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她亦是一個心懷抱負的女中豪傑。
為了讓草原擺脫多年的戰亂,重新煥發成吉思汗時期的榮光,她不惜捲入了蒙古內部的爭鬥旋渦中。
只是她終究是女兒身,卻是註定不可能像男人那般結束戰事紛爭,而她毅然決然扶持黃金家族最後的血脈。
雖然她每次都帶著年僅四歲的達延汗出現在戰場,但這是為了讓達延汗得到歷練,更是為達延汗樹立起足夠的威望。
經過這十餘年的努力,她雖然沒有達成統一蒙古的宿願,但亦已經打造出一個比較良好的局面。
特別是在外交政策上的轉變,她選擇跟明朝進入蜜月期,藉助明朝的鐵鍋和布匹等物品抵禦寒冬等自然災害。
甚至在前不久,他們北元只需要出兵替大明王朝討伐阿勒楚喀部,便能得到明朝提供大量的軍械和物資。
若是一直這般下去,他們北元百姓的生活條件會變得越來越好,而他們的實力自然可以水漲船高。
只是這一切,卻是給自己所悉心培養的小男人親手毀掉了,竟然在最不適當的時候選擇跟大明王朝走向徹底的決裂。
偏偏地,這個男人竟然到現在還滿嘴謊言,為了推卸自己的過錯更是謊話連篇,竟編造大明王朝跟海西女真聯手布局伏擊他們。
結果呢?
明軍按早前的部署北上跟海西女真打起來,而他們背信棄義撤軍並搶奪大明軍械和物資,致使明軍陷於危局中。
額穆部和輝發部更是從背後朝明軍捅刀子,但大明憑藉強大的軍事實力取得了勝利,更是強硬地將三地納入了建州。
雖然明軍取得了最後的勝利,但他們失信亦是鐵一樣的事實,亦是一度讓明軍陷入危局中。結果達延汗謊稱明軍跟海西女真聯手布局,這又是一個赤裸裸的誣衊和謊言。
達延汗的心裡感到一陣絞痛,顯得難以置信地搖頭:「不……不可能!沒有我們大元騎兵的幫助,他……他大明怎麼能擊敗阿勒楚喀,怎麼還能占據額穆、輝發和阿勒楚喀的地盤?」
「大明的人口八千萬,這些年一直在發展軍事,哪怕大同糧倉都比以前要夯實數倍,而今的軍隊早已經今非昔比!若不是伊克錫在其中緩衝,你當真以為大明不敢對我們大元用戰嗎?」滿都海發現自己所培養的男人目光過於狹窄,顯得十分失望地搖頭道。
雖然那個大明皇帝確實有一些小動作幫助乜克力等部,但如果大明王朝選擇征討他們北元的話,他們北元政權別說統一蒙古,面對這種強敵必將是分崩離析。
現在最有利的結果是維持現狀,在默默壯大己身的同時,然後再尋得機會吞併乜克力等部完成統一。
如今大明軍隊以迅雷不及掩眼的速度拿下海西三衛,雖然這種速度確實讓人震驚,但這正是大明強軍的必然結果。
總帳內,此時的氣氛顯得十分的壓抑。
達延汗仍舊不願意接受大明強大的事實,卻是認為滿都海其實是在維護自己的女婿:「大明官員都是貪生怕死之徒,軍中更是沒有良將,只要明軍敢踏出關外必定遭我們全殲!大明皇帝之所以迎娶伊克錫,不正是當年害怕我們大元血洗大同嗎?」
「大明皇帝迎娶伊克錫,這並不是他們害怕我們大元,而是因為這是當時最優的做法。你別忘了威寧海一戰,你差點死在那裡,你當真以為明軍很弱?」滿都海並不認為大明皇帝迎接伊克錫是害怕他們,顯得恨鐵不成鋼地提醒道。
其實她最忌憚的還不是現在夯實的九邊糧倉,亦不是越來越強大的大明軍隊,而是害怕那個素不謀面的女婿。
當年雙方的戰事其實一觸即發,但伊克錫的出現反倒給雙方一個和平解決的契機,而那位大明皇帝卻是抓住了。
當時的情況下,其實開戰對雙方都不利。
他們北元的首要目標是一統蒙古草原,若是跟大明持續開戰,必定會陷入更混亂的戰局中。而大明王朝其實同樣不利,畢竟那位皇帝剛剛登基,而且出關作戰會加劇大明的傷亡,這將是一個消耗戰。
大明皇帝迎娶伊克錫緩解了雙方的矛盾,更是推動兩國的貿易往來。
在隨後的相處中,那位皇帝既表現出友好的援助,亦是暗地裡扶持乜克力等部,彰顯出一個優秀帝王的智謀。
當然,很多東西其實都是表象,那位大明皇帝並沒有被表面的和平蒙蔽了雙眼,暗地裡創建的夜部滲透到蒙古內部。
大明軍隊原本就不弱,而今大明迎來這麼一位雄才大略的帝王,這才是大明王朝最恐怖之處。
威寧海一戰?
