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展望長遠
夜晚,大營附近的一處農莊土屋。
各處生著篝火,大約只有一半的吏士能擠在帳篷里,餘下的要麼圍坐火堆處,要麼披甲執械參與巡邏。
而黑熊才從藍田縣城邑里出來,趙雲三百多人是客軍,被安置在藍田城中宿夜。
原來的藍田縣令好像叫鄭壽,被劉雄襲擊殺死。
也因鄭壽死亡,他本人徵辟的主簿、功曹、諸曹掾屬盡數革職軟禁,參與伐木或搬運相關的體力勞動。
黑熊分身乏術,也缺可信任的人。
暫時請託孫乾,拜託這位左將軍幕府從事、大儒鄭玄的弟子暫代藍田令。
等後方劉曄、陳震等人陸續抵達,就可以接班。
確定此事後,黑熊才折返城北草創的營區。
黑熊回來時甄宓已掛好蚊帳,屋舍內各處角落也潑灑了石灰水。
一碟魚油燈昏黃燃燒。
相隔半月不見,彼此甚是想念。
甄宓也突然發現,黑熊與她一樣高了。
她若是佩戴高高的假髮套,站在那裡肯定會高出半尺多;但這種身高沒意義。
兩人面對面緊貼站立,彼此眼眉是平行對齊的。
可能是身高的變化,讓甄宓感官發生了一些變化。
放下了過去有點『姐姐』身份帶來的矜持。
武關道的行軍,以及對前線戰爭的擔憂,過去一段時間裡甄宓精神壓力頗大。
今夜閥門擰開,壓力頓泄。
這些壓力支撐著她來到關中,沒了壓力就像籃球、足球一樣,軟綿綿躺著很難再起來。
她昏沉入睡,這次連以往姐姐弟弟之間的悄悄話都沒說多少。
黑熊心神清明,將干擾他日常思緒的雜物排空後,乘著目前狀態格外好,就在桌案處捉鵝毛筆快速書寫。
如馬超所說,鍾繇腦子沒問題,分兵的時候不會給什麼騎兵。
這八千多人基本上是關中群帥宗族姻親之外僅存的脫產人口,所以能在農忙之前響應鐘繇的徵集。
也有關中群帥的親戚,但這個比例很低。
鍾繇這麼窮,肯定無法給這八千人配備鎧甲器械、戰馬之類;鍾繇能給的,就是一個建功立業,讓他們入仕的機會;以及日常糧秣消耗。
其中騎士,就是帶著自家馬匹應徵的良家子、寒門武人;沒有馬匹的,就是勉強脫產的半良家子。
其中一些人應該是家庭的主要勞動力,但這樣的家庭有很濃的上進心,婦孺老人願意承擔農忙收割之苦,也要支持家裡勞力應徵。
也就是說,鍾繇這八千多步騎不亂,那麼關中郡縣制度下控制的在籍人口就不會亂。
論其中影響力,五千窮步兵,肯定比不上三千自帶馬匹的富庶騎士。
不管怎麼樣,這五千人必須拉到藍田大營進行閉營訓練;徹底打散原有結構,參照青州兵目前的軍制,著重訓練百人隊的隊列。
真到決戰的時候,青州兵才是抗線主力。
這五千關中步兵,負責走隊列,側翼補位即可。
等農忙結束,每個縣輕易可以募集一營輔兵。
與袁譚決戰的時候,這些輔兵派不上用場,卻能將各縣精華人口抓在手裡,讓各縣失去反抗駐軍的能力。
輔兵抓在手裡,也塞到藍田大營進行集訓。
第二輪與馬騰、韓遂翻臉,這些輔兵集訓大致成型,就可以取代之前五千關中兵的生態位,成為補位的戰場拉拉隊。
所以潼關決戰時,能參戰的主力只有中壘營、趙雲營加在一起一千;青州兵三千,甘寧三個營兩千;搖旗吶喊、補位、協助追殺的二線部隊有劉雄千人隊,關中兵五千。
合計主力六千,輔兵六千。
渭水北岸的鐘繇兵力,馬超估算的準確,應該有一萬出頭,且騎兵為主。
關中群帥不會輕易下場表態,只要他們不介入不干預,誰贏了都要給他們算一個牽制之功。
對他們來說,不參戰就是勝利。
至於袁譚,僅僅是弘農方面,怎麼也能徵發聚集五千郡兵;再算上河東郡兵。
光是這前驅炮灰,兵力數量就比自己高。
各郡在籍人口少,不等於豪強士人能動員的青壯少。
