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舉目皆敵
槐里縣,征北幕府衙署。
應馬騰徵辟的從事傅干一身黑色官服,腰懸寶劍腳踩官靴邁過台階正行走間。
就見一名小吏朝他走來,低聲說道:「東方有變,速走。」
傅干認出是自己父親的舊吏趙渙,急忙問:「何故?」
「快走。」
趙渙抱著三卷竹簡就往門外走,傅干原地想了想,轉身也就跟著出門。
他北地著姓出身,響應馬騰的徵辟,可不是給馬騰面子。
從公來說,朝廷拜馬騰為征北將軍開府治事,他又受司隸校尉衙署的請託,這才響應馬騰的徵辟,以充實征北幕府。
從私人感情上來說,當年韓遂十萬叛軍進攻天水,他父親傅燮不肯突圍,死守城池。
他與韓遂有殺父之仇,馬騰與韓遂翻臉敵對,所以留在馬騰身邊,有益於引導馬騰,使馬騰、韓遂持續對立。
雖不能復仇,但也能給韓遂製造麻煩。
傅干剛出衙署大門,就見征北兵曹佐史龐德下馬。
龐德很是敬重,將韁繩遞給衛士,快步上前:「傅先生怎麼出來了?」
「早起疏忽,遺落了公文。」
傅干如往常那樣語氣,對龐德溫和回答,並沒有因為龐德出身隴西寒門而輕視對方。
龐德只是馬騰麾下的中層軍吏,督領一支百人規模的隴上精騎,目前也只是掛職一個兵曹佐史。
兵曹掾、屬這兩位正副長官空缺,馬騰還想著用空缺的職位徵辟、吸納其他雍涼并州英才。
傅干拒絕了龐德借馬的提議,慢步朝宅邸走去。
龐德也不覺得奇怪,傅干肯受他的人情,才值得奇怪。
傅干拐入街巷,就見趙渙站在角落裡等他。
他靠近,趙渙就主動解釋:「前日一早虎牙軍進攻華陰,大約午間時分攻拔,斬守將劉開。」
傅干耐心聽著,趙渙低聲:「昨日一早渭北大營向南轉移,步兵先行,船隊運輸輜重隨後,最後是元常公所領騎士。及入夜,馬超、馬岱率親近騎士逃亡,不知去向。」
「你的意思是說,虎牙軍破華陰,河北兵氣勢大破,已不能進取關中?」
傅干更關心戰爭,又問:「華陰具體戰況如何?」
「不知守軍傷亡,但戰後虎牙軍收斂、下葬不及百人。」
趙渙低聲回答,又左右張望。
不需要他詳細講述,傅干也知道,華陰是之前的司隸校尉駐地,人口殷實;袁譚、令狐邵也會增派親信力量駐守,防禦力遠在各縣之上。
這樣堪稱弘農第一的縣,被虎牙軍輕易攻破,會引發連鎖反應。
當城池再也無法提供有效保護的時候,城池裡能拿主意的人,肯定會重新審視自身與虎牙軍的關係。
弘農如此,河東如此,關中各處也是如此。
傅干立刻就想明白了,虎牙軍這一拳打的各方思維錯亂。
當城池再也無法抵擋虎牙軍的進攻時,那對各方來說,聯合剿滅虎牙軍就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選擇了。
否則受制於人,不想覆滅,那只能主動向虎牙軍低頭。
關中群帥,又有幾個願意?
馬騰肯定也不樂意,或許會向韓遂這位結義兄弟重新低頭認錯。
或許認錯的過程里,自己的腦袋就是不錯的誠意。
一瞬間他就想明白了形勢變化,之前坐山觀虎鬥的關中群帥不得不下場;而袁譚一方卻能放緩腳步,成為觀戰的一方。
這個突然的消息讓傅干也有些接受不了,對那些作威作福習慣了的關中群帥來說更是難以接受。
一日破城,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情?
郭汜怎麼死的?
被關中群帥圍在郿塢,眾叛親離,外無援兵,消磨到糧秣殆盡,被剿滅了。
李傕又是怎麼死的?
