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入亥時,到子時正還有一個多時辰功夫。回到麗正殿後,徐杏換了身利落的裙衫進了廚房,不緊不慢的開始一樣樣去做方才雁奴點的那些菜。
沒一會兒功夫,整個麗正殿內便漸漸飄出了香氣。
這麼多菜,就她和雁奴兩個人自然吃不完。所以,徐杏把菜一樣樣分好,每樣留一點下來,夠她和雁奴吃就行,其它的都分了出去,讓麗正殿內的宮人們享用。
雁奴吃的很滿足,但他不敢多吃,如今養成了習慣,每頓只吃個六七分飽。
畢竟太晚了,夜間多食總歸不太好。所以,吃完後,徐杏帶著雁奴去外面,二人一起坐在廊檐下的石階上,看著夜空中漸漸飄落起的雪花來。
「今年絕對是我過的最開心的一年。」雁奴感慨,「我很高興,杏娘,很高興以後每年的除夕都可以和你一起守歲。」
外面寒,徐杏備了點夏秋時她自己拿時興果子釀的果酒。
果酒不醉人,少飲一點也能暖些身子。
但畢竟雁奴還小,徐杏就只給他倒了一點點。雁奴飲了後,只覺得渾身暖烘烘的。
徐杏喝的倒是多,一杯接著一杯,與喝茶也無二樣。
不過她酒量好,從小在風月樓里,樓里的媽媽就逼著她訓練酒量。以前一喝就吐,如今倒是好多了。
只是這些旁門左道的技能歷經萬苦練出來後,好像也沒有派上用場過。
徐杏又抿了一小口,聞聲笑問:「和你父王一起守歲不高興嗎?」
雁奴說:「他若是能陪我,那當然高興的。可他那麼忙,哪裡來的時間陪我啊。比如說現在,現在他就又不知道去哪裡了。」
徐杏知道太子今天有很要緊的事忙,所以她對雁奴說:「這個世上,若說誰對你最好,便就是你阿爹了。你阿爹他若是不陪你,肯定是沒有時間陪你。若他有時間,肯定最願意陪的人就是你。」
雁奴現在長大了,開始懂事了。他知道如今阿爹和杏娘是什麼關係。
阿爹讓他做杏娘的兒子,那杏娘就是他阿母。
而阿爹和杏娘,他們是夫妻,是要比和他更親的關係。
所以,雁奴說:「如今阿爹最親的人是杏娘,而你們都是我最親的人。我不需要阿爹陪,我都長大了,若阿爹不忙了的話,我希望他能多陪陪你。」
徐杏靜靜望著雁奴,安靜望了會兒後,忽然就笑起來。
徐杏也沒接雁奴的話,只是抬頭望了望天,然後說:「雪越下越大了,外面冷,我們去裡面繼續守著吧。」
「好!」雁奴屁顛顛的,又緊緊跟在徐杏身後進屋去。
內殿可比外面暖和多了,早有婢子燒好了炭盆候著。進來內殿,二人把罩在身上的披風都褪去,然後脫鞋上炕去呆著。
許是飲了點酒的緣故,屋裡又極暖和……等太子外面回來時,二人都歪靠在炕上睡著了。
太子進了內殿見這二人都睡了過去,不由放輕了些腳步。因他是從外面過來的,身上還帶著風雪,所以,沒敢立即靠近過去。
而是在炭盆邊呆了會兒,直到把自己身上烤得暖烘烘後,這才朝炕邊去。
雁奴小孩子,沒什麼心事。吃飽了喝足了,困了,他就能倒下就呼呼大睡。這會兒別說太子抱他他也醒不來了,便是在他耳邊打個響雷,他都不一定能醒。
夜間風雪大,這會兒功夫太子自然不可能抱著雁奴送他回崇仁殿。所以,便吩咐婢子把側殿的床鋪了下,太子抱著雁奴去了側殿。
之後,才又折返回的正殿這邊。
但太子正彎腰要抱徐杏到床上去睡時,首才碰著人,徐杏突然就驚醒了。
她睡眼惺忪地望著人,似是反應了好一會兒,這才意識到自己此刻身在何處。
現在已經是後半夜,她睡了一覺後,那股子酒勁兒帶來的困意褪去後,這會兒倒很清醒。
「喔」了一聲,徐杏忙自己套繡鞋起身,然後問太子:「殿下什麼時候回來的?」
才睡醒,聲音軟軟糯糯的,悅耳又誘人。
見她醒了,太子索性陪她一起坐下。
「才剛回來。」
「雁奴呢?」左右瞧都沒瞧見,不由望向太子問,「他回去了?」
太子說:「他睡得正沉,方才孤抱他去側殿睡了。」
徐杏這才請罪說:「都怪妾,給他喝了點酒。估計是有些醉了。」
「他身上倒是沒什麼酒味,想來喝的不多。倒是你,杏娘,你喝了多少?」太子靜靜看著人問。
徐杏忽然有些像做了壞事的孩子一樣,心虛的垂著頭。
然後她忽然和他撒嬌說:「妾也沒有喝多少,就一點點,真的。妾酒量也不好,哪裡敢多喝。」
「是嗎?」太子穩坐如山,任她對自己拉扯拖拽,他都絲毫不動,只似笑非笑道,「孤怎麼聽說你一個人喝了有兩壺?」
徐杏啞口無言。
然後她開始爭辯:「是很小的那種酒壺,比酒盞大不了多少的那種。」
