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以安將胃都吐空了,才堪堪起身,冷冷推開丈夫:「段雪瑤呢?可送去東司衙門了?」
「安安,何至於此?失火是意外,並非雪瑤有意為之……」對上妻子前所未有的冰冷眼神,陸千川驀然一滯,囁喏著說不出話來。
這時,陸之瀾突然拉著段雪瑤走進門,小臉緊繃成弦:「娘親,夜宵是姨姨特意為我準備的生辰禮,你要問罪就沖我來吧!」
段雪瑤隱去眼底笑意,假意阻止:「瀾哥兒——」
「姨姨,你別怕。」
小傢伙生得軟糯稚嫩,卻端著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自認理智公正地解釋道:「失火是意外!究其根本,雨姐兒悄悄溜進廚房沒告訴任何人,著了火也沒聽她喊救命,誰也不知道裡頭還有人!娘親,雨姐兒素來膽小病弱,又口吃難言反應慢,陷身火海並非他人之過……」
看似一本正經的公正解釋,實則他潛意識裡在斥責:這一切都是雨姐兒咎由自取!
這不是第一次聽到兒子對姨姨的無腦偏袒,可姜以安想到險些命喪火海的女兒,心頭的憤怒和失望再也壓抑不住,「陸之瀾——」
「陸之瀾,閉嘴!」陸千川猛地起身,先一步怒斥道,「你無視宵禁,肆意胡鬧,差點害死了親妹妹!事到如今,你不僅沒有半絲愧疚擔憂之心,反倒跑來頂撞你母親,當真沒心沒肺!」
「不過是陳述事實而已,爹爹為何要罵我?」
陸之瀾不解皺眉,揚起小腦袋固執地看著姜以安,「娘親,你和妹妹都已經醒了,為何非要小題大做將姨姨送官?難道你真是嫉妒我和姨姨關係好,故意和爹爹告狀,好伺機報復?」
從前不管他做錯了什麼,娘親只是諄諄教誨,從未當眾指責或嚴厲懲罰……小傢伙早就習慣了母親的耐心溫柔,此時又被罵得自尊受挫,只想要討個公道。
「這些混帳話,誰教你說的?」姜以安聽得心如刀割,一時間只覺得多年悉心教養都餵了狗。
親妹妹九死一生,親娘傷重初醒,在他眼裡居然抵不過段雪瑤故作委屈的挑唆!
「娘親惱羞成怒,莫不是我說中了?」陸之瀾小臉一板,正要繼續質問,就被親爹拎著脖子扔出門:「來人!將小世子關到祠堂,晚些我親自處置!」
姜以安冷眼旁觀,心中失望更甚:「為什麼不讓他說完?那些殺人誅心的話,看似胡言亂語,實則邏輯縝密,字字衝著我來……」
她冷冷看向一臉勝者姿態的段雪瑤,諷刺一笑:「陸千川,你就這麼怕孩子暴露那居心叵測的挑唆之人嗎?」
聞言,陸千川眉眼一凜。
「安安,我在你心裡就是這種人?」
陸千川皺了皺眉,神色既愧又怒:「這次事故,你和雨姐兒死裡逃生,我必然追究到底!」
不想,段雪瑤早習慣了男人的溫柔呵護,聞言驟然炸毛,「千川!你這話什麼意思?」
她的臉色難看至極,「失火是意外,又不是我有意縱火傷人。就算雨姐兒受傷有我失察之過,可你的侯夫人平日裡裝得柔弱病嬌,不顧勸阻闖入火海的時候可是勇得很……」
「夠了!」陸千川怒聲打斷她,「因為她是一個母親,所以再大的火也攔不住她捨命救人!」
他素來溫和從容,待段雪瑤更是時刻捧在掌心,這一次卻是氣極了,看她的眼神滿是責備和失望:「段雪瑤,立刻道歉!」
「我可以向雨姐兒道歉,但這個心機婊根本不配!」段雪瑤震驚於男人的突然無情,自覺落了面子,又氣又傷心,「早知你也是這種『被賤人玩弄於鼓掌而不自知』的蠢男人,當初在戰場上我就不該救你。」
說完,她狠狠瞪向姜以安,聲色俱厲道:「收起你那點爭寵搶男人的小心思吧!看在你受傷的份兒上,我懶得跟你這種滿腹心機的女人斤斤計較,你若不服,儘管差人來戰……抓得了我算你贏!!」
說完,段雪瑤倨傲抬頭,不屑離開。
一時間,室內安靜如雞。
陸千川俯身輕握妻子冰冷的手,眉眼間怒意未消:「安安,別跟她一般見識。戍島多年,公主殿下習慣了跟一幫大老爺們相處時的直來直往,沒什麼壞心思。這次你和雨姐兒受了委屈,我一定好好教訓她。」
「這一次,你又打算怎麼教訓?罵一頓再哄十天?還是餓一天再滋補一個月?」姜以安看著面前的丈夫,想到的卻是女兒置身火海、死氣縈繞於身的恐怖畫面,心底一陣陣後怕。
「你對她的教訓,從來都是明目張胆的偏愛!」
話音一落,陸千川猛地沉了面色,失望道:「我說過多少次,雪瑤不會影響你的地位!這種時候,你還要跟我鬧?」
姜以安閉了閉眼睛,自嘲一笑:「不會影響我?」
當年她也是天資過人,氣運非凡的女將軍,卻囿於親情無奈收斂光芒嫁給陸千川。
新婚之日,沒有鳳冠霞帔,沒有鑼鼓喧天。
在一頂簡陋樸素的軍帳中,陸千川笨拙又小心地掀開她的蓋頭,神色溫柔:「嫁給我,實在委屈你。但婚約既成,我會一輩子待你好。」
彼時青年還未建功立業,一雙黑眸卻堅毅沉靜,俊美溫柔的面龐浸染著歲月靜好的溫情。
她一眼淪陷,自此甘心伴夫戍邊,陪他出生入死,一起立功無數,這才獲得加官進爵的機會。
曾幾何時,他當真寵妻如命——
東島苦寒,他冒著風雪入深山夜獵,險些被白狼王咬斷了胳膊,只為替她獵一張保暖的獸皮。
陣前殺敵,她為擒敵將不慎跌落雪山,他身受重傷還不顧眾人反對,孤身入雪山,一腳一腳為她踏出一條生路。
殺伐之餘,他們也曾風花雪月——
春日萬物生,他便陪她採花製藥;夏季暑熱長,他便陪她泛舟水上;秋來風沙起,他們攜手重鑄邊城線;冬日霜雪寒,他們相依圍爐話家常……
直到她意外懷孕,被迫放棄戰功,孤身回城生兒育女,守著寂寥衰敗的侯府,自此異地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