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我要換隊友(上)
自從踏上這片高原雪域的第一步開始,我們就一直在同時面對兩方面的敵人:一個是世代在這片雪山上繁衍生存、生性暴躁的土著居民查琴克大腳野人;而另一個,就是我們腳下這片鬆軟冰冷、看似神聖高潔實則陰險狡詐的皚皚白雪。
這裡的每一片積雪都像是專程為遠來的旅人設下的死亡陷阱,每向前邁進一步,我們都必須將腳插進厚厚的雪層。這些積雪柔軟而蓬鬆,踩下去軟綿綿的很難受力,仿佛踩踏在懸空的薄板上面,總讓人感到心裡不踏實,生怕它那一刻受不住壓力,在腳下徹底崩潰,變成一個足以吞沒生命的白色深淵。而每向前走一步,我們都必須經過一番掙扎才能把靴子從厚厚的雪堆中拔出。這些白色的妖魔無時無刻不在束縛著我們的腿腳,而我們對它們卻根本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堅持和忍耐。
而我們的對手則完全沒有這樣的顧慮——我曾經說過,他們天生寬厚的大腳丫子能夠讓他們在雪面上來去自如,不會因為地形的影響而受到速度懲罰。這種畸形的體態讓他們在走動的時候看上去就像是只行動遲緩的鴨子。或許你會因此認為他們並不可怕,我當然不會否定你智慧的判斷。但你或許可以換個角度來理解這件事情——遲緩的鴨子當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比鴨子還要遲緩。
於是,當一群大腳野人高舉著大木棒慢吞吞地向你襲來時,你原本盡可以躲閃得開這毫無章法的遲緩攻擊,而現在卻不得不拖著行動不便的雙腿,硬著頭皮向著那漫天飛舞的原始兇器迎將上去。
令人苦惱的是,這群尚未開化的高原蠻族不可能接受過戰武士訓練師們那嚴格到苛刻的戰技訓練,更不可能掌握職業冒險者那堂堂正正同時又準確實用的戰鬥技巧。大木棒在他們手中就像是一條發了瘋的狂蛇,時而自上而下地亂捶,時而左搖右擺地橫掃,有時候還會迎面向你直捅過來,甚至還會十分下流地從下往上反撩——我用自己親身體驗過的慘痛經歷誠心實意地告誡你,在這場毫無技術含量可言的爛架之中,你所能做的唯一一件具有積極意義的事情,就是夾緊你的大腿,同時拿出你所有的虔誠向至高神祈禱,不要被這毫無章法的胡敲亂打意外擊中你的要害部位——友情提示,尤其是你的襠部。
至少……嗷……不要被連續擊中兩次……
我始終搞不明白,在我當初成功專職時,那本隨同「戰武士的徽章」一同交到我手裡的、沒有任何屬性加成的、既不能丟棄也不會損壞更不能用於交易的「戰武士的手冊」到底有什麼用處。老實說,我曾經一度懷疑,這本手冊僅僅是法爾維大陸官方冒險從業資格認證機構這個龐大的托拉斯壟斷組織欺詐斂財的一項工具,它的最主要目的就是向那些像我一樣的冒險者們強行收取五十枚銀幣的所謂「證件工本費」——其實它的成本比五個銅板多得有限。
當然,經過深切的反省,我終於已經悔悟這種陰暗悲觀的處事態度:我實在不該以這最大的惡意來懷疑法爾維大陸的官僚——這根本用不著懷疑,就他媽是個板上釘釘的事實!
這本紙質粗糙印刷低劣的手工幽默印刷品上寫滿了那些古怪拗口而對你的冒險歷程全然無用的大道理,它的上面寫滿了「勇氣是戰武士力量的源泉」、「戰武士信仰紀律和秩序」、「犧牲生命保護戰友是戰武士的義務」、「戰武士衝鋒在前永不後退」等等等等沒有用的廢話,如果每個戰武士都完全嚴格按照它上面所寫的去做的話我保證這會是個最短命的職業。它從來也不會告訴你一些對於保住你的小命真正有用的東西,比如說現在我現在正在深切體會著的:冒險之前首先應該選擇好你的戰友。
直到那群粗魯野蠻的高原土著殺到面前,我才意識到這樣一個問題:在我們的冒險隊伍中,一共有超過正常比例的三個遠程攻擊手,一個靠陰險偷襲和詭詐陷阱戰鬥的影賊,以及一個倒了血霉被他們臨時誆騙來註定當作肉靶子的苦命戰武士。在面對成群結隊襲來的敵人時,我們唯一的選擇就是把那個命比紙賤的戰武士一腳踹到人堆里去,讓他依仗著強韌的防禦力吸引敵人的怒火——如果僅僅是怒火的話,再多吸引一點也不要緊,可糟糕的是在他吸引到的許多東西中,怒火只是殺傷力最小的一種——為其他隊友爭取到全力輸出傷害殺傷敵人的時間。
你能從這個結構簡單而又行之有效的五人基本戰術中發現無數的優點,比如說:降低生命損耗、提高全隊生存率、最大限度地提升殺傷效率、加快隊伍前進的速度……等等等等,這實在是一支像我們這樣擁有超強殺傷力的野外冒險小隊的不二選擇。
這幾乎是個完美無暇的戰術,如果你一定要說它有缺陷的話,那也僅有一個勉強能夠被稱為「缺陷」的缺陷。但是,這個勉強成立缺陷卻是如此的顯而易見,以至於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喜歡上它:
那個命中注定的倒霉肉靶子就是我!
