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朵杏花

  若是爭取了,日後就算仍是失敗,那她也不會後悔。

  若是連爭取都沒有爭取,就這樣任由命運對她踐踏,之後的幾十年,又還有什麼活下去的必要呢?

  人活著,有時候總歸是要和命運抗爭一回的。

  而且,她也不想和鄭家打持久戰。雖說鄭家門風正,且鄭夫人鄭四娘人也都很不錯,還是太子外家,鄭三郎又對她有情意……各方各面,都是最好的選擇。

  但若是鄭家實在無望,她也不想把時間一直耗在這裡。

  只是,眼下有一個這樣的最好的機會,不爭取的話,她實在不甘心。

  雖說是給鄭四娘下的拜帖,但既過來了,肯定要先去給鄭夫人請安。

  徐杏去鄭夫人院裡請安時,鄭四娘和鄭三郎正好都在。

  漂亮的女孩子總是會讓人賞心悅目的,本來鄭夫人覺得徐杏此番來者不善,心裡多少有些不高興。但這會兒瞧見人時,見到這麼一位年輕貌美的嬌滴滴小娘子時,她心情多少也是好了不少的。

  不免又要想,但凡她不是徐家義女,哪怕她只是小門小戶出身的女子,她都不會反對這門親事。

  只可惜,鄭徐兩家,怕是這輩子都不可能握手言和的。

  鄭夫人心裡這樣惋惜著,面上卻一如既往和顏悅色。

  「快坐吧。」打從徐杏走進來後,鄭夫人目光就沒從她身上挪開過,只覺得這樣的人兒只是瞧著都能讓人心情愉悅。

  徐杏道了謝撿了鄭四娘下手的位置坐下後,鄭夫人又關心她說:「你病才好沒多久,今日又有風,你可得注意著些,莫要再著了風病倒才好。」

  見鄭夫人這會兒對她這樣關心,徐杏心裡還是十分感動又激動的。

  她忙起身,又朝鄭夫人行禮道謝。

  「你既和四娘交好,又不是初客,就不必如此客氣了。」鄭夫人說,「難為你這孩子如此知禮數,我不過就是讓四娘帶了幾聲好,你竟親自登門道謝。」

  徐杏頷首回道:「夫人待我好,我敬重夫人是應該的。」

  鄭夫人點了點頭,又細細打量了徐杏一番。

  鄭四娘是急脾氣,她早想拉徐杏一道賽馬去了。這會兒又見母親和徐姐姐說這些客套話浪費時間,她等不及,直接起身說:「阿娘,你若有話和徐姐姐絮叨,那一會兒再敘吧。這會兒日頭正好,再過會兒就要熱了,我得和徐姐姐現在去賽馬。」

  鄭三郎靜坐一旁,這會兒心中也不免有些激動。

  但他知道,便是要走,這會兒功夫也不是他提出同去的時候。所以,鄭三郎只能一直靜默不言。

  鄭夫人目光一圈溜過來,把兒子女兒心思都看得透透的。

  想著這個兒子自小沉默內斂,凡事不爭不搶不冒頭的,如今難能有為自己爭取一回。前些日子,他竟還為此也病了一場。

  鄭夫人內心頗有些矛盾,總歸於心不忍,於是就放女兒先走了。

  得了准,鄭四立即拉著徐杏就往外面跑。生怕再遲半刻,她阿娘就會反悔拽她回去一般。

  見女兒都帶著那徐小娘子走了,兒子竟還能這般沉得住氣坐在這兒,鄭夫人不免要望向兒子說幾句話。

  「你不也一道去嗎?」鄭夫人笑著問。

  鄭三郎垂眸靜忖片刻,正要起身,鄭夫人則率先又開了口,語氣也較之方才稍稍嚴肅了些。

  「三郎,娘和你說過,但凡她只是個小戶女,白衣人家出身,娘都能點頭同意。」鄭夫人這會兒心裡未必就能好受,「只是,她是徐家人。那徐國公父女何等歹毒心腸,他們可是害過雁奴的。雁奴是你阿姊留下的唯一血脈,是拼了性命才得以保全的。」

  「咱們家,和徐家是註定的仇敵。且如今那徐良娣還順利誕下了一子,日後遲早要和雁奴爭權奪位。你以為,日後你和徐娘子能不顧家裡獨善其身嗎?」

  「你是鄭家郎,她是徐家娘。兩家註定是敵對的關係,你們就算這會兒是郎有情妾有意,日後也遲早會消磨掉這份情意。」

  「婚姻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的,不是你情我願就皆大歡喜。」

  這些道理,鄭三郎都明白。

  正是因為明白,所以他才為難。

  但他活到如今十八歲,凡事不爭不搶,如今就只是想娶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孩子為妻罷了。

  之前他以為徐娘子對他是無意的,但就今日來看,或許並非只是他的單相思。

  若她不肯、不願,他自當不強求。但若是她也有這個意思,他又怎能輕言放棄?

