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杏和徐夫人要說多像,肯定也不是那種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雙生胎模樣的像。只是,徐杏不但容貌上和徐夫人有五分相似,只要是認識徐夫人的,一看到她這張臉,自然就會覺得她是徐夫人所出。
除此之外,還有就是徐杏偶爾在「蹙眉」、「撇嘴」甚至是「垂眸」等各種小動作和神態上,也是和徐夫人的如出一轍。
便是徐夫人自己,看到徐杏這張酷似自己的臉時,也是懵住了。
一旁金花婆婆看了看徐夫人,又看了看徐杏。當年這位杏娘就是她拐來的,此刻她還有什麼不明白?所以,反應過來後拔腿就想逃走。
虧得徐護反應還算快,立即抬腿一腳踹在了她心窩。金花婆婆也有些年紀了,平時在風月樓里也算是養尊處優,這會兒挨了這記窩心腳,早疼得摔趴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喚起來了。
徐護雖然經常不著調,但反應還算快。他立即就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了,忙喊了此趟跟隨過來的府上家丁和小廝來,讓他們即刻去把風月樓跟來的金花婆婆身邊的人全部拿下。
而那一邊,徐夫人愣了會兒後,也回過了神來。
她轉身對住持大師說:「怕是要借貴寺禪房一用。」
出家之人形形色色的稀奇古怪之事見得多了,何況,出嫁之人早已四大皆空,心性也早修得穩重恬淡。便是這會兒瞧出了端倪,那住持大師也只是口中念了句「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後,則讓身邊的大弟子親自請著徐家眾人往禪房去休息。
方才事發突然,徐家人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會兒進了禪房後,徐夫人情緒倒是平復了不少。
她坐下來後,望著站在她面前離她並不太遠的徐杏,小心翼翼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杏兒。」徐杏說,「杏花的杏。素日裡,大家都喚我四娘。」
「四娘……你在家中行四?」徐夫人自然還並不知道徐杏的處境,聽她這樣說,心中多少還存著些期許的。想著,或許世上真有如此奇妙之事呢?或許就是有這麼一個和她無親無故但卻長得像她的人呢?
之所以會抱有這樣的期許,因為此刻徐夫人顯然也想得到了,若是眼前這位小娘子是她的女兒的話,那麼……那麼二娘呢?瞧她的年紀,不過也才只及笄的樣子,該和二娘一般大。
相比於此刻徐夫人的激動,徐杏心中卻淡然許多。
她自然也聽出了徐夫人語氣中的期許,自然也知道她此刻內心的真實想法。
但不能怪她,她也不是想故意潑她冷水的。只是她處境實在堪憂,她這麼做,不過就是想為自己謀一條稍稍平坦些的出路而已。
但凡她日子稍稍好過一些,她也不會選擇來打攪他們一家六口的平靜生活。
何況……何況畢竟的確也是她才是真正的徐國公府二娘子,是徐公夫婦所出。
「回夫人的話,我自小是在風月樓長大的。樓里媽媽收有四個養女,我因是四個中最小的,故而被喚作四娘。」她語氣波瀾不驚。就是很平和的陳述事實,沒有任何情緒夾雜在裡面。
但徐夫人聽後,卻是更激動了。
「什麼?風、風月樓?」她自是曉得這風月樓是個什麼地方,前幾日二郎一直流連這個叫風月樓的地方,她還勸過他。說他父親回來了,讓他多少收斂些,好好在家習武讀書,別再去這種地方徒惹他父親不高興了。
那是什麼地方?那是風月場所,供男人調笑取樂的地方!
她、她怎麼能是在那種地方長大的?
那她……
徐夫人畢竟身份擺在這兒,有些話,她也不好問得太過直白了。雖然這會兒屋裡就只她們二人,連溫嬤嬤都被打發去門外守著了,但……
焦慮之餘,徐夫人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來,她忙看向徐杏吩咐說:「快,脫了你左腳的鞋襪,抬起你的腳掌心讓我瞧瞧。」
徐杏等的就是她這樣的吩咐。
她左腳腳掌心有塊小小的月牙形的朱紅色胎記,從小就有,是打娘胎裡帶來的。那一世,徐夫人也是因為這塊胎記的存在而最終確定她身份的。
徐杏很慶幸自己身上能有這樣的胎記,這是可以證明她身份的胎記。
徐杏倒沒一聽吩咐就脫鞋襪,只是平靜的望著徐夫人說:「我左腳腳心有一小塊月牙形的朱紅色胎記,夫人是想看這個嗎?」
聞聲,徐夫人心一沉。便是連最後的一點期許和希望,也是沒有了。
二娘是她在逃亡的路上生下來的,十五年前的某一天,她忽然收到了夫君的來信,說是他已經投至魏公麾下,讓她趕著帶著家裡幾個孩子連夜逃出太原。她燒了信後,立馬帶著兩兒一女和幾個忠僕匆匆就出發了。
但很快就被當時的太原留守發現,之後他們一家幾口便開啟了長達數月的大逃亡。而二娘,就是在逃亡時一個村莊裡的一戶人家家裡生下來的。
因二娘從一出生起吃的苦就比較多,所以,她最疼二娘。她更是從沒疑心過二娘不是她親生的。
當年孩子剛出生時她有看過一眼,知道她左腳掌心有這樣的一個胎記。後來她昏睡過去了,等醒過來孩子再被抱過來時,村里接生的婆婆說,不小心碰倒了燭火,燙到了二娘左腳。
當時燙得還很嚴重,那塊胎記也被燒得看不見。自此,二娘左腳掌心便留下了一塊難看的疤,再沒去得掉過。
她當時心疼二娘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去懷疑她不是自己女兒呢?
