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鍾繇西行
華陰,督軍從事馬超一前一後連續發來兩道新急遞。
前後相隔不到兩個時辰。
第一個使者說白鵝賊乘夜強攻新豐城,第二個就說新豐城破,京兆尹功曹杜畿前去遊說虎牙軍。
馬超的使者比剃髮放行的俘虜民眾走的快,可再快信使沿途沒有馬匹補充。
所以使者抵達華陰時,步行的民眾也有一部分即將抵達潼關。
可剃髮民眾抵達前,還有比他們更快的!
兩道公文擺在面前,鍾繇立刻頭大。
好在五天前已經安排妾室孫氏踏上返程,按著路程估算,現在已經到了夏侯惇治下的河洛地區。
「馬超欲遊說、策反虎牙將軍黑熊,可有幾成把握?」
鍾繇詢問,目光落在郭援、杜襲臉上,兩人正交叉閱讀兩份公文,郭援斟酌說:「黑熊此賊狡猾兇殘,本欲離間二袁而不成,遂挾持二袁及其母、夫人,籍此脫身。我姐因此變故遭袁氏隱誅,可見黑熊與二袁仇恨不淺。」
郭援說著咬牙:「也有可能是黑熊逼迫袁譚殺我阿姐,以此剪除袁譚黨羽。」
他的姐姐,也是鍾繇的外甥女。
鍾繇開口:「此商議國家大事之時,莫以私仇為念。」
杜襲見狀提議:「明公,今形勢緊迫,關右很難為國家所有。唯今之計,當避免袁氏兼有關隴河西。以袁氏之狂,若得長安、雒陽,難免有再立天子之心。」
平原王一系就在袁氏手中,袁尚得到長安,真立桓帝的侄孫做新天子好不好用不知道,總之許都的那個天子自此以後就不好用了。
說不好劉璋、劉表,也會在長安假天子的策令下,搖身一變成為蜀王、楚王,甚至劉備也有可能一舉封王。
封王建制,得到王爵的這三個人,內部可以合情合理的清洗異己,當地士人也能心安理得效忠於他們。
封王前後,戰鬥力和進取欲望會有本質差異!
設身處地的想一下,袁尚真立一個長安新天子,給各地劉氏發布封王策令,誰能豁免?
哪怕揚州刺史劉馥,若被一個淮南王金印砸在腦袋上,劉馥猶豫不猶豫的不好說,淮南士民、豪強可就激動了。
淮水北岸就是錯役制,淮水南岸又能拖到什麼時候?
所以只要袁尚敢立長安新天子,天下劉氏就天然跟長安新天子是一夥的;得到天下各地劉氏的響應,假天子也成新天子了。
除非許都天子也敢冊封諸劉為王,可是許都朝廷敢這麼做?
漢室諸侯王一直是各地士族的強力競爭對手,尤其是關東之地,土地廣袤物產豐饒,各種侯國、王國數之不盡。
一個豫州,足有四個王國,餘下是潁川郡和汝南郡;為什麼這兩個地區的士人集團如此強大?
就是因為躲過了諸侯王的壓制!
諸侯王是怎麼完蛋的?
是黃巾軍,各地黃巾軍掃蕩之際,凡是路過,諸侯王盡數破家!
如果當年靈帝再咬牙堅持不放權,關東諸侯王非被黃巾軍殺光不可!
過去二十年了,當年看不清楚的事情,難道現在還看不清楚?
諸侯王后代就沒有報復士人的心思?
看看黑熊是怎麼復仇的,半年時間輾轉八州之地!
從白鵝賊數百人,發展到現在數萬部眾!
袁尚窮途末路之際,瘋狂一把立個天子,解開天下劉氏的枷鎖,那許都天子就有些不倫不類了。
代表炎漢正統的,到底是許都城內政令不出宮門的天子,還是各地劉姓新藩王?