達延汗在聽到這場戰役後,身體突然微微地顫抖起來,一段痛苦的回憶猛地被揭了開來。
那一年,他們的汗庭轉移到威寧海。由於他們深知明軍不可能主動出塞,故而誰都不會認為在這裡有什麼危害,故而在那裡是載歌載舞。
只是那天的太陽突然被陰雲所阻擋,一支大明鐵騎仿佛從天而降般,從東邊的山坡朝他所在的汗帳殺了過來。
所過之處,他們的部下紛紛被斬殺,鮮血染紅了那片青青草原。
若不是他被誤以為是普通的蒙古孩童,還真的差點慘死在明軍的刀下,卻是不可能有現在的自己。
達延汗還記起了那位大名鼎鼎王越的身姿,意識到自己確實看輕了大明,亦是誤判了大明軍隊的實力。
雖然大明軍隊確實存在很多貪生怕死的主帥,但亦有王越那種悍帥。當年自己這邊屠殺大同三千將士,確實不見得自己多厲害,而是大同撤掉了王越和汪直。
一旦大明皇帝做到知人善用的話,明軍無疑是十分恐怖的存在,而自己的大軍未必能在大同討得便宜。
結合這些信息,再重新審視海西方面的戰事,以明軍的實力還真的可能拿下海西三衛,雖然這種吞併速度令人匪夷所思。
總帳內,壓抑的氣氛已經來到了臨界點般,連同呼吸都變得緩慢起來。
「伊克錫因何突然行刺大明皇帝,你得給我一個說法!」滿都海不想再浪費口舌,而是擔心起自己女兒的處境道。
她其實一直十分重視女婿這個對手,在女婿派遣夜部成員滲透蒙古草原的時候,亦是派遣一些人員秘密潛藏在北京城探聽情報。
就在剛才,她竟然得知自己女兒行刺大明皇帝。若不是自己並非明朝人,以這種大逆不道的舉動,她跟達延汗都要被株連。
此時此刻,她雖然十分擔心自己女兒的處境,但亦想先搞清楚原因,而最有嫌疑的人正是同樣掌控跟京城聯繫系統的達延汗。
達延汗現在最大的心愿是完成向大明皇帝的復仇,卻是喬裝無辜地搖頭道:「哈敦,伊克錫行刺大明皇帝?本汗當真不……不知!」
在說到最後的時候,他不再強忍自己的傷情,故意憋氣誘發自己喉嚨不舒服進行咳嗽,結果很順利地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由於他是從小看著滿都海的臉色長大的,所以他比誰都了解這個老女人,卻是知道她會十分在意自己的身體。
他的身體情況確實很糟糕,由於至愛利器兩次貫穿身體,偏偏利器上面還抹有劇毒。若不是自己的身體底子好,恐怕前幾天運回來的是屍體了。
儘管如此,他的身體亦是已經油盡燈枯,恐怕很難挺過這一關了,甚至他懷疑對方是故意讓自己拖著殘軀歸來。
兩個隨身服侍的蒙古少女顯得十分的緊張,一個幫著達延汗輕拍背部,一個則跪著將痰盂送到達延汗面前。
達延汗感到腦海一陣眩暈,在持續不斷的咳嗽聲中,又朝旁邊的痰盂咳出了一口帶著黑色的鮮血。
哇哇哇……
襁褓中的可愛男嬰受到咳嗽聲的影響,卻是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你帶阿著先退下吧!」滿都海看到自己的兒子哭鬧,偏偏還是一個母愛體,便對奶娘進行吩咐道。
奶娘是一個擁有姿色的大胸女人,聞言亦乖巧地退了下去。
滿都海原本確實十分懷疑是達延汗所為,畢竟只是他才能啟動跟女兒的聯絡方式,但看到達延汗直接否認,而且現在達延汗重傷垂死沒有必要再針對大明皇帝,卻是知道大概是自己誤會他了。
正是這時,知院桶哈從外面匆匆走進來,顯得十分興奮地匯報導:「大汗,剛剛舊都傳回消息,咱們的計劃成功了,大明皇帝重傷垂死!」
咳……
達延汗聽到這個豬隊友的話,咳嗽聲原本已經緩和下來,突然間變得更加劇烈起來了。
