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段日子,秦王妃倒是常往齊王府去。
每回去,還都把小朱雀帶著,大有讓朱雀和齊王培養叔侄感情的意思。
秦王妃是嫂嫂,又是女眷。齊王縱再因之前的事遷怒於秦王妃,但人家姿態都已經放得這麼低了,齊王也不好回回都給臉色瞧。
不過齊王夫婦自也有自己的原則,和秦王妃還是客套居多。表面上客客氣氣,但心裡還是疏遠的。
鄭四其實和秦王妃也沒什麼體己話可說,她和秦王妃不像和徐杏呆一起,能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毫無顧忌。鄭四知道秦王妃此舉打的是什麼目的,所以,每回秦王妃來,她待客周旋時,都是陪著小心的,生怕自己說漏了嘴,或是錯說了什麼話。
有關秦王妃的這些事,鄭四都沒瞞著徐杏。
她常到東宮來串門走動,所以,在徐杏跟前,她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就好奇怪。」被秦王妃糾纏了幾次下來,鄭四突然漸漸生了些疑惑來,她和徐杏說,「我聽我家大王說,秦王打小沒少欺負他,且每次秦王欺負了他後,他哭著去找皇后評理,皇后都是偏秦王,從不曾偏向過他,哪怕是一回。」
「後來大了,我家大王自然也就知道,哪怕秦王再做錯什麼,皇后也都是只會偏秦王的。所以,他就再沒去找過皇后評理。只是,他和秦王的關係,也日益惡劣。再加上,之前秦王也算計過他和盧氏女,所以他如今真的算是談秦色變了。」
「秦王妃是個心思玲瓏剔透的人,她明知我家大王是不可能會背棄太子而倒戈秦王的,她為何又要一直堅持做這些無用功呢?」
徐杏這些日子還是一直在擔心太子,成日提心弔膽的。所以任何的事情,她都會不自覺聯想到奪嫡上。
這會兒,她和鄭四其實是想到了一處去,都覺得秦王妃此舉乃無用功。
最一開始時,徐杏也認為秦王是想借秦王妃之手來挑撥齊王和東宮的關係,但現在,她卻不這麼認為了。
秦王夫婦都是極聰明之人,不會蠢到在無用的地方一直下苦功,且還目的這麼明晃晃的,絲毫不加以掩飾。
除非……
「是聲東擊西。」徐杏突然意識到此乃計謀,她嚴肅說,「意不在此,故意遮人耳目而已。」
「你的意思是……」鄭四也漸有些反應過來,但她還是不能確定。
徐杏說:「他們應該是想讓我們認為秦王因為這回受了打擊後,開始想主動結交親近兄弟了。但其實,他們意不在此。」
「面上用假象麻痹了我們後,好讓東宮齊王府一起放鬆對齊王府的警惕和戒備,而他們私下裡好實施自己真正的計劃。」
「你是說……」答案幾乎脫口而出時,鄭四忙咬住唇,然後警惕左右瞧了瞧,見沒人後,這才壓低聲音對徐杏道,「你是說……秦王府意欲謀逆?」
「嗯。」徐杏點點頭。
雖然她表面極淡定,但心中其實很緊張。
因為她知道,決一生死的這場戰,總算要來了。
徐杏自己心裡緊張得要死,但卻還不忘安撫鄭四道:「不過你別擔心,這也只是你我的猜測而已,也可能是我們猜錯了。」
鄭四卻說:「你也不必哄我,我想,你我所是沒有錯的。」她倏的又攥緊拳頭,脾氣上來了,恨恨道,「只是我沒有想到,事已至此,秦王府一黨竟還不死心!為了皇位,為了權勢,難道他們就忍心手刃自己的兄弟?」
又搖頭:「我實在相像不到,秦王妃嫂嫂在替秦王周旋時,回回在溫柔對我笑時,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鄭四這會兒再想到這些日子來秦王妃對她的那些溫柔討好,她覺得噁心、反胃。
可能徐杏從小成長的環境要比鄭四的複雜許多,經歷過的人和事,體驗過的人情冷暖……都要比鄭四多一些。所以,這會兒她還算淡定。