七八個肚大腰圓的大腳野人將我團團圍住,碩大的木棒在我頭頂飛舞,被這樣一群野蠻人圍住毆打,這無論對於誰來說都是一件悲慘的事情,而比這還要悲慘的是:我的責任就是要將他們牢牢吸引在我的身邊,倘若他們中有誰轉移了目標不再打我,我還得撅著鼻子扯著耳朵沖他們擺出一副鬼臉,用這種名叫「挑釁」的技能激發他們的憤怒,讓他們愈加用力地毆打我,從而滿足我的職業需求。
簡單地說吧,現在我的任務就是對著一群雄壯魁梧渾身長毛的野蠻大漢奉獻出自己的肉體,讓他們用盡所有的力氣在我的身體上全力宣洩蹂躪,倘若他們轉身離去離開我還要想盡辦法勾引他們回來……我實在是說不下去了——戰武士真的像手冊上寫的那樣是個「高尚的職業」嗎?
把腦袋深埋在盾牌底下,任憑那些粗壯的兇器在我身上打得血花四濺,以至於在心理和生理兩方面都飽受摧殘的我泫然欲泣。一個既傷感情又毫不榮譽的動搖念頭在我的心頭默默滋長起來:我想換隊友。
當人在飽受磨難的時候,最需要的就是同伴的支持。有句諺語說得好:當有人分擔痛苦的時候,痛苦就只剩一半。一想起與我並肩作戰的戰友,我沮喪的心中總算重新蕩漾起一絲溫暖:至少在我受苦的時候,我的戰友們還在不懈地頑強奮戰,他們不會浪費我的汗水和血淚,他們……
「嘩……」正當我對我的同伴們寄予厚望的時候,一道刺骨的寒氣擦著我的肩頭飛掠過去,一根幽藍色的尖銳冰棱隨即出現在我的視野之中,陽光經過冰棱的折射,發出一道五彩的光暈,直射進一個大腳野人的小腹。
這華美而危險的一擊,是一個五十級的冰系強力單體攻擊魔法「冰晶投射」。它是目前妃茵所掌握的殺傷力最為強大的一個攻擊性法術,不但具有絕大多數冰系魔法減緩對手速度的附加效果,還能造成穿透屬性傷害,在原有魔法傷害的基礎上進一步增加殺傷……
「啵。」正當我對妃茵這不惜血本的一擊強力魔法寄予厚望的時候,一朵小的像爆米花一樣的血花在那隻大腳野人的腦袋上羞澀地綻放開來,隨之出現的是一個「—76」的數據——就算讓我脫了鞋砸也比這造成的傷害多。
「怎麼威力那么小?」我冒著被亂棍打死的危險回過頭來大聲哭喊。
「我也不知道……」妃茵同樣惱羞成怒,「……大概是這群白胖子冰系傷害抗性高吧!」
「你怎麼不早說!」我縮在盾牌底下大吼。
「老娘我這不也是剛知道的嘛!」妃茵用比我更大的嗓門吼了回來——這個女人似乎從來也不擔心雪崩的問題。
「那可怎麼辦?我快堅持不住啦!」我胡亂揮舞著長劍反擊,就連目睹自己戰果的機會都放棄了。
「頂住,我還有辦法!」妃茵並沒有放棄努力,她用古怪的音調低聲吟唱了一陣,一道寒霧蒙蒙的白色氣團逐漸凝聚在她的手中。片刻之後,她吟誦咒語的聲音忽然消失,這枚氣團如同一朵流星般向我飄來,而後附著在我的身上。隨即,我聽見空氣凍結時那令人牙酸的「咯吱」聲,然後我的身外就形成了一片閃著冰芒的魔法鎧甲。
這層冰霜凝就的魔法鎧甲大大提升了我的防禦力,同時絲毫也沒有阻礙我的行動。尤其實用的是,每當大腳野人的棍棒擊打在這層鎧甲上時,都會受到一定的反彈傷害——更重要的是,都會因為冰系魔力的凍結作用而降低行動速度。
獲得助力的我頓時精神大振,支撐著反擊了兩下,然後繼續向妃茵要求支援:「好!很管用的法術!然後呢!」
妃茵沉著地告訴我:「然後,你就祈禱吧。」
「祈禱?」我的心理浮上一層不安的陰雲,「祈禱什麼?」