其中豪強士人動員僕僮、部曲時,是那種不留本錢的方式。
就跟賭徒投擲籌碼時一樣,不會在意徹底失去,在意的是能不能贏回來更多。
所以在籍三萬多戶的河東,動員三萬青壯的基礎道理就在這裡。
和關中一樣,河東人口也分為兩部分,郡縣在籍人口,和豪強隱匿人口。
在籍人口更在意郡守的合法身份;所以崔琰上任後,難以快速動員在籍人口,想要快速爆兵,只能向豪強妥協,放任豪強蠶食在籍人看看。
可放任豪強,在籍人口更會牴觸崔琰,徵兵效率進一步下降。
所以理論爆兵三萬,需要一些特殊手段;例如合理動員在籍人口,誅殺豪強宗帥,吞併所有部曲私兵。
將獲取的生產資源重新分配下去,那麼在籍人口積極支持,這三萬大軍就出來了。
崔琰哪怕想到這些辦法,也不會施行。
所以河東這次的出兵規模,應該在七千到一萬之間。
二郡郡兵合起來,就比自己多;但這二郡的郡兵質量,與自己二線六千關中兵類似。
作為主動進攻的一方,這二郡部隊有取勝後抄掠致富帶來的進攻熱情,這種熱情來的快,只要進攻不順就會徹底消散。
己方二線部隊,有守御鄉土的戰鬥熱情,只要主力不潰散,這二線部隊還是能抗線的。
黑熊提筆快速書寫,各種只有他能看懂的大於號、小於號、約等於號寫在竹紙上。
所以真正的敵人是牽招的并州兵,并州能出五萬兵,這是防守時的動員規模。
遠征的話,牽招最多帶五千人,還是騎兵為主,主要是鎮壓諸胡部族兵。
牽招也不會輕易將這五千精銳投入戰場,更多的會是一種督戰角色。
自己唯一要在意的敵人就是諸胡部曲兵。
還有袁譚,這個人也是有個人魅力的,從南皮、平原徵募的精銳安置在黎陽西城,估計現在還困在那裡不能動彈。
以袁譚的影響力,依舊會有南皮兵、平原兵,以及黃河南岸的豪強率部曲宗族前來依附。
袁譚的嫡系兵力,約在三五千左右。
現在不知道究竟會有多少部族參與這場戰鬥;還有就是,該怎麼與牽招、袁尚交流,控制這場戰爭的烈度。
有一點自己很確信,牽招根本不喜歡袁譚,也不信任袁譚。
也就別指望牽招帶著并州兵給袁譚死戰。
真讓袁譚得了關中,恐怕二袁相爭的局面會再次出現。
進攻關中,對袁尚來說,最大意義就是徹底切斷曹操的戰馬補充渠道。
沒有戰馬補充,行軍打仗,馬匹本就是損耗品。
哪怕不做決戰,曹軍的戰馬也會持續消耗。
曹軍雖然在兗州之戰與呂布相持之際研究出了步兵反騎戰術,可當年的曹軍,與現在這麼大規模的曹軍,完全是兩種素質。
當年的曹軍,能應募當兵的,普遍是漢末受過基礎教育的良家子;哪怕典韋那樣的人,也是粗通文墨的。
而現在的曹軍,你指望一群錯役制度下面容苦巴巴,滿是怨氣的士兵去施展反騎戰術?
反騎戰術,是刀尖上跳舞。
錢給不到位,素質也不夠,怎麼可能成功?
也不能一味的貶低錯役制,如果曹操能吞掉河北,麾下現在服役的這批軍隊,會得到長遠的歷練,成為精銳。
錯役制帶來的精神問題,也會在豐厚戰利品的犒賞之下消磨一空。
對袁尚來說,抓住河東的鹽池,把袁譚塞到一個動彈不得的地方,又能斬斷曹操的戰馬渠道。
那麼這次西線作戰就很圓滿了,真讓袁譚吞掉關中,這反而是一種缺陷,長遠來看會削弱袁氏的整體配合。
把袁譚塞到弘農,窺伺河洛。
河南尹夏侯惇剛被劉備和自己打的幾乎全軍覆沒,哪怕曹操在秋收後給夏侯惇補齊兵員,也是難以防守的。
如果從夏侯惇手裡丟失了雒陽,對曹操的打擊可比死十個夏侯惇還要慘烈。
所以必須分兵協助夏侯惇守御雒陽,這樣進一步削弱了曹操進攻河北的兵力。
而袁譚身處弘農,在關中與河洛的夾擊之下。
袁譚不想覆滅的話,要麼老老實實聽話,要麼投靠曹操?