盤踞渭水北岸高陵附近的黃白城,結果尚書裴茂督率段煨發動偷襲,搶奪城門直撲李傕府邸,滿門誅殺雞犬不留。
李傕一死,分布各處的宗族子弟沒能掀起波瀾,就被聯合剿滅。
李傕最強的時候,本人和宗族子弟十分善戰,他們活著的時候,關中各將不敢大聲呼吸。
也是李傕放任,關中諸將才聯合圍困,剿滅了郭汜。
只要城池穩固,這些將軍與核心黨羽存活,那隨時可以拉攏、聚集部曲。
所以城池的安全性,比軍隊數量更重要!
你不可能隨身攜帶百萬大軍!
可你只要在城裡,伱就是安全的,不會輕易被殺,具有反抗能力。
現在虎牙軍用新豐、華陰兩座有名的城池宣告一個事實,只要虎牙軍發動進攻,任何人都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你的人脈,你的外圍部曲,你的各種妙計,都沒時間發動!
人死萬事消。
沒人會給何進兄弟復仇,也沒人會給董卓復仇,更不會有人給李傕郭汜復仇。
就是因為人死了,給他們復仇沒意義,換不來什麼獎賞。
傅干深呼吸一口,已經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情了。
他看著趙渙:「卿欲往何處去?」
趙渙指了指北方:「元常公命我前往北地郡,以遊說段煨。」
傅干是北地著姓,段煨以殺李傕的功勳受封閿鄉侯(蚊香侯),領北地郡守。
鍾繇將路已經指明了,傅幹當即拱手:「我願同行。段煨不同於諸將,由我出面,可保北地穩定。」
不能保證遊說段煨出兵協助鍾繇,讓段煨保持中立還是有把握的。
段煨若是拒絕,傅干也有把握遊說北地羌胡、南匈奴部族,讓他們牽制段煨。
趙渙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來這裡,等的不就是這句話?
兩人不再遲疑,傅干連家都不回,直接就跟趙渙走了。
傅干冠禮七八年了,對於婚姻這種事情,他反倒看的寡淡。反正身邊也不缺女子,這種時候說拋棄就拋棄,馬騰也不會為難侍女之類。
傅干跟隨趙渙出城,匯合等候這裡的一批北地籍貫的騎士。
這些騎士見到傅干,人人雀躍。
十幾名騎士一人兩馬,簇擁著傅干反方向就朝西邊跑;準備繞行一圈,去北地郡。
就怕遭受馬騰的追殺,以及半路與馬超相遇。
向西繞行,是最穩妥的路線。
藍田大營。
黑熊正在靜室內推演沙盤。
鍾繇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跟自己合併是最佳的出路。
這樣此前混亂的關中局勢立馬就清朗起來,舉目皆敵,一個個打過去就完事了。
之前局勢混亂,還要一個個去猜去拉攏。
現在就很好,敵我分明。
這段時間裡,鍾繇那八千軍隊已經穩住了。
不求這支軍隊配合作戰,能中立旁觀就可以。
現在就看誰先跳起來,就先打誰!
關鍵是馬騰,看這個人能忍多久。
忍得越久,馬騰爆發的力量就大,可期間自己也能不斷蠶食消化鍾繇的八千人。
好在一開始就沒期望趙雲這三百多人協助作戰,否則會出問題。
還有趙雲,那天與呂布纏鬥那麼長時間。
難道就沒發現呂布的異常?
