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是從兩儀殿那邊過來的。
他人才從兩儀殿出來,便被貓在兩儀殿殿外一犄角旮旯處的一個宦者請到了皇后寢宮來。
這段日子,皇后沒少以各種藉口叫他過去。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讓他去看看那位叫穎娘的女子。
時常去皇后那裡請安問候,是他這個兒子應該做的事。所以,皇后每回差人來請,他都不會推辭。
但也只是過去請個安稍坐坐就走,至於那個穎娘,他便是見了,也是並沒往心中去。
所以,這次見皇后寢宮的人又過來請,太子只以為還是和從前一樣,倒沒怎麼放在心上。
但過去後,瞧見常良媛在而那個穎娘卻不在,太子不免心中就有了別的猜測。
不過,太子還是神色不動的先請了安。
皇后對太子倒沒有大呼小叫的嚴厲呵斥,她只是先讓太子坐。等太子坐下了後,皇后則望向了常良媛,對她說:「如今本宮把太子給你叫過來了,你在徐氏那裡受了什麼委屈,儘管告訴太子知曉。你放心,有本宮和太子在,斷然會給你做主。」
太子聞聲只抬了下眉毛,皇后叫他此來目的,他已經心中瞭然。但卻沒答皇后的話,只靜默著端了一旁宮婢奉上來的茶,揭了蓋子吹了吹。
皇后那邊在等太子答覆,但見他並沒作聲,皇后不免特意點名問他:「太子,你可聽清楚了本宮方才在說什麼?」
太子只是端起茶盞來裝模作樣吹了吹,也並沒喝。此番見皇后問話,他則又將茶盞擱了下去,笑著回說:「母后儘管吩咐,兒臣有在聽。」
皇后道:「你有在聽就好。只是希望,一會兒常良媛說了事情原委後,你能秉公處置,不要偏私。」
太子頷首:「兒臣謹遵母后旨意。」
說罷,太子看似溫柔實則冷漠的目光便靜靜朝一旁常良媛看了過去。
常良媛本來就緊張,又被太子這麼一看,她心裡更慌了。
但想著,這也是一次能讓太子看清徐氏真面目的機會,所以,常良媛便是再緊張,也還是把事情原委都說了。
其中不乏誇大其詞,添油加醋。
再掐頭去尾,徹底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清清白白。
徐杏倒成了那種不分緣由不分場合就大放淫-詞浪句的輕浮女子了。
可常良媛再怎麼激動,再怎麼氣憤,太子聽在耳中,始終都很平靜。甚至,當常良媛把幾句話反覆說來說去時,太子也早沒再聽下去的耐心。
也不再聽她說話,只靜默著又端起了茶來慢慢品。
皇后給常良媛使了個眼色,常良媛這才停下了聒噪。
等常良媛停下後,皇后看向太子,嚴肅說:「如此污言穢語之人,太子,你打算怎麼處置?」
太子則說:「母后放心,此事待兒臣回去後親自問了徐氏後,自會定奪。只是這常良媛……」太子又看向常氏,「身為東宮之人,自覺不平,為何不告與孤知曉?越級告到皇后這裡,擾了皇后清靜,你可知罪?」
常良媛忽然懵了。
反應了一會兒後,才知道要跪下來請罪。
「妾自知有罪,可那徐氏……她……」
「既然知道有罪,便即刻隨孤回東宮。」太子並不容她辯解,丟下這句後立即起身,然後朝皇后抱手告辭,「母后請容兒臣先告退,待處理了私事,自會再過來給母后請安。」
說罷,太子也沒等皇后給答覆,直接就拂袖先走了。
而他身後,自有東宮跟隨其後的內侍押著常良媛出去。
「皇后殿下,皇后殿下救妾。」常良媛嚇得不輕,這會兒滿臉是淚。
皇后心中很氣,她對太子是越來越不滿了。但奈何太子根本不聽她的,這會兒人早出了她寢宮。
於是皇后對常良媛說:「你且先回去,本宮倒想看看,他能怎麼處置你。你放心,有本宮給你撐腰,你的日子不會難過。」
得了皇后這句話,常良媛這才算是稍稍放心一些。
但太子回了東宮後,也沒再見常良媛,只是下命關了她禁閉,讓她呆在自己寢殿內好好閉門思過。之後,太子便往麗正殿這邊來了。
太子一般不會這麼早過來,平時這個時辰,太子都會在崇文殿處理公務。
最多也就是太陽西沉,傍晚黃昏時分再過來。
如今徐杏午睡才醒,就瞧見了人,睡得昏昏沉沉的她,不免有些恍惚。
但看清是真的太子過來了後,徐杏自然就過去請了安。
太子卻什麼也沒說,只是拉著人手就往內殿去。進去了後,就把左右侍奉的婢子都打發了出去。
徐杏先是一臉茫然,但她忽然想起來昨日她有和常良媛鬧過一場後,此番再看太子行為,她也就不覺得奇怪。