想到這一點,黑熊提筆書寫『袁譚投曹』四個字,以便下次翻閱時能第一時間看到。
書寫完畢,將這頁竹紙捲起來,投入箱子裡。
這才返回床榻,摟著暖融融甄宓入睡。
渭水北岸,鍾繇大營。
最近失眠的鐘繇夜半驚醒,搗弄營帳內的銅火盆。
何止是黑熊在推演戰局,馬超閒了也會悄咪咪一個人看著地圖勾畫形勢。
牽招、袁譚、崔琰、令狐邵,以及南匈奴單于呼廚泉,也在分析各方面,尋求利益點。
馬騰、韓遂也不例外,他們選中的領兵將軍龐德、閻行也會在戰前各種分析。
這場戰爭涉及到了太多方面的人,利益紛爭過於複雜。
前腳並肩打完仗,後腳翻臉捅刀子實屬正常。
而鍾繇最慘,他空有朝廷大義,若有一場有意義的軍事勝利,就能將八千人掌控、消化。
可是很遺憾,他缺乏這樣的軍事勝利。
分兵五千是答應給黑熊的事情,在擊退袁譚攻勢之前,他不能激怒黑熊。
年輕人的性格缺陷太過於明顯,若是一時惱怒不加克制,可能就轉身攻打自己,讓辛苦經營的『關中聯軍』分崩離析。
鍾繇烤火,望著銅火盆里幽蘭略帶綠的火焰,鍾繇蹙眉。
今天馬超去南岸也沒試探出來什麼,黑熊也沒從渭南各縣吸納什麼人才,所以他對黑熊核心決策層缺乏認知。
還得再等等,等劉曄、陳震抵達關中,就有機會接觸這兩位軍師和長史,就能從側面觀察出黑熊的大致態度。
不管是馬超黑熊這樣的後起之秀,還是馬騰韓遂這樣的江湖前輩。
在鍾繇眼裡,都是亂國之賊;與河北方面沒有什麼本質區別,不過是實力大小有別。
大的無法合作,小的還能合作。
可又無法放棄關中,他幾乎將一切都砸到了這裡,如果關中局勢崩了,他也將萬劫不復。
真當荀令君會伸手拉自己一把?
到了那一步,荀令君都自身難保。
自己眼皮底下,真搞出一個長安新天子,那昭昭青史,自己惡名彰彰。
形勢能維持就維持,不能維持就選擇最有潛力的那個,進行深度合作。
反正馬騰韓遂龍爭虎鬥三十年,這兩個同齡人對鍾繇來說,都太老了。
倒是黑熊那裡,嚴重缺乏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進行指引。
而荀彧、陳群這幫人,估計也是支持的。
河北那邊的潁川人死絕了,應該再開一條線;大家不能跟曹操綁死。
綁的越牢固,曹操越是有恃無恐,肆意踐踏底線原則。
自然地,潁川人的地位就越低。
何況自己連個兒子都沒有,就算從賊而死,未來潁川鄉黨也會想辦法為自己過繼一個孩子。
再說了,自己堂堂司隸校尉,難道就不能收編一個河北擅自委任的假虎牙將軍?
只要這個假將軍在外實力雄厚,自己入朝後,自然有底氣跟曹操掰腕子。
真的,潁川人不能失去關中的影響力。
漢室老臣們也會幫自己的,這是對朝廷有益的。
各方聯手強迫曹操,只要再開一個公府,與曹操司空府並列,那麼荀彧就有更多的選擇餘地。
曹操被罵為國賊,關鍵點就在於這裡,許都只有一個公府,而尚書台又只能審核頒發政令,政令只能來自於公府。
曹操卡了一個制度上的漏洞,若再有一個公府,尚書台多了備用選擇,天下士人也多了另一個入仕渠道。
那麼曹操也就別想以一個公府稱霸朝堂。
現在曹操的霸府模式,特別是河北潁川人全滅的情況下,已經讓鍾繇等元勛老人感到濃濃危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