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金牌編劇》畢竟是一檔以編劇為主要嘉賓的綜藝節目,國慶特輯的重頭戲自然安排在編劇這邊。

  演員組的任務相對簡單,俞松和溫初這唯一一對純演員組合更是五分鐘前就已經完成匯合。駱修和宗詩憶也前後到達各自組的匯合地點。

  因此,直播內絕大多數的主鏡頭都給了編劇組。

  顧念作為編劇組第一個到達最終任務環節的,這段任務發布的全過程更始終展現在觀眾面前。

  於是當直播主鏡頭裡的顧念展開手中紙條,上面那行明晃晃的字跡就直接出現在所有觀眾的視線里。

  直播彈幕在短暫的靜默之後,瞬間掀起開播以來的留言量最高峰。

  【啊啊啊啊啊渡我!!】

  【竟然是盲枝太太的歌,雙廚狂喜啊啊啊!!】

  【我瘋了我瘋了我瘋了有生之年我竟然還能再在高熱度的節目裡重溫《渡我》嗎嗚嗚嗚爺青回】

  【醉了,能不能放過盲枝太太】

  【那個不要臉的盲枝2.0拉著盲枝炒作也就算了,顧念也來蹭熱度?好感直降好嗎?】

  【炒作蹭熱度+1】

  【開播前就拉著盲枝2.0炒作,還說什麼疑似盲枝太太出現在節目裡,搞熱度也不是這麼個搞法啊】

  【肯定是節目組故意安排的,無語了】

  【神經病吧,顧念現在可是《金編》的口碑天花板,他們會拿顧念故意安排這種橋段?要拿也該拿本來就一身腥的卓亦萱啊】

  【拜託你們,睜眼看看我女鵝表情明顯最震驚,人都傻了,怎麼可能是故意安排?】

  【太慘了太慘了,不管是不是故意安排,這波只要唱了肯定就要被扣蹭熱度的大帽子,顧念實慘】

  【盲枝太太才慘好嗎??】

  【哎你們有沒有人注意左1小鏡頭,駱修那邊好像也有異動哎】

  【演員組不是已經全員抵達了嗎,還能有什麼事】

  【……】

  《金編》直播屏幕安排十分直接。正中一塊主鏡頭區域,左邊和右邊各自一列四塊分鏡頭。

  8位嘉賓全部涵蓋在內,導演組遠程統籌,隨時切換主鏡頭內選擇的分鏡頭現場。

  左邊一列為演員組,駱修的分鏡頭就在第一個。

  演員組各自到達,分鏡頭內基本畫面固定,駱修就是其中最先察覺可能發生了什麼意外情況的。

  因為他這裡的跟組負責人就是戚寒。

  收到導演組那邊的實時消息後,戚寒明顯表情不太對,還心虛地朝駱修看了一眼。

  駱修原本坐在匯合點的高凳上,察覺抬眸:「出什麼事了?」

  戚寒一個激靈:「沒、沒事。」

  駱修凝眸,淡淡瞥他:「紙包不住火。」

  「……」

  戚寒僵住笑。

  他懂駱修這話的意思:瞞是不可能一直瞞的,節目一結束、甚至可能不用等結束駱修就能知道。到那時候,他下場會比現在開口慘得多。

  權衡利害,戚寒立刻收起笑容。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上連線的直播屏幕,他們這邊還是分鏡頭,不需要擔心聲音被錄入主鏡頭。