不僅當時沒有,這十五年來,也是從沒有過的。二娘雖然長得不像她,但家中的四個孩子,除了大郎有那麼一二分像她外,其他幾個都是不像她的。
捧在掌心寵愛了那麼多年的一個孩子,現在卻告訴她其實孩子不是她親生的,從一開始就錯了……要她如何受得了?
徐夫人這會兒寧可是眼前這個小娘子認錯了人,也不希望二娘不是徐家的孩子。
可再看她那張臉……再看她左腳掌心的那個胎記……便是她想騙自己,也是做不到了。
徐夫人心情大起大落了好幾撥,徐杏卻始終淡然。便是把徐夫人此刻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她也並不是很在意。
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方才就在徐夫人痛苦回憶往事的時候,徐杏已經把左腳鞋襪脫了,露出了一截玉白可愛的瑩潤。這會兒她正輕輕抬起腳掌露出腳心來,遞送到離徐夫人不遠不近的地方,讓她看。
徐夫人只看了一眼,便閉上了雙眼。
像是不忍心再看,也像是不願再看。
徐杏看她這副樣子,心也沉了下。說實話,這會兒她心裡可真沒什麼十全的把握。
徐夫人雖善良,可若要她在自己和徐妙蓮中選一個的話,她還真沒有把握她一定會選自己。雖然她是她親生骨肉,有血脈之親,但徐妙蓮才是她疼了十五年的那個。
那點血脈之親,真的能抵過人家十五年朝夕相處的感情嗎?
必然是抵不過的。有關這一點,徐杏心中十分清楚。
但好在徐夫人心善,她這些年日子很不好過,只要把這些經歷說出來,想來也能博取些同情。
徐杏默默收回自己的腳,安靜穿好鞋襪後,她又一次望了眼徐夫人。見她仍然沒在看自己,徐杏垂了眼眸,隱在袖子中的兩隻手也緊緊攥起。
她還是怕不會被認回去的。
定了定神,她開始為自己爭取機會,開始訴說往事。
「五歲之前的事,我不太記得了。總之有記憶起,就已經呆在了風月樓里。」
說到這裡,徐杏停頓了一下,但見徐夫人雖然還是沒有扭過頭來看她,但多少是有在認真聽的後,她又繼續說:「收我為養女的媽媽姓洪,我們都喚她洪媽媽。我不知道她對我算不算好,反正從小就有人教我讀書識字,教我琴棋書畫,也教我舞技,樂理,廚藝,烹茶,插花……我不知道別人家的母親是怎麼對待自己的孩子的,總之,自小到大,但凡我覺得累了想稍稍偷會兒懶,總是要挨一頓鞭子,然後餓三天。」
「起初小,挨罰的次數多,有哭過有求過,但都無用。原不明白為什麼的,但後來漸漸大了,才明白。她不是我親娘,我也不算她的養女,我只是個日後可以為她賺錢的工具而已。」
「可她雖然打過我,餓過我,但要說對我一點都不好,那也不是的。我生病時,她還是會擔心的。雖然我知道,她可能只是擔心萬一我病死了花在我身上的錢就白花了……可即便是這樣,我心裡還是有感激和溫存的。因為便是帶有利益,她也讓我感受到了來自於母親的愛。」
「不要再說了!」徐夫人突然顫抖著唇啞聲阻止,她此刻也早已淚流滿面。
徐杏果然聽她的話,沒再說下去。
「我的兒!」徐夫人的心到底是軟的,忍了許久終究是沒有忍住,撲了過來,一把死死摟抱住徐杏。便是有極力在忍,但她哽咽的動靜仍舊很大。
徐護和徐妙蓮兄妹一直就候在門外,見屋裡母親哭成這樣,兄妹二人相互望了眼,一時臉色都十分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