  「雁奴在兒子跟前提過,說徐家待徐娘子並不好。若鄭徐兩家日後真到了那一天,徐娘子必是能站在鄭家這一邊。」

  有關這一點,鄭三郎也想過。一是徐娘子不過只是徐門義女,且又是才入徐家不久的,想和徐家人也無甚感情。

  二則是,徐娘子和雁奴十分交好。

  單憑這一點,便是日後徐良娣之子要和雁奴搶什麼,徐娘子的心必然也會更靠雁奴一些。

  鄭夫人嘆息:「話雖如此,可那徐公人品實在拙劣。徐小娘子雖是個好孩子,可如今徐家收了她做義女,便是於她有恩的。她看著是個重情義的孩子,保不齊日後會如何。」

  「再說,你又怎知讓徐小娘子靠近你,不是那徐國公打的什麼鬼主意?」

  鄭三郎堅定:「徐娘子不是那樣的人,兒子能看得出來。」又說,「她也實在可憐,還請阿母能容情,給她一個安棲之處。」

  鄭夫人反對的態度倒是沒鄭公那麼強烈,眼下見人女孩子已經親自找上了門來,又見兒子如此這般哀求。鄭夫人想,就算不鬆口,也不能真把這二人各自圈起來,不讓見面。

  這不是他們鄭家的做派。

  所以,鄭夫人說:「你們二人皆是重規矩守禮數的好孩子,阿娘信任你們。」鄭夫人心中也隱隱有些怕他們二人會做出什麼出格之事來,好破罐子破摔,所以才有此暗示。

  但鄭夫人也只是暗示敲打,倒沒把話說得過於直接和難聽。

  鄭三郎心中什麼都聽得清楚,他起身抱手說:「兒子坦蕩,徐娘子也是好姑娘,還望母親莫要有此猜疑,免得壞了誰的名節。」又說,「兒子這就去,回頭再來給母親請安。」

  鄭夫人笑笑:「去吧。」

  鄭三郎到馬場時,徐杏和鄭四娘已經跑馬幾圈下來了。

  瞧見自己三兄也騎了馬過來,鄭四娘忙打馬迎上去。徐杏見狀,也跟著鄭四娘一道過去。

  鄭三郎目光落在徐杏身上的時間始終是要比落在鄭四娘身上多一些的,鄭四娘倒也識趣,她主動說:「可不得了了,徐姐姐天資過人,不過就練了兩三個月,如今騎術都比我好了。」她很誇張地說,「不行,我得要更努力去練習騎術。三兄,我的客人你暫時替我招待著。」