「祈禱在你死之前這層冰封鎧甲不會消失……」妃茵十分認真地說道。
「除了讓我祈禱之外你就不能做些實質性的工作嗎?」我氣急敗壞。
「我可一刻也沒閒著呢!」妃茵一臉地委屈。
「那你還都幹了些什麼東西啊?」我氣苦難平。
「人家在幫你一起祈禱啦……」會長大人雙手合什,一臉悲天憫人地看著我。
「不要把兩隻巴掌合起來,我還沒死吶……」
嗚嗚嗚……我想換隊友……嗚嗚嗚……
看來我能夠從妃茵那裡獲得的援助僅止於此了,雖然她還在努力地用冰系魔法攻擊著這群土著強盜,可那微弱的殺傷力實在讓人無法對她報以希望,這就意味著我們中裝備最好殺傷力最強的一個主要成員算是指望不上了——值得慶幸的是,在我的隊友中,並不是所有人都是使用冰系攻擊的。
「弦歌雅意,你死到哪兒去了!怎麼這會兒都沒有看見你攻擊?我快要死了,你倒是快來救命啊!」我縮著脖子扯著嗓門大喊。
「別吵,我才快要死了呢!」精靈神射手絕望的尖叫著,他的叫聲聽起來就像是有人正在用力撕扯一張破布,那瀕臨崩潰的尖嘯聲令人不由得心下慘然。如果說叫聲越悽慘遇到的敵人就越多的話,那即便是用最保守的方法估計,他那裡遭遇的敵人也至少是我的十倍。
而實際情況是,他那裡一個野人也沒有。
我們的瀟灑倜儻玉樹臨風的純血精靈神射手,此時正雙腿跪在地上,高高地撅起屁股,拼命將自己那隻英俊消瘦的漂亮腦殼往雪地裡面塞去,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完全埋進凍土層中,看上去好像正在等待著來年春暖花開的時候生根發芽,然後從他垂直向上的屁股眼裡生出枝幹來,一直長成一棵結滿了精靈長耳朵形狀葉子的常綠喬木——這種結束生命的方式確實很符合精靈族一直以來崇尚回歸自然的世界觀。
問題是,現在這個傢伙似乎並不是在做一件關係到他種族信仰的意義重大的事情:他的全身上下都在無法自持地哆嗦著,身上的鎧甲不住地發出「嘩嘩」的響聲,聽起來簡直要把全身的骨頭都抖碎了。
「你他媽的拱在那個鬼地方到底在幹什麼……」我恨得牙根直痒痒,恨不得照著他撅起來的屁股狠狠踹上一腳——事實上,倘若不是面前這些糾纏不清的大腳野人,我一定早就那麼幹了,「……我們來到這裡是要來拯救世界的,不是給你的屁股曬日光浴來的——而且就算真的是要來曬日光浴,至少你也該把褲子脫了啊!」
「救命啊……」弦歌雅意帶著濃濃的哭腔淒涼地嚎叫著,聽起來他的聲音虛弱得已經快要到休克的邊緣了,「……這裡實在是太高了……嗚嗚嗚……媽媽我害怕……我要回家……」
我無語地向身後瞥了一眼:我們正身處在一片陡峭的山坡上,山坡上光禿禿的,只有大片潔白的雪層,根本沒有任何林木遮擋視野。在這片山坡下,一望無垠的廣大原野向著無盡的遠方鋪去,即便是這隨意的一瞥,我也忍不住為了故土大陸這片壯麗的河山而心懷激盪,仿佛一直戀家的冬鳥,正在俯瞰著大地。
最棘手的問題在於:在這群俯瞰大地的冬鳥之中,有一隻好像正患著無可救藥的恐高症……
萬知萬能的至高神在上,賜我面對這殘酷現實的勇氣:我能指望得上的隊友,確定無疑地又少了一個。
我想換隊友,真的,我想換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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