這一次,他不是裝的,而是受到驚嚇而止不住自己的咳嗽,更是在心裡暗罵這個蠢貨足足一百遍。
在咳到最後,他感到喉嚨竟然有異物出來,往痰盂咳出了自己的肺葉。
此時滿都海的注意力壓根不在達延汗的身上,而是臉色冰冷地望向這個興沖沖前來匯報
「喜訊」的手下。
「啊?卑職參見哈敦!」知院桶哈進來見到滿臉怒容的滿都海,頓時傻眼了,然後連忙進行行禮道。
滿都海的臉都已經黑了,卻是壓抑內心的怒火。
她發現自己一直對達延汗確實太好了,甚至過度的寵信,結果達延汗明明變成一個謊話連篇的奸狡之人,自己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他天真無邪階段。
只是早前的謊言無傷大雅,但而今的一再欺騙,讓她終於看清了這個被自己從小拉扯長大的男人成了最大的禍害。
跟大明決裂令整個北元百姓將會重蹈生活物資短缺的困境,而促使伊克錫行刺皇帝則讓自己女兒身陷險境和兩國自此結怨,這哪是自己所期待的大元聖主?
「哈敦,大明皇帝一日不死,大元便難以興盛,本汗是為了大元啊!」達延汗看到事情已經敗露,卻是打起感情牌道。
滿都海已經懶得正眼再瞧達延汗,顯得憤怒地質問道:「若是大明皇帝死了,大明跟我們將是世仇。別說統一草原,連自保都很難,難道你連這一點都不明白嗎?」
其實她早前便覺察到達延汗對大明皇帝的那份妒忌之心,畢竟跟歷朝歷代的大明皇帝相比,而今的弘治皇帝著實是優秀太多了。
至於伊克錫嫁給大明皇帝,這亦是增加達延汗的妒忌之心。
她原本以為男人難免會小氣,甚至覺得這種有利於激發達延汗的鬥志,但萬萬沒有想到達延汗再度瞞著自己想要刺殺皇帝。
最讓她感到心碎的是,達延汗不惜讓自己的女兒身陷絕境,甚至斷送自己女兒的性命,更是讓北元失去崛起的可能性。
以前北元跟大明的關係可以時親時疏,但一旦他們刺殺了大明皇帝,那麼只要是黃金家族掌權便不可能有和談的餘地。
「哈敦,本汗錯了,但本汗是真心為了大元大業啊!」達延汗知道滿都海最在意什麼,便祭出民族大義道。
滿都海從來都不是一個戀愛腦的女人,在看到達延汗謊話連篇的時候,亦是徹底看穿了達延汗的虛偽。
這個男人所謂的抱負,其實不過是他自私做法的藉口,甚至不惜犧牲百姓的生死存亡亦要跟大明王朝決裂。
滿都海了解自己女兒的性格,不太可能為了達延汗遇刺而選擇刺殺大明皇帝:「桶合,伊克錫因何會行刺大明皇帝,你將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這是你保住狗命的唯一機會!」
此刻,她不再是達延汗的賢內助,而是曾經令整個草原談虎色變的鐵娘子滿都海。
「大汗啟動京城的聯絡點,將您被皇帝派夜部暗殺的假消息傳給了伊克錫公主,伊克錫公主此舉應該是想替您復仇。」知院桶哈感受到滿都海身上的殺氣,顯得小心翼翼地道。
達延汗看到事情已經敗露,正想像小時候那般抱著滿都海的大腿哭泣尋求原諒,結果眼前突然一黑。
滿都海在走出總帳大門的時候,突然間哭了,然後又笑了,卻是再也沒有來過汗帳。
哇哇哇……
襁褓中的嬰孩似乎是知曉了什麼一般,卻是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數日後,達延汗不治身亡,享年十七歲。(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