只要這些新藩王中任何一個笑到最後,那袁氏就是漢室忠臣,現在許都方面的一切人物,盡皆亂臣賊子!
連著後代,入仕都存在隱形障礙。
杜襲一句話,將長安城的重要性無限拔高。
只要預防新天子出現,那種種一切出格的權宜之計都是妥善的,是合乎情理的。
鍾繇聽了大受震驚,仔細深入一想,越發的恐懼。
絕對不能給袁尚割裂天下的任何機會,桓帝侄孫就握在袁尚手裡,再拿到長安、雒陽之一。
得到長安可以祭拜高祖,拿到雒陽可以祭拜桓帝,只要能祭拜諸帝陵,那稱帝的要素就差一個傳國玉璽了。
到那個時候,就是各方圍攻中原了,恐怕江東的孫會稽也會起兵勤王;企圖像孫策那樣,坐地起價,撈一個類似吳侯的重量級名爵。
不管袁尚有沒有這個拉著所有士人一起死的心,反正不能給他這個操作的機會!
真讓袁尚解除劉氏的枷鎖,鍾繇不敢想像未來會發展到哪一步。
士人好不容易掙脫枷鎖,再一次被打下去,脊梁骨都會被抽走。
至於郭援,也被杜襲描述的可怕情景嚇住了。
這種時候,給馬騰、韓遂開府之類的待遇已經是微末細節了,現在要竭盡一切手段來穩住黑熊,避免這個人繼續攪動關中。
只有馬騰與黑熊合力,才能抵擋袁氏的侵攻。
杜襲也是只靈光一閃,就連他自己都被這個可怕的可能性嚇住了。
就河北今年的乾旱蝗災,明年乾旱的可能性依舊存在。
袁尚、河北士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完蛋之前也要給中原一個狠的。
說不得還能以長安新朝廷的忠烈元勛身份繼續發光發熱,給中原士人添堵。
鍾繇起身踱步,說:「現在任何的言辭都難以說動黑熊,我要親自去見他。為免朝廷輕視,你二人立刻出發,分別前往陳留、許都,向曹司空、荀令君陳述此刻之危急。」
為避免無法引起曹操的重視,也為了給己方後續行動增添合法性。
鍾繇繼續說:「將袁氏準備立偽天子一事,就推給北方使者。」
這段時間,河北使者也出沒弘農郡,這些使者是袁尚表奏的弘農新郡守令狐邵。
出沒河東的使者,則是河東郡守崔琰所派。
身為一方郡守,也在不斷擴充郡府班底,許多士人經不起拉攏,暗自投靠;先到一步,有投效之功,往往能授予要職。
未來新郡守站穩腳跟,要逐步替換下面的縣令長,自然會優先提拔郡府的諸曹長吏。
所以出沒於弘農的北方使者很難抓,因為大多數都是本地士人,有的可能昨天還忠誠於司隸校尉,可能一夜之間就被說服,成為新郡守令狐邵的人。
見鍾繇如此說,杜襲、郭援齊齊應下,這終究只是一個杜襲的猜測。
若推說是北方使者的遊說方案,那麼說明袁尚已經在這麼計劃。
那麼事急從權,持節都督關中的鐘繇會有更大的應急處理空間。哪怕再過分,許都朝廷也會認下。
只要避免長安落在袁尚手中,那麼一切都是值得的。
作為回報,杜襲、郭援快速從這潭漩渦里脫身。
定下主論調,鍾繇又與兩人詳細磋商。
這時候守在門外的主簿入內:「明公,潼關失守。」
鍾繇眉宇陰森起來,扭頭囑咐郭援二人:「休要遲疑,快快出發。」
兩人拱手快步離去,鍾繇接過主簿楊光遞來一片木櫝:「明公,潼關守兵潰散,敵將甘寧襲奪空城。」
