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朵杏花

  「奴有罪,娘子便就讓奴跪著說話吧。」溫嬤嬤面上已經熱淚一片,跪著不肯起。

  溫嬤嬤是夫人最看重的奴僕,不說在她這兒了,便就是在夫人那裡,她也是鮮少會行這麼大的禮的。若是今兒真就讓她跪在自己面前說話,日後傳出去,便就是打夫人的臉。

  徐杏這會兒可不敢認為她已經重要到連打了夫人的臉夫人都會渾然不在意的地步。好不易才在夫人那裡博取到些同情的,可別因為這一跪,再給跪沒了。

  徐杏心裡拎得清楚得很。

  「嬤嬤有何話不能起來好好說?」徐杏依舊語氣溫柔,耐著性子勸解她道,「我雖才進府,但也會察言觀色的。嬤嬤是夫人身邊最重要的人了,今兒嬤嬤這樣跪我,便就如同夫人跪我,叫我如何受得起?快快請起。」

  說完這樣一番話後,徐杏忙又用力去托起溫嬤嬤來。

  而這會兒,溫嬤嬤卻是沒再拒絕。想來,方才她是一時糊塗,但這會兒她顯然已經明白過來其中的重要性了。

  徐杏扶著她在一旁凳子上坐下來,她則坐在溫嬤嬤身邊,二人正好離得不近不遠。

  徐杏先是遞了帕子去給溫嬤嬤擦臉,然後趁機聊起十五年前的往事來。

  「這事情不怪嬤嬤,也不怪任何人。當時那種情況下,我能順利被生出來,有命活,而夫人能身體安康無恙,就已經是菩薩保佑了。至於別的,或許都是天意吧。」

  方才徐夫人抓著她說了有一個時辰的話,除了聽她說她這些年來是怎麼過活的外,徐夫人也和徐杏提了當年大逃亡的事。所以,徐杏這會兒才能有機會和溫嬤嬤重提舊事。

  徐杏說是天意,不怪任何人,可溫嬤嬤心中始終愧疚。

  「可若是奴當年再多留哪怕是一點點的心思在娘子身上,便也不會發生這種事。娘子本是公府千金,原該是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的,卻偏偏……」卻偏偏墮入那種地方。若不是好在上天有眼,到底全了娘子的清白之身的話,那娘子這輩子怕就是毀了。

  若真到那一步,她真就是徐家的千古罪人了。

  徐杏卻說:「當時夫人昏睡前,是有看一眼小嬰兒的,知道小嬰兒左腳腳掌心有個胎記。嬤嬤當時也是因為這一點,所以才放心的把嬰兒交給村裡的接生婆婆管的吧?」

  溫嬤嬤點頭:「那胎記很特別,這世上幾乎就不可能有第二個人會在同樣的位置長出同樣的胎記來。也正因此,奴才認為只要認準胎記,肯定不會把娘子給弄丟了。可誰想得到……」誰想得到,當時正好會有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會被燭火燙傷,且正好就燙在左腳掌心處。

  若沒這麼巧合的話,當時肯定不會抱錯。

  徐杏裝著好奇的樣子,問溫嬤嬤:「當時除了腳心的胎記,就沒有別的辨認身份的東西了嗎?比如說,套在脖子上的項圈,或是裹在身上的錦緞,都沒有什麼特別的?」

  溫嬤嬤忽然重重愣住。

  都十五年過去了,時間太過久遠。若不是這會兒被提醒,怕是連溫嬤嬤也得忘了。當年,嬰兒被抱走前,身上裹著的是一塊從夫人衣裳上扯下來的好綢緞,她也還把一個早就給小娘子打好的金鐲子套在了當年那嬰兒手上。

  當時之所以認定那個就是小娘子,一是因為腳心的胎記,二則也是看裹在她身上的錦緞和套在手腕處的金鐲子都在的。

  本以為當年只是匆忙之下抱錯了,可如今再細細去想,難道就不能是當年故意有人掉包了兩個孩子嗎?

  若當年不是有人故意掉包,又怎麼可能會把屬於娘子的裹布和金鐲放在另外一個孩子身上呢?

  如此一想,溫嬤嬤也是渾身冒冷汗。

  但這件事情-事關重大,在跟夫人商量之前,溫嬤嬤也是不會在徐杏面前說的。所以,她回過神來後,便只僵硬笑著回說:「時間過去太久,奴一時也記不得了。」又補充說,「當年跟在夫人身邊逃難的幾個僕人,如今都還在府上做事,待奴回去和夫人商議後問問那幾個,應該就能知道。」

  徐杏將她方才臉上的一應神色都瞧在了眼中,她知道此刻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了。她要的也不是徐家因此就趕徐妙蓮走,她心裡清楚的知道,只因這一件事,徐家根本不可能會怪罪養了十幾年的徐妙蓮的,更不要說趕走她了。