她理智的站在了秦王夫婦的立場上去想了想,然後說:「秦王自小被皇后捧於掌心,又從小就被誇是天縱英才。偏他也的確不是庸才,有軍功,有支持者,王府內更是三教九流的養了許多能人異士。更是結識了不少過命交情的異性兄弟……」
「他的一生都在發光發彩,便是有過失敗,有過挫折,也有人會替他辯解。所以,在他心中,他早就覺得自己天下無雙,獨一無二。偏他也是嫡子,在身份上,他和太子同樣尊貴。」
「所以,他就覺得,就連東宮太子,也該給他讓路。」
鄭四氣笑了:「憑什麼?」又說,「他有軍功,我太子姐夫難道就沒有嗎?當初攻下長安,太子姐夫可是頭一份的功勞,正因如此,聖人才初登皇位,便立即冊封姐夫為太子。」
「之後姐夫之所以不能再南征北戰,不過是身為儲君,為大局考慮,他必須坐鎮後方。可文治武功,各方各面,他又哪裡做得不好了?」
「秦王功高,我太子姐夫難道就一無是處嗎?就毫無政績嗎?這些,他秦王是沒看到,還是不願看到?」又冷呵一聲,諷笑道,「前年,和劉漢王大戰,秦王不是打敗了嗎?他打的敗仗,結果我太子姐夫去了不過數月時間就大勝而歸……他就不自慚形穢嗎?」
徐杏說:「人一旦被捧得高了,心養得大了,是會刻意的不願去聽、去想那些對自己不利的事的。何況,秦王府走到如今,也是退無可退,便是秦王他自己不想反,他的那些部下,那些干將,也會架著他反。」
「那一群莽夫!」鄭四不由又罵捏一句,「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徐杏叮囑鄭四說:「這些既然我們猜得到,太子齊王肯定早猜到了。所以,你之後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該怎麼對秦王妃,還是怎麼對她就好。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最好。」
「好,我明白了。」鄭四答應了下來,「你就放心吧。」
面對鄭四時,徐杏雖淡定從容。但等鄭四一走後,徐杏自己一個人呆著不免越想越著急,也越想越害怕。
她說是和鄭四說太子齊王肯定早什麼都猜到了,但她其實不能確定。
萬一沒有呢?
所以,等晚上太子來了她的麗正殿後,徐杏不免又要在他耳邊嘮叨這些事。
但見太子一臉疲憊的樣子,徐杏突然意識到,很可能他今天在明德殿和東宮那些屬臣議政了一整天。如今到她這兒來,就是想談談別的,放鬆放鬆的。
且她方才話已經說的那麼直白了,她也不信他聽不懂。既然懂了,想來他會有自己的決策。
她不干涉。
徐杏就又轉了別的說:「殿下這會兒來,不知用沒用過飯?」
太子則朝徐杏伸過手去,拉她人挨坐在他身邊,他整個的把人抱在懷裡說:「杏娘,孤知道你是為孤好,孤心裡很感動,也很開心你擔心我。但孤只想你日日都無憂無慮,開開心心的。」
「好,我知道的。」徐杏應下。
她是真的只是擔心他的安危,別無它想。而且,她有預感,那場大仗應該就在這幾個月了。
她想著,熬過這幾個月,陪他一起度過他人生中最危險、最艱難的時光,能親眼看到他和雁奴一直都好好的活著。然後,差不多就該是她離開的日子了。
徐杏所猜倒是沒錯,秦王正是此意。
這些日子,秦王一面讓秦王妃籠絡齊王衛王,看似是意在挑撥齊王衛王兩府和東宮的感情,一面則暗中籠絡群臣,以便日後行事。
秦王自然也有籠絡徐國公府之意,但徐家大郎徐執年後再赴任時,卻把自己夫人和一雙兒女都留在了京中。
意圖是讓他的夫人看住徐國公夫婦,但凡長安這邊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好第一時間知曉。
徐執是自小跟在自己父親身後從軍打仗的,十三四歲時,便在死人堆里滾。之後天下初定後,他便憑著一身的軍功被聖人放了外任,在外駐守。
這些年來,他鮮少回家。
