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設在主院。
雖說蕭家辦得低調,可到底門庭深,千問又頂著皇家的婚約,身份非同一般,是以不止丹城當地的官僚豪紳都來弔唁,許多妄圖攀附的小人物也趁機來混個臉熟。
這個熱鬧的程度在段殊帶著人進入靈堂之後到達了巔峰,眾人更多蕭家的權勢之大津津樂道,就連六王子都不遠千里來為一個沒什麼感情的未婚妻弔唁,說白了還不是衝著蕭家的面子?
「六殿下大駕光臨,實在讓妾身惶恐。」蕭王氏紅著眼睛迎過來,「將軍近來忙於整頓邊防,為征戰西行山做準備,是以脫不開身回府。不過,得知六殿下前來,妾身已經差人去大營請將軍回來迎接了。」
「不必這麼大動干戈。」段殊也是一副情真意切的樣子,「我跟千問雖然只有一面之緣,可當年早就被她的風姿傾倒,多年來一直等著她病癒,嫁我為妻……沒想到,最終她還是耗不過病魔,離我而去。我心甚痛,若是不親自看她一眼,只怕此生難安啊。」
說完,他也不管蕭玉氏的反應,帶著人直奔靈堂里去,作勢還要拉開棺材,一副神情激動的樣子:「千問,怪我來晚了!」
守在一旁的蕭溟渝立刻站起身,不動聲色地擋在段殊面前,「殿下,不可……舍妹病弱不堪,恐污了殿下尊嚴。」
「是啊是啊,這亡者為大,叨擾遺容總歸讓千問地下不安。」蕭王氏連忙追過來,捏著帕子哽咽道:「今日出殯禮在即,封棺禮的時辰也到了,還請殿下大發慈悲,讓我那苦命的女兒安然離開吧。」
「這叫什麼話!」
段殊立刻沉下眉眼,「當初父王為我和千問賜下婚約,那就是我們天定的緣分,這幾年我遠在王城,又礙於未曾成婚,一直不能親自來陪伴照顧千問,心裡百般愧疚不安。若是今日不能親眼送千問一程,我怎麼對得起父王的恩賜?又怎麼對得起我和千問的緣分?」
說著,他又紅著眼半跪倒在棺材前,情真意切道:「千問,我不顧禮法限制也要來送你一程,就是想當面告訴你:若來世有緣,我們再做夫妻。」
縱然多有偽裝,可這位溫柔俊朗的當朝六殿下演技足夠爐火純青,這一幕騙走了不少當場少女的眼淚,紛紛開始為這有情有義的男人說話。
蕭王氏和蕭溟渝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皺緊了眉。
段殊來真不善,若是這個時候讓他開棺驗屍,難免鬧出大亂子,就算他帶來的仵作看不出端倪,但若這人存心找茬,將軍府今日也不得安生。
更何況,他們必須多拖延一點時間等楚中丞回來,這樣才能確定肖風這個危險因素徹底拔除了,對待段殊的詭計也才能見招拆招。
「殿下,此時開館不合禮法,不如等將軍回來……」蕭王氏算著時辰,本想拿蕭成出來壓一壓人。
結果,段殊突然一甩袖子,冷冰冰道:「禮法不外乎人情,更何況本殿下此來是經過父王允許的。夫人身為千問的嫡母,為何百般阻攔我這個未婚夫見她最後一面?難不成你沒有好好對待千問的遺體,故而百般推託?」
見狀,底下不禁議論紛紛。
「這千問小姐自訂下婚約沒多久就一病不起,這麼多年幾乎沒在外頭露過面,之前不少人懷疑她其實早就死了,只是蕭家人為了保住婚約才一直謊稱病了。」
「依我看,要是人死了還好,蕭家這麼大費周章,該不是千問小姐當初不滿賜婚,暗中逃婚了吧?聽說那千問小姐骨子裡就是個不羈的,在閨閣里就沒少做出閣的事,就算逃婚也不奇怪……這種欺君大罪,蕭家自然要瞞得滴水不漏。」
「這種沒證據的事,可不敢瞎說啊!不管怎麼樣,六王子用情頗深,跑這麼遠就是為了見未婚妻一面,蕭家人再三推託可真是心虛有鬼了。」
聽著下頭那些人的議論,蕭王氏面色鐵青,暗暗咬牙:這些亂嚼舌根子的人,好些都是生面孔。八成是段殊之前就安排好的。
這時,蕭溟渝當機立斷,命人開棺,扭頭沖段殊恭敬道:「並非母親不近人情,只是擔心擾了亡妹安靈……只是殿下一往情深,我們自然不能代千問無情拒絕。」
他讓開身子,悲痛道:「只是千問臥床久病,遺容不夠得體端莊,縱然遺容師盡力周全,總歸難以恢復少女容色……還望殿下見諒。」
段殊眸光閃了閃,「在我的心裡,千問永遠是初見那般嬌俏靈動的模樣,不管她如今變得如何,我都不會嫌棄,你們未免太小看我的心意了。」
他不動聲色地讓身後人跟上來,低頭看向棺材裡恬靜的女子,眸光微閃:其實,他跟千問不止在宮宴上見過一次。
當初為了試探蕭家應承婚約的目的,他私下裡悄悄去驛站見過這位明媚活潑的蕭家小姐,只是當初正好碰到她喬裝打扮,背著包袱要混出驛站,逃婚出走。
如果不是早早見過千問的畫像,對她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印象深刻,再加上千問鬼鬼祟祟避開丫鬟的姿態……那時,他還真認不出來那個喬裝之後的泥猴子就是他的未婚妻。
他一路跟著千問,發現這女子格外聰明,逃婚路線也不是一時興起,而是精心謀劃,不僅避開了官差巡邏的城道,還將水路巡防摸得一清二楚,扮作乞丐混在出城隊伍里,成功混了出去。
那時,他站在城樓下,看著少女由衷露出璀璨明媚的笑容,心口突然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但一時的悸動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那時出於政治立場考慮,他沒有派人攔截千問,任由她逃婚遠走,只等到幾日後的宮宴上看蕭家人被問罪就好了。
畢竟,蕭家是段坤的母族,他從一開始就不想娶一個蕭家的庶女,心裡膈應得要命,但又不能違抗王命。
如今蕭家自己出了紕漏,那就怪不得他落井下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