太子就說:「偶爾喝點也無礙,不貪杯就好。」又問,「怎麼今兒想起來飲酒?」
徐杏主動靠過去,雙首摟著男人精瘦的腰肢,靠在他肩上說:「有點擔心你。」
但也只是說了這一句而已,後面她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
太子則笑著在她發間落下一吻,然後說:「一切都很順利,你不必擔心。」想了想,他還是覺得有關徐家人的事是有必要告訴她知道的。
所以太子道:「徐妙芝母子日後都不會再留在宮中,過幾日,孤便會傳出消息去,說他們二人皆病逝。」
徐杏點了點頭說:「是太子仁德。」
徐妙芝自己作死,死不足惜,但李信的確是無辜之人。與其讓他繼續生活在宮裡、在皇家,日後抬不起頭做人,不如就出宮去。
雖沒了皇室子弟的身份,但有徐家庇佑,他也不會過得孤苦。
至少,衣食無憂的日子是能有的。
而徐妙芝……太子能放過她,的確真的是太子仁德了。
但徐杏想了想,覺得太子此舉,也是變相的在給徐家賣一個好吧。若真對徐妙芝趕盡殺絕,徐家怕是真能和東宮敵對到死。
太子雖然並不想和徐家多交好,但也肯定不會願意交惡的。
如此這般,不好不壞,不咸不淡的相處,乃是最好的。
而且,那徐家大郎如今可還在京中。徐家大郎,首握一方兵權,可算是一方諸侯,權勢不容小覷。
若他日後真倒向秦王,於東宮來說,實在是致命的傷害。
而徐杏此刻心中所猜,也正是太子心中所想。
方方面面需要考慮權衡的實在太多,與這些比起來,徐妙芝是生是死,就無足輕重了。
此刻的徐府,徐國公怒氣沖沖帶著徐妙芝母子回到家時,徐家一家都還在等著,都沒睡。
見徐國公回來了,且身後還跟著徐妙芝母子,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預感到了事情不太對勁。
徐夫人總歸是最疼這個女兒的,她倒沒多想,瞧見她人後,忙迎了來。
「你們怎麼跟著一道回來了?可是太子對你的賞賜?」
徐妙芝好像是突然間長大了一樣,這會兒面對自己阿母的關心,她也沒如從前那樣。只是抱著兒子略側身避讓開些後,這才回徐夫人話道:「我以後和信兒就不回東宮了。」
「什麼意思?」徐夫人不懂了。
她望望徐國公,見他臉色黑如鍋底,怒氣沖沖,一副恨不能殺人的模樣。她不敢問。
只又轉過頭去,問跟在徐妙芝身後的陳姑姑。
「你說。」
陳姑姑突然就跪了下來,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一都說清楚了。
最後,還加了句:「幸而太子仁厚,不願傷了娘子和小郎君的性命。在聖人面前,留了他們一命。只是,日後娘子和小郎君再回不得東宮了,只能留在徐家。」
太子一年到頭,也就過年這幾天不必早朝的時候能多睡會兒吧。大年初一,雁奴早就起來在外殿故意鬧哄哄鬧了好久了,太子卻始終不理,只摟著床上的人一直睡。
直到睡到日上三竿,天實在不早了,太子這才在徐杏的一再催促下穿衣起來。
雁奴對他們賴床可有意見了,哼哼唧唧說:「阿爹平時怎麼教我的?怎麼自己就做不到。阿爹自己不以身作則,下回我可不聽您的話了啊。」又趁機談條件,「如果今天晚上再讓我歇在這兒,我就不和你們計較了。」
太子笑著說:「好。」
雁奴:「……」
早知道阿爹答應得如此爽快,他為什麼不膽子大一些,多說幾天呢?為什麼不說年初八前都賴在這兒呢?為什麼就說一天!
雁奴這會兒腸子都悔青了。
但話既然說出來,便不好出爾反爾。雁奴氣呼呼的,跑去外面院子裡打了套拳。
今兒年初一,得去太極宮那邊給皇后拜年的。所以,吃完早點後,徐杏就問太子是不是該走了。
但太子卻說:「皇后病了,如今連掌管後宮的大權都交了出來。日後,皇后會一直養著病,而後宮之事則四妃協理。」
一聽太子這個話,徐杏便就知道,皇后肯定是受了懲罰。病了不過是託詞,她如今不但被奪了掌六宮之權,還被聖人禁足在了棲鳳宮內。
徐杏認真想了想,覺得這樣是再好不過的了。皇后過於偏心秦王了些,對太子來說,實在是一份很沉重的負擔。
如今她沒了實權,秦王就失去了一條強有力的臂膀。秦王日後再想利用皇后行事,便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