鍾繇接過木櫝,字跡潦草是危急時刻所寫,就問:「關內糧秣器械如何?」
楊光搖頭:「不知,使者勞累正歇息,仆這就去提領此人。」
「一同去。」
鍾繇握著木櫝,邁步出門,楊光跟在背後很是苦惱搖搖頭,頗有些不知所措。
剛才他聽到的話語,準備回去跟兄長楊亮商議;他們是衛尉楊琦的兒子,建安初年,追述楊琦護衛天子東遷之功,追封楊亮為亭侯。
楊彪、楊琦這對堂兄弟聯合其他公卿百官企圖在宴席時逼迫曹操讓權,曹操察覺後轉身就走。
隨即就是各種報復,楊彪返鄉,楊琦被隱誅。
楊亮有亭侯爵位在身,不適合被徵辟,他的弟弟楊光被鍾繇徵辟。
作為鍾繇的故吏,又擔任主簿這種心腹職務,楊光不能出賣鍾繇,但關係家族興衰,何況論仇恨,他與曹操的仇,不比黑熊低多少。
他快步跟隨鍾繇到前院,就見門閣處信使正端著水瓢暢飲,氣喘吁吁癱坐在地。
鍾繇走近,信使正要跪拜,鍾繇就問:「潼關如何丟的?」
「新豐失陷,守兵逃亡,都尉不能制止。」
信使兩手撐地半跪匍匐著:「許多吏士爭搶糧秣,都尉命我等縱火燒關,引來潰逃吏士的追殺,都尉重傷。我等餘下的人,又散去許多。」
「這麼說,潼關所處物資,盡數落在敵手?」
鍾繇追問,信使想了想:「仆出關城二三十里,未見關城起火生煙。」
「知道了,下去好好休息。」
鍾繇囑咐一聲,立刻兩名衛士上前,架起疲倦睏乏的信使去了一旁。
楊光跟著鍾繇身側,詢問:「明公,是否準備車馬。」
「去吧,我要整理書冊典籍。」
鍾繇說罷轉身快步返回自己的辦公偏廳,命令沿途喊來的書吏們開始打包,以方便裝車,裡面主要是司隸各郡的人口版籍數據。
是這些年陸續統計的,還有各縣主要的人才信息。
帶著這些去見黑熊、馬騰,就算談不出什麼結果,黑熊也不至於傷他性命。
如許多人猜測黑熊是梁沛冠姓出身一樣,鍾繇也持這種觀點。
劫持袁渙,順路看中蔡伯喈小女兒又相約來年來搶這種事情,就能看出黑熊是個講究人。
後來抓揚州別駕蔣濟,也只是剃髮了事,說明這人非必要不殺人,掌握生殺大權,又處於逃亡狀態,比絕大多數人士人有底線。
至於荊州方面傳來的各種剃頭、斷髮信息,在鍾繇看來,不過是跟赤眉軍類似,故意用此來助長名聲。
自己又跟黑熊無仇,建安以來就經營關中;就算作惡,跟遠在梁沛的黑熊有什麼關係?
所以鍾繇一點都不慌,只要確定黑熊是梁沛冠姓出身,那鍾繇真沒什麼好慌的。
他是不慌,可整個司隸校尉官署的官吏、衛士開始慌了。
等他身邊糾集的十幾名書吏抱著沉重竹簡袋走出來的時候,署內官吏已經在打理行囊。
有的聽到消息匆匆返回行跡狼狽,與鍾繇遭遇,鍾繇也不喝斥,只是微微點頭,就放任駐步聽候處置的屬吏離去。
一些屬吏背負行囊,腰懸佩劍,持著矛戟已經在門口等候。
也有的屬吏不告而別,而官署門外街道上已然蕭索。
鍾繇看著一袋袋竹簡裝車後,才安心上車,楊光為他駕車。
彼此沒有多餘的言語,五輛馬車魚貫而行,三十幾名官吏、護衛背著行囊徒步跟隨。
出華陰城門時,城門守兵齊齊鬆了一口氣。
鍾繇主動走,大多數人都算是躲過一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