  說罷,鄭四娘立即一馬鞭揮在馬屁股上,「駕」的一聲,就沖遠了。

  鬧騰的鄭四娘離開,只剩下兩個同樣是沉靜性子的徐杏和鄭三郎後,瞬間安靜了下來。

  鄭三郎早在過來前就告誡自己一定要鎮定,但這會兒只他和徐娘子獨處時,他不免還是不爭氣的紅了臉。

  自小到大,除了自家姊妹,他還從沒與哪家的女郎這樣獨處過。

  但鄭三郎雖然有些內斂羞澀,不過畢竟是兒郎,他總不至於會羞得掩面而逃。

  所以,這會兒就是再緊張,他也得強撐下來。

  二人皆騎在高頭大馬上,這會兒徐杏一身紅色騎裝,嬌艷奪目。鄭三郎望了她幾眼,見人朝他回望過來時,他不敢對視,就錯開了目光。

  徐杏倒是主動和他說話:「方才四娘說,過幾日她會親自組個馬球賽,到時候捎帶上我。可我總覺得自己不行。」

  徐杏覺得二人騎著馬安靜擱這裡說話也很尷尬,所以,說完那句話,她就率先夾了下馬,然後緊緊攥著馬韁,打馬往前去,緩緩走起來。

  鄭三郎見狀,跟了過去。

  「你天資聰穎,又有耐力。但凡你想學,就一定可以做到很好。」鄭三郎接她的話說。

  徐杏則道:「天資倒是談不上,不過,我的確挺能吃苦些。之前在宮裡看了你們的馬球賽,之後四娘又約我,我便起了興趣。」

  她懂男人,所以便適時夸鄭三郎幾句。

  「若是哪日能打得如你一般好,我便滿意了。」

  鄭三郎球技不差,但在那日,和太子秦王以及其他諸位出色的世家子弟比起來,他的那點東西未免就顯得不夠看了。

  這會兒得心儀女子這般誇讚,他不可能聽不出其中的話外之意。想著到底不是他一廂情願,這會兒心裡未免高興。

  「你若想學,日後我可以教你。」因情緒激動,鄭三郎在說這句時,未免有些著急。

  徐杏側眸望了他一會兒,然後就靜靜笑起來。

  徐杏之所以選中鄭家,除了因為鄭家家風正派,且鄭夫人、鄭家兩位少夫人為人皆好相處外,也是因為鄭三郎的確脾氣好。

  脾氣好,人又斯文。

  讀過書,肯定明理。又是大家出身,品性指定不會差。

  若再能全心全意捧著自己,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

  這是她還在風月樓做姑娘時,想都不敢想的未來好夫婿。

  今日此行,算是大有收穫。下午坐在回程的轎子中時,徐杏心情沒來由的好。

  春意正暖,她忍不住要揭開車側面帘子,去嗅一嗅這春日香甜的好氣息。

  只是說來實在太湊巧,她抬手撩開側簾,靜悄悄探了半個腦袋向外看去時,恰巧馬車經過一處茶樓。

  而徐杏習慣性抬眸往上看,就見茶樓的二樓處,此刻一個一襲素色錦袍的年輕男子正負手垂眸向下看。

  一個往上,一個向下,二人目光恰在這一刻撞上。

  當看到熟悉的那張臉時,徐杏內心的喜悅戛然而止。連帶著臉上那已躍上了眉梢的喜色,都瞬間僵住了。

  笑不下去,但也不敢倏然就變臉。

  於是徐杏只能目光十分自然的錯開,就權當是沒有看到人。然後過了一會兒,她再裝模作樣的放下車簾。

  等車簾蓋下,把馬車內遮蓋得嚴嚴實實後,徐杏這才咻的一下斂盡面上所有笑意。

  這會兒心跳加速,一股慌張的不安全感,驟然席捲而來。

  跟著一道來鄭家的小珍瞧見了,忙關切問:「娘子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徐杏搖搖頭,卻是依舊臉色煞白。

  但她還是說:「無礙。」

  今日太子約了人在這裡談事。

  她去鄭家的事他知道,但他等在這裡,卻不是算準了一定能見到她的。

  只是知道她若回程,必然會途徑此處。但她什麼時候回程,馬車經過此處時她是否會探頭出窗,他卻不得而知。

  所以,方才那一幕對視,卻也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太子今日約的人叫魏種,他是東宮的謀士。年約四十,有驚世之才,但卻不願入仕為官。

  當年,還是太子三顧茅廬,親自請了他多回,他這才願往長安城走一趟的。

  自入了長安後,魏種便再沒離開過。

  這幾年,一直都是做東宮的謀士,輔助東宮太子。太子賞識他的才華,覺得以他的本事只做個東宮屬臣實在是屈尊,幾回要向聖人舉薦,都被魏種拒絕。

  如此幾回下來,太子也知道了他的脾性,故而也就作罷。

  「殿下人雖在此,可心卻不在。」魏種極擅察言觀色,他見坐於對面的年輕貴人神色頗有些恍惚,便索性點了出來。

  太子回神後笑了笑,倒不否認。

  「先生果然心細。」他說,「孤是有心事。」

  魏種也不是那等嚴肅之人,便是面前坐的是身份極為尊貴的儲君,該調侃時他也會調侃幾句。

  「殿下如今的東宮,也該要有一個能管內院事、能替殿下分憂的女主人了。」

  太子靜坐沉思,擱在案几上的左大拇指指摩挲著食指,沒出聲。

  魏種看了眼面前的這位儲君,心知他自己心中自有打算。所以,他也就沒再多言。

  本來心情好好的,但自途中恰巧遇到太子,且還和他目光對視後,徐杏心情再不能輕鬆。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巧合。

  還是說,就如上次一樣,太子是故意候在這裡等她的。

  好好的一樁心情,因這點小插曲,徐杏再往回去的一路上,便不再有半絲笑意。

  今日往鄭家這一趟,雖說頗有收穫。但若是途中但凡任何一個她招惹不起的人隨意做出點什麼來,結局都是她難以接受的。

  徐杏背抵車壁,想著方才在鄭家時,鄭三郎對她說的話。

  他說四月春獵,屆時得見聖人,他定當面求聖人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