不等太子主動問,徐杏直接全都招了。
「常良媛說的沒錯,那些話是我說的。所以,殿下此番急匆匆過來,是為常良媛打抱不平的嗎?」徐杏故意這樣問。
太子拉了她坐下後,這才也彎腰坐下來。
聽她這樣問,不免抬眸朝人看過來一眼。
「她說的只是片面之詞,孤想聽你再說一遍。」太子說。
徐杏就如實道:「皇后殿下如今看重她,她便幾乎日日往我這裡跑,來煩我。我實在煩不過,就說了那些堵她的嘴。」
太子卻笑起來,又問:「那你說的那些,可是真心話?」
徐杏知道他笑代表什麼,狗男人外頭裝的斯文有禮,克制又冷欲,但其實在床上時才叫個貪得無厭。他最喜歡聽她說誇他厲害的話。
他今日聽了這些,才不會生氣,心裡指定偷著樂呢。
徐杏卻偏不肯如他的願,只道:「妾說那些,不過只是堵常良媛嘴的。不算是真心話。」
「是嗎?」太子輕聲反問了一句後,多餘的話也不說,已經開始親手解自己外袍了,「那便就現在試試,然後再告訴孤你的真心話。」
這會兒還是白天,一鬧起來,若動靜大些,肯定會讓外殿的宮人們聽到。
徐杏不肯,轉身就要跑,但卻被太子直接打橫抱了起來,往床邊去了。
太子今日似乎很有時間和耐心,不同往日的疾風驟雨雷霆霹靂,今日反倒是小火慢燉,既溫柔,又耐心。
但時間未免太久了一些,徐杏過了那陣興奮勁後,就有些不耐煩了。
而且,總這樣一個姿勢的壓在她身上,就這樣綿綿細雨似的在她體內,長時間沒有刺激和變化,她覺得無聊了。
何況,再有一會兒雁奴就要過來了,她實在怕被小孩子撞見。
但太子卻十分享受被她緊緊包住的感覺,久久的,捨不得離去。他想把和她做這種事就當作是和吃飯喝水一樣尋常,所以,久久不肯離去的同時,太子不免也有興致和她再話幾句家常。
徐杏雙手死死攥住床邊的帷幔,還在用力承受著那份溫吞。偶幾下,她也十分盡興,不免會發出一些不一樣的聲音來。
所以,即便是在和太子說話,她也是不能專心說話的。
太子很喜歡她現在這個樣子,一時念動,便翻起了勁浪。忽然的橫衝直撞,徐杏承受不住,便是死死咬緊了唇齒,也有咬不住叫聲的時候。
浪一陣高過一陣,幾番驟雨之後,總算漸漸平息。
而此刻,天也晚了。
這個時候,太子才說:「孤算了時辰,今日雁奴課多,要有一會兒才會過來。」
徐杏恨恨望著他:「殿下是故意這樣逗妾的嗎?」
太子卻笑著把人攬過去:「孤知道錯了。」但下次還敢。
許是皇后好不易抓到一次東宮的錯處,所以,對這件事追得比較緊。次日,太子才從太極殿下朝,皇后的人便又把他叫去了中宮。
這會兒穎娘就伴在皇后身邊,見太子過來,穎娘垂著腦袋給太子請安。
太子也沒喚她起,只是裝著沒瞧見一樣,他先給皇后請了安。
「兒臣拜見母后。」
穎娘不免有些尷尬。
皇后側頭看了穎娘一眼,親自喚了她起。
而那邊,太子已經兀自自己先坐了下來。也沒看上首高座的皇后,只是裝著無所事事的樣子撣了撣自己厚重闊大的明紫色朝服的袖袍。
至於臉色……太子這會兒臉色頗有些凝重,而非往日慣有的溫和。
皇后忽略了太子臉色,直接問:「太子是如何處置徐良媛一事的?」不等太子答覆,又冷道,「本宮不曾聽到太子處罰徐良媛的消息,倒是聽到了罰常良媛關禁閉的消息。」
太子說:「常良媛不顧宮規,兒臣罰她也是合情合理應當應分。至於徐良媛……凡事總有個因果,常良媛出言不遜,平白辱人清白在先,倒也不怨徐氏。」
「哦?」皇后不信,「那太子倒是說說看,常良媛如何平白無故毀人清白了?」
太子這才朝穎娘看去一眼,然後回答皇后道:「常良媛不過區區正四品良媛的位份,竟也敢插手管兒臣後院之事,實乃越矩。若僅是如此,兒臣倒也不會生氣。只是,吳娘子是養在母后身邊的,母后待其視若己出,常良媛卻張口閉口便是日後吳娘子去到東宮會如何……難道不是無故毀人清白嗎?」
穎娘是吳姓,閨名「佳穎」二字。
穎娘聽了這些,倒是臉紅了一大塊。
太子看在眼中,卻視而不見。
皇后看了穎娘一眼,心中暗怪常良媛嘴快。
顧慮著穎娘到底是待嫁閨秀之身,不便聽這些,所以,皇后打發她先去內殿呆著了。
穎娘走後,皇后則又說:「穎娘雖是商賈出身,但從小也是金堆銀砌著長大的。不論容貌還是才情,或是品德,她樣樣出色。最重要的,她還長得那般像先太子妃。這麼好的一個姑娘,母后有心送去你身邊,你難道不要嗎?」