也是這次留家過年,他看到了父親的勃勃野心,也看到了局勢不對勁後,這才留了夫人孩子下來替他看著。
自徐妙芝母子那事後,徐國公其實有氣得刻意和秦王府疏遠了一陣子。
當時,他是有借勢想投靠東宮的。但見太子也只是饒了大娘母子一命,之後也不見太子有招攬他之意,徐國公便又猶豫了。
如今大娘被從東宮趕了出來,李信又不是太子親生的,太子不可能認。李信雖是秦王之子,但他確是大娘和秦王通-奸所生,秦王又不缺兒子,他肯定不會認了李信回去。
所以,如今於他來說,東宮和秦王府,兩邊他都不再有籌碼。
幸娘倒是在太子那裡得寵,又是內定的太子妃了,但那死孩子她和徐家不親,她如今都入了何家族譜了,高攀上了永安侯。
至於二娘……二娘雖聰敏且也有手段,她心倒是在徐家的,可……可她畢竟不是徐家親骨肉。
這孩子又心計深沉,他怕日後她會反咬徐家一口。
算來算去,徐國公竟覺得自己這些年白忙活了。
三個女兒送了出去,結果一個真正派上用場的都沒有。
秦王府意欲暗中拉攏徐國公,此事被府上世子夫人知道了,世子夫人立即飛鴿傳書給徐執,很快,徐執便快馬加鞭趕回了京城。
「父親糊塗!」
徐執一回到家,就直接闖入自己父親書房找父親。
見兒子未得宣召竟私自入京,徐國公大驚。
「你不要命了嗎?」他忙去把書房的門關得嚴嚴實實的,之後才又折身回來,冷著臉訓斥自己兒子,「你可知道,若叫人發現你私自回京,聖人能治你什麼罪?」
徐執卻說:「父親已經欲以一人之力而陷整個徐家於不義了,孩兒被不被聖人治罪,又有什麼要緊的?左不過是早死和晚死的區別。」
「你知道了?」徐國公都不必多想,只稍稍一思忖,就知道,鐵定是他的那位好兒媳婦偷偷傳的信。
「原來,你這次赴任未把妻兒再帶上,並不是想留下孩子來讓你阿母享天倫的,你是讓你媳婦盯著為婦的。」
做老子的被當兒子的擺了一道算計了,徐國公不服的冷冷哼一聲。
徐執卻替自己夫人先解釋了一番:「阿父別怪善真,她是不得不聽我的話。阿父真要怪的話,就怪兒子,是兒子讓她這樣做的。」
「你們夫妻一條心,如今倒是算計起老子來了。」但也知道長子這麼做乃也是為徐家好,所以,徐國公氣消了後,也就沒再一直揪著此事不放。
他只問:「你是為秦王一事而來?」
徐執道:「父親乃開國元勛,又位列公爵,要權勢也有,我們徐家只要好好經營,日後必然一門榮耀,父親又何必執意醉心權勢,非要再上一步呢?殊不知,登高易跌,權勢赫赫,雖威風,但卻也極易招來禍端。」
「父親若應了秦王招攬,成還好,若是敗了,我們徐家重則滿門抄斬,輕則也是發配邊疆。」
有關這一點,徐國公不是沒有思慮過。只是如今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算是進退兩難了。
「東宮明顯不把為父放在眼中,你的兩個親妹妹,一個不成氣候,一個則不念娘家的生養之情,斷了和徐家的關係,直接入了何家族譜。若日後東宮登位,我們徐家還能有如今的榮耀嗎?」
徐執道:「便是父親不得太子重要,但兒子堅信,憑太子品性和手腕,只要我們徐家不犯錯,他自也不會刻意為難。但秦王府那邊就不一樣了,秦王非正統,若是兵變,便就是謀朝篡位。即便日後坐上了那個位置,史書上會如何記載?後世會怎麼說?」
「亂臣賊子,終究不是正道。」
「再有。」徐執繼續道,「秦王麾下能人異士也不少,父親在他那裡,排不上號。便是日後秦王登位,他率先重用的,難道不是跟隨他多年、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將士?」
徐國公卻非常瞧不上那些人,哼了聲道:「老子封爵時,那群崽子還不知道遵哪裡造-反呢,他們也配和老子比?」
徐執閉了閉眼。
再次睜開後,徐執則繼續說:「父親若是執意不肯聽兒子的勸諫,兒子也無法。只是,事後莫怪兒子得罪了。」