  她之所以故意這樣提一嘴,目的也只是想借溫嬤嬤的口讓徐夫人、甚至是徐家其他幾口人知道,當年並非抱錯,而是有人有意為之。

  她要的,也只是在徐公夫婦心中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便是如今這顆種子不能發芽生根,但日後一件件累積起來,也遲早會的。

  又或者說,哪怕徐家夫婦不會因此而牽連徐妙蓮,但多少心中是會更覺得對不住她這個親生女兒的。

  所以,徐杏也不在意溫嬤嬤此刻的刻意隱瞞,她大方的笑著沖溫嬤嬤點頭,表現出一副並不很在意的樣子。

  「都是那麼久之前的事了,我原也是和嬤嬤提起往事才順口一說的。想不起來,太正常不過。」

  溫嬤嬤這會兒卻是有些坐不住了,她起身道別說:「天不早了,娘子快些歇下,有什麼話,明兒再說不遲。日後娘子就住在府上了,有多少話都有時間說。」她望著徐杏慈愛的笑,「這會兒家主和夫人應該說完話了,今兒有娘子住在這兒,家主肯定是不留宿的,奴先去伺候夫人。」

  「我送嬤嬤出去。」徐杏起身,送溫嬤嬤到門口。

  回來後,徐杏也沒有立即去歇下,而是只去窗邊的榻上坐了下來,心中想著事兒。

  她方才那樣說,其實就是明晃晃的算計溫嬤嬤了。其實很多時候,她都不知道徐妙蓮算不算她的仇人。

  要說她是仇人的話,可她始終端莊大方,溫和可親。前世二人身份揭穿後,她也沒有要繼續鳩占鵲巢的意思,也明確表示過她會離開,最後也是徐家人都不肯放她走她才留下來的。

  且當年她也只是個嬰兒,便是換嬰是有人精心布的局,是預謀,但也實在不和她相干。

  可若說不是仇人的話,她這些年遭的罪、吃的苦,卻皆是因她而起。從小因為有她的存在,她不能在自己親人身邊長大,後來又墮入煙花之地,險些一輩子都爬不起來。

  前世,她和她的關係雖還不至於到劍拔弩張的地步,但的確也是誰也不待見誰的。

  徐杏想,她不會去害徐妙蓮,不會去無中生有。但,若是真切存在的事實的話,她也還是要挖出來的。

  前世她是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被認回的徐家,當時她根本無暇去想別的。所以,當自己之後想明白其實當年換嬰一事並非偶然,而是有預謀的時候,其實已經遲了,已經錯失了最佳良機。

  當年不能及時把握住機會,這一次,她自然是要及時把握住的。

  並且她也很想看看,若是知道當年其實是一場有預謀的換嬰,徐家眾人到底會怎麼做。

  此時此刻,徐杏是完全抱著看戲的姿態的。就算他們仍然覺得徐妙蓮沒錯、仍然護著她疼著她,她想,她也並不會再傷心難過。

  她就是想看看而已,想看看徐家人的底線到底在哪裡。

  徐夫人顯然也是沒想這麼多的,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她壓根都沒空去多想這些細節。但聽溫嬤嬤這樣說後,她突然靜默住,久久都未能回神。

  還是溫嬤嬤喊了她兩聲,她才回過神來。不過,回過神來後,她也並未接著溫嬤嬤的話說,像是在逃避什麼一樣。

  「杏娘歇下了嗎?」徐夫人生硬轉了話頭。

  溫嬤嬤是在徐夫人身邊伺候了幾十年的人,自然是了解徐夫人的。見她是這樣的回應,溫嬤嬤心中便知道,怕是夫人不願知道真相。

  所以,溫嬤嬤也就很識趣的撇開了這事不提,只說:「方才奴過來時,娘子已經歇下了。這會兒,怕是已經睡了。」又適時安慰說,「夫人也累了一天,今兒還是早早歇著吧。」

  徐夫人有很多心裡話願意和溫嬤嬤說,她和她傾訴道:「你不知道,最一開始瞧見她那一張臉的時候,我都驚呆住了。後來在寺廟裡,越來越意識到其實她才是我的親生女兒時,我心裡也很難過,一度想過逃避。」

  「但現在,心情又好得多了。」她笑著,一邊扶著溫嬤嬤手往內寢去,一邊繼續說,「方才和國公說了,他讓我放心,說外面的事就交給他來辦就好。」

  「杏娘她……她畢竟是在那種地方長大的,若是叫外面那些人知道,一來有辱我們徐家的名聲,便是大娘二娘,都得跟著受累。尤其是大娘,她原就在東宮的日子不好過。二來,日後杏娘許配人家也不好許,又有哪個正經的名門世家不介意這個的?便是看在徐家的門第上願意娶她,杏娘嫁過去日子也不會好過。」

  「如今還算好,如今一切都還來得及。」徐夫人是真的打心眼兒里慶幸。

  見夫人高興成這樣,溫嬤嬤自然也跟著高興,她順著徐夫人話說:「這麼說,家主和夫人這是已經做了決定,要擺酒筵對外稱杏娘才是徐家二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