黑熊走出靜室,甄宓已烹煮了早餐。
這年代是沒有炒菜的,缺乏合適的炒鍋,黑熊也就沒有表現什麼炒菜技藝。
但個人口味是很難改變的,所以他的飯菜多是煎烤為主,很少有主流的燉菜;即便有,也是骨湯涮菜的吃法。
兩人面對面坐在一張桌案,甄宓見黑熊神情木然,吃飯時明顯走神思索事務,也就低聲說話,免得干擾思緒。
早餐勉強吃個七分飽,飯後黑熊端茶飲用,翻開工作記錄。
現在軍師劉曄已經帶著移民前隊抵達商雒縣,再有兩天,三十個百戶隊,七個匠戶隊就能抵達藍田。
他們除了能補充人力外,還帶來了從襄陽採購的新一批工具;等建立好營地,就能製造、修繕器械、鎧甲。
還有食鹽,十二月左右,最好解決問題。
移民隊有三支,一支是軍師劉曄率領的前隊,其次是陳陽率領的後隊。
從民戶中選拔青壯組成了丹水漕運船隊,這是歸宣良負責的。
大概十一月初,所有己方力量都將縮回。
所以宣良的運輸壓力很大,要將囤積南鄉的糧食盡數運到商雒;商雒司馬芝的壓力也大,要修建足夠貯存糧食的臨時倉庫。
好在糧食都是用麻袋運輸,對儲糧邸閣的要求不高,只要做好懸空防潮、頂層防雨就行。
而傳統的儲糧邸閣,糧食都是如貯存到糧倉里的,必須要絕對防潮。
工作記錄中,也有王粲的最近書信。
王粲詢問關中形勢,如果穩定的話,他將要帶人進入長安,去挖掘他當年掩埋的藏書。
黑熊取出一頁竹紙,召出鵝毛筆想要展示簡體硬筆行楷書法,剛要落筆感覺不妥。
王粲這個人太聰明了,回覆信件里寫簡體文字,王粲肯定能看懂,可若生出其他想法來,等於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黑熊就對甄宓說:「王粲想要來關中,你代我回信,講述馬騰、關中諸將有作亂跡象。等明年春,我再邀請他入關中。若是南鄉不安全,他不妨來商雒講學,司馬芝會妥善接待。」
甄宓見黑熊理所當然指責馬騰可能作亂,忍不住抿嘴做笑:「是。」
估計馬騰起兵對抗的理由,就是己方劫持司隸校尉鍾繇,裹挾、吞併其兵馬。
自然地,打仗的時候,一定要把鍾繇推到前排。
甄宓轉身去書房捉筆書寫,一名親兵帶著名帖、拜書入內:「渠帥,司隸長史衛覬求見。」
昨天衛覬督兵趕路,入夜後才將三千步兵送到藍田大營。
「準備茶水、麥餅,我在偏廳見他。」
囑咐一聲,黑熊低頭看了看身上橘色衣袍,終於是入秋了,該穿秋季豐收時節的衣裳。
見衣袍齊整,他又拿出巴掌大打磨光潔的銅鏡,就見鏡中自己頭裹金黃頭巾,挑眉笑笑。
收好銅鏡,將面具掛在右腰,左腰掛好佩劍,他腳踩屐履走出這座新搭建的半懸空木屋。
施工時間太緊了,沒時間營造地基。
都是驪山原木,略略打磨後就搭建了木屋。
木屋外是狹長開闊的寬敞木棚,一些官吏就在這裡做文案工作。
黑熊來到邊上分隔出來的小廳,這裡三面透風,只是掛了草帘子。
衛覬正盤坐等候,就聽屐履踩踏木地板的聲音漸漸靠近,更是正襟危坐。
很快黑熊從他對面進入,解下佩劍坐在上首,跟隨而來的親兵帶來沸水,為兩人沖泡茶湯。
衛覬面前小桌案上,擺了一碟麥餅,還有一碟梨子,下層三顆,中間托著一顆。
衛覬看著梨子發愣,黑熊察覺,擺手笑說:「這是崔琰送我的,說是袁尚囑咐。我也不知真假,據說真定御梨,還未熟透。使者說是熟透了,就不耐運輸。」
衛覬哭笑不得,解釋說:「將軍,這是河東梨。」
「看來崔琰很著急,這種手段都用上了。」
黑熊不以為意,他又不缺水果吃,對衛覬說:「既然是家鄉的梨,那你嘗嘗吧。」
即便沒有熟透,也是崔琰那裡用心挑選的早熟梨,吃起來也無明顯的酸澀、殘渣。
只是黑熊看來,還是不夠甜。
衛覬挽起袖子,一手抓麥餅,一手抓梨子,就吃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