太子道:「兒臣最不喜歡做找替身一事,蕙心便是蕙心,這世上只有一個。她姓吳,並非是先太子妃,更不可與先太子妃相提並論。」
皇后說:「母后知道,她和蕙心比,自是比不上的。可……可難道不比那徐氏好嗎?」
「好不好的,兒子心裡自有數。」太子也嚴肅起來,非常認真的望著皇后說,「兒臣知道,若母后堅持送她去東宮,兒臣也反抗不了。不過,兒臣在這裡也和母親說清楚,送她去東宮,最終也就是曹氏常氏的下場。母后若真疼她,為了她好,還是不要這麼做。」
太子撂下這些話後便迅速起身,匆匆和皇后道別。
行了退禮後,也不等皇后的准,他直接就走了。
又氣得皇后一個人發了好大一通火。
穎娘沒去內殿呆著,而是人就躲在一個角落。方才外面母子二人的對話,她都聽到了。
等太子離開後,穎娘便從角落裡走了出來。
「皇后殿下。」穎娘朝皇后走過去,跪坐在她身邊。
皇后問她:「方才你什麼都聽到了?」
穎娘說是。
皇后又問:「便是如此,你可仍還想去東宮?」
穎娘猶豫都沒有猶豫一下,直接就應了皇后:「想。」
太子如此清風霽月般的人物,便是他沒有這麼尊貴的身份,遇到這樣的男子,她也會一見傾心的。何況,他還是這天下最矜貴的郎君。
能常伴在這樣的男人左右,便是太子眼裡從不會有她,她也甘之如飴。
何況,她既見過了山巔之雪,又怎還會看得上地上污泥呢?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這輩子,去到東宮做太子姬妾,便就是她最好的歸宿。
而且經後日子還長,如今太子不喜歡她,並不代表日後一輩子他都不喜歡她。
她還算有點自信。
皇后很滿意穎娘的答案,她不喜歡逼迫誰去做什麼事,所以,穎娘自己心甘情願,這是最好不過了。
「既是如此,便收起你的這些傷心來。你有得天獨厚的優勢,難道還比不上那個徐氏?」
要說完全不在意太子方才那些話,也是不可能的。畢竟她滿懷期待,得到的卻是那樣乾乾脆脆絲毫不帶猶豫的拒絕,她肯定會傷心。
「好,穎娘聽殿下的。」穎娘立馬收起了臉上的小憂傷,沖皇后笑起來。
甚至是笑,皇后也有教過她。告訴她該怎麼笑,該怎麼去控制臉上表情,這樣才能更像先太子妃。
穎娘聰穎有靈氣,很多東西,一學就會,一點就通。
從中宮往東宮去,走捷徑的話,會經過一處清幽僻靜的長廊。長廊上,有一個八角回亭。
太子平時若給皇后請完安再回東宮的話,必會經過此處。所以,皇后一邊命穎娘先去涼亭上準備,一邊則又差人去喊了太子到她寢宮去。
留太子留了些時間,直到太陽落山,天色漸晚了,皇后這才放太子走。
而這個時候,穎娘已經在涼亭那邊做足了準備。只等太子一走近,她便開始撫起琴來。
先太子妃在世時,撫得一手好琴。皇后知道,當年小夫妻二人雖聚少離多,但一旦見面,有閒情雅致時,必會琴簫合奏一番。
太子對先太子妃十分愛重。先太子妃學識淵源,偶爾夫妻聊天,談起天下局勢時,太子見先太子妃才思敏捷格局宏大竟不輸男兒,也會笑著戲稱她一句「先生」。
如此寬宏厚德之女子,又豈是穎娘能學得出來的。不過,好在穎娘也是自幼撫的一手好琴,別的方面尚且比不上,但這琴技卻是勉強可以一較高下的。
所以,皇后便安排了這一出來,讓穎娘於月色下撫當年先太子妃最喜歡的曲子。
還讓她穿了當年先太子妃最喜歡穿的紫色裙衫,也給她梳了差不多的髮髻。
就這樣,遠遠的,夜色下,穎娘倒臨摹得有幾分像真品。
太子琴棋書畫也是樣樣精通,他一聽到不遠處幽幽飄來熟悉的音律便輕輕蹙了下眉。這首曲子,是當年蕙心在世時常彈的。
後來她去世,太子便再也沒有聽到過。
但太子此番心思卻沒在這琴音上,而是好奇誰人這麼大膽,竟敢公然喧譁。
原以為是聖人的哪個試圖邀寵的嬪妃,但只又深入一細想後,太子便立即反應過來了此人是誰。
皇后必然知道這是他從中宮出來往東宮去的必經之路,所以,這才一邊派人去叫他到中宮,另一邊則命那位吳娘子在此等候。只等他人一過來,便學著先太子妃的樣子,去撫先太子妃最喜歡的一首曲子。
太子知道皇后心裡打的主意,所以他義正言辭拒絕了。
如今看來,他的那位母后並不死心。
太子此刻臉色清冷,負著手緩緩踱步,慢慢繼續朝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