於輪到鍾繇了。
其他人也都認真聆聽,鍾繇終究代表著許都朝廷,持節侍中,也代表著天子。
就聽黑熊詢問:「元常公,我欲大治關中,首要之事為何?」
「將軍已申威信於關內,吏民莫敢不從。」
鍾繇眨動眼睛:「老夫以為,以將軍之威,遠近之賊不敢冒犯。是以,所憂在於小賊。當布告關中各縣盜匪,限期歸附者免其舊罪,如若不從,剋期進剿,雞犬不留。」
「就依元常公,那就約定以建安八年二月初一前為限,在此之前,群盜詣郡縣者免罪,授田為農。為免盜匪、吏民知而擅殺,自布告檄文所到之日起,各縣不拘吏民、盜匪,犯罪者一律嚴懲。」
黑熊這時候端起茶杯看了看:「如今關中渾濁,不宜大動,待清者上升,濁者下沉後再做討論。今年冬季,我希望各處能安穩過冬,內剿除、招撫盜匪,外抵禦諸胡。餘下之事,待明年春耕後,再做詳細討論。」
鍾繇也是點頭,這時候軍隊聚集,很多涉及民政的事情無法討論。
等軍隊解散後,才能繼續討論。
至於軍隊收編,黑熊用不著看鐘繇的態度。
鍾繇最後的部隊都被黑熊單騎沒收,又怎麼可能決定其他人的部曲去留?
但有一點很明確,關中未來會有兩種戶口,一種是占據灌溉良田的部曲戶口,一種是郡縣的在籍人口。
現在就看黑熊怎麼處理這些部曲戶口。
誰承認這些部曲戶口對良田的控制權,這些部曲才會擁護對方。
見再無什麼異論,黑熊就說:「長安乃關中肺腑,我欲盡起大軍入屯長安,收斂骸骨清理廢墟,並整理文牘,以便開創官學。大約一月後遣散各軍,冬季不分吏民又或漢胡,凡是年滿十六,或十五歲的少年,皆可來長安求學。期間飲食,皆由我征北幕府提供。」
黑熊又去看段煨:「北地羌胡眾多,老將軍所部就不必參與。老將軍若是想援手一二,可命子弟前來,萬不可荒廢邊防戍守。」
「將軍所開官學不分漢胡,那北地羌人自該貢獻微薄之力。」
段煨神情感慨,說話間長嘆一口氣:「將軍大開官學,這是將軍的恩德,也是我等的贖回罪孽的機會啊。」
楊定也跟著開口:「正是如此,昔年我等迫不得已別無選擇。如今自當貢獻綿薄之力,某願捐獻九成家資。」
一瞬間,程銀、成宜一個河東人,一個涼州人互看一眼,也是拱手:「啟稟將軍,我等亦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