「你……你什麼意思?」
這日之後,徐國公便病倒了。秦王讓府上名醫去看,得知徐國公是真病不是裝的後,更惱火。
秦王這些日子被禁足在秦王府,已經有些日子沒去上朝了。聖人下令,禁足他半年,半年內不准他踏出自己王府半步。
同時,還收了他手上的許多權勢。
對這些,秦王都忍了。
只是這些日子來,他也並沒有真如聖人所交代的那樣,在府上修養身心好好反思自己的錯,而是一直暗中四處走動籌謀。只待做足了準備後,一局定勝負。
曾經徐國公這老匹夫是如何巴著他的,秦王還歷歷在目。如今卻因為他一時的失勢,而寧可真把自己弄病了,也要避開他的招攬,秦王如何不氣?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秦王得到探子帶回來的消息後,正處盛怒中。偏這個時候,徐妙蓮身邊的婢子來請他過去看看,說是徐孺人孕吐得厲害,什麼都吃不進去。
無疑,婢子被秦王怒斥了一頓。
秦王妃知道自家大王這些日子心情不好,所以,她親手煲了些清涼敗火的湯端了過來。
正撞上秦王怒斥那個婢子。
秦王妃打發了那婢女先走,說是一會兒她會過去瞧瞧徐孺人,讓她先好好照顧著。
之後,才又往秦王書房內去。
見她愛慕的男子此刻正一臉怒火坐於窗邊,外面殘陽餘輝透過窗棱透進屋,灑在他身上。此情此景,不知怎麼的,她忽然想到了二人初成親那一年。
初初成親時,他對自己極為溫柔體貼,眼中從未有旁人。
可幸福時光也只有那麼一年時間,再之後,府上姬妾便一個一個的多起來了。
而那時她又正好有孕在身,便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去別的女人屋裡歇息。
但即便如此,她想,她也還是很愛很愛他的。
收回思緒,秦王妃這才繼續往裡去,一邊把湯舀出來盛到碗裡,一邊則說:「一個婢女而已,什麼都不懂,大王何必把氣撒她身上去。」盛好湯後,遞過去,「這是我親手燉的,大王嘗一嘗。」
秦王倒十分給秦王妃面子,更不會把怒氣撒到她頭上去。
接過湯碗後,秦王道:「本王只是在生徐國公那老匹夫的氣。」
秦王妃勸解道:「這徐國公本就是見風使舵之輩,如今他見大王失勢,自然不願再與大王走得近。若為此事而氣,當真不值得。」
秦王捧著湯碗,總歸是一口沒喝。他把湯擱在一邊案上,心事重重道:「本王也不只是為這個而氣。」
秦王妃想了想,猶豫一番後,最終還是勸說:「大王,不如我們自請去封地吧?雖到了那裡,不比在長安富庶繁榮,但我們一家卻能安穩度日,共享天倫。」
秦王卻睇著秦王妃,突然冷漠起來:「你今日何故說這些?你也是聽了誰的話,想來勸我的嗎?我沒想到,竟連你也理解不了我。」
秦王妃說:「臣妾理解大王,可臣妾還是想冒死相諫。只不過,若是大王心意已決,臣妾定當和大王同生共死。」
皇后這些日子雖然一直被禁足在棲鳳宮內,且她身邊的那些心腹宮婢,也皆被聖人替換掉了。但之前送吳昭訓去東宮時,皇后有在吳昭訓身邊安插兩個心腹。
所以,有關東宮的一些消息,她還是知道的。
這日,賈姑姑設計潛入棲鳳宮,成功見到了皇后後,便把她在東宮內打探到的一些消息全都告訴了皇后。
皇后聽後,不由更是憤怒生氣,指責太子說:「他如今都那樣得勢了,二郎也再不能成為他的威脅了,他為何還是不肯放過二郎?」
又問:「賈姑姑,你這消息可準確?」
賈姑姑忙說:「是千真萬確的,奴悄悄伏在暗處,親耳聽到良娣和齊王妃說的。說是太子和齊王已經盡數拿到了秦王的許多罪證,包括他近日來還在暗中結黨營私,收買朝臣。說是被秦王收買去的那些朝臣,有幾個已經反水了東宮。」
「如今太子正計劃著要去御前告秦王一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