  戚寒放心上前,壓低聲音說:「就是開場前我跟您說的策劃組安排的節目噱頭,其實就是在編劇組最終環節安排了一個廣場演唱往年網絡金曲前四名的任務。」

  駱修眼神一動,他轉過視線,聲音沉下來幾分,「網絡金曲?」

  「是。」

  「《渡我》?」

  「有這首,」戚寒語速加快,「但是原計劃那是安排給卓亦萱的歌曲,錦囊顏色都是分開的,節目組會提前告知嘉賓選哪個。」

  「原、計、劃,」駱修忍著怒意,「那現在呢。」

  「…沒,沒想到,顧編劇沒聽節目組的,她選了定給卓亦萱的那個,褐色的。」

  「——」

  即便已經預料到,駱修在聽到答案的那一秒還是怒火沖頂。

  他深吸了口氣,慢慢轉回身,放在桌上的右手一點點攥成拳,淡藍色的血管在他手背上繃緊。

  戚寒站在身後,沒能看到,不然他絕不會在此時作死地上前,妄圖開口安慰。

  「駱總,您放心,卓亦萱那邊是配合我們這波炒作的,她肯定還會選那個褐色的。到時候她也唱,那多數輿論攻擊和焦點還是會轉到——」

  「閉嘴。」

  戚寒茫然上前:「啊?您說什麼?我沒——」

  「砰!!」

  高凳前的吧檯被砸得震顫。

  戚寒懵了。

  死寂數秒,那道襯衫下都無法掩蓋肩背肌肉緊繃的背影仍舊沒回頭,聲音低啞得厲害。

  「我的手機。」

  「……」

  戚寒一個字都沒敢說,轉身極限往返跑,然後把手機放到駱修身邊。

  垂回手退到房間最遠的角落,回過神他才發覺自己一後背的冷汗。也是這時候,他才察覺自己手機在震動的。

  戚寒機械接起來:「餵?」

  「你瘋了啊?在節目裡把手機給他?!」

  戚寒僵著抬頭,看了一眼手機通話顯示,他猛地吸了口氣,臉憋得通紅,想炸開聲量但只能忍著。

  戚寒扭過身,對著牆角奓毛:「你們瘋了還是我瘋了?你沒看見他剛剛拍桌了嗎?!我他媽進BH都三年了——別說拍桌,你哪一回見他說話聲音超過60分貝!他這捅人一刀都能帶笑的拍了桌我還不給他?是我想死還是你們不想活了?!」

  「……」

  對面大約被一貫脾氣還可以的戚寒這一通怒罵給懟傻了,好幾秒過去才尷尬道:「主要是,觀眾都注意到了。」

  戚寒:「?」

  戚寒掛斷電話,第一時間轉回直播間裡。

  果然,彈幕里最初的關注點裡已經有一半轉來了駱修這邊。

  【臥槽?現場什麼情況??】

  【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沒情況啊,顧念不是在往廣場中心趕嗎?】

  【我也看到了!左上角!駱修分鏡頭!駱修好像和他們組的工作人員吵起來了!】

  【我靠,刺激,還要走了手機】

  【啊啊啊駱修是不是要給顧念打電話?】

  【哈哈哈哈這要是綜藝劇本,那絕對是我看過的最刺激的劇本】

  【看來顧念真的是完全倒霉,替狗節目組背鍋啊?】

  【拿自家節目的口碑天花板炒噱頭,他們瘋了嗎】

  【依我看沒那麼簡單,這個噱頭如果是留給那位盲枝2.0的,那才更合情合理吧?】

  【……我去?細思極恐】

  【別帶盲枝太太求求了,倒了八輩子霉被這麼兩個蹭熱度的編劇碰上】

  【真是這樣我女鵝無辜的好嗎?她有口碑有實力有熱度,誰願意惹這一身腥啊】

  【再怎麼有,能比得過《渡我》當年的熱度??】

  【顧念接電話了!!】

  【!!!】

  所有彈幕的注意力被盯住。

  主鏡頭裡,正在跑向青時廣場中心的顧念果然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了震動的手機。

  看清來電顯示,顧念慢下腳步。

  在旁邊工作人員驚恐的注視下,顧念猶豫兩秒,還是接起電話:「駱修?」

  「是我。」

  「你聲音怎麼聽起來——」

  「不要管我。」

  「——」

  「不要管我。」那個聲音低緩地重複了一遍。

  「……」

  顧念停下腳步。

  彈幕震動了。

  【這是不是在一語雙關!】

  【我敲我敲這次是真的磕到了】

  【應該只是在說同組成員的懲罰互擔吧嗚嗚嗚我不信】

  【不至於吧,太矯情了,不就是唱首歌嗎?又不是沒人翻唱過《渡我》】

  【哦豁上面那位解解,敢情到時候挨罵的不是你,被說蹭熱度狗戳脊梁骨的不是你】

  【沒錯,女鵝口碑上升期,又有實力和作品,真沒必要跟那個卓亦萱似的,完全有害無利】

  【……】

  顧念回神,側了側身。

  在她視線正前方,節目組提前清出一塊空場地的廣場中心圍著一圈彩旗拉線,空地中央放著話筒和音箱設備。

  工作人員大氣不敢喘,上前提醒:「顧編劇,倒計時還剩不到10分鐘了。《渡我》全長3分45秒,您再不開始就該來不及去匯合點了。」

  話聲被悉數收進顧念的隨身微型麥克,也進了手機收聲。

  「顧念,」電話對面聲音沉啞,「我知道你不想。」

  顧念眨了下眼:「我更不想你喝那個懲罰飲料。」

  「我沒關係。」

  「…我有。」

  「顧念——」

  「再等我一下,」女孩慢慢彎下眼角,輕笑著說,「我就去見你。」

  「——!」

  A組匯合點。

  駱修緊皺著眉從高凳上下來,轉身就往門外走。

  旁觀全程的戚寒到底不能再裝沒看見了,冒死衝上去攔住:「您真不能去——顧念的懲罰還在您身上綁著呢!」

  「……」

  駱修冷冰冰地抬眼。

  與此同時。

  青時廣場中心。

  顧念站在話筒前,僵著手指抬起來,慢慢扶上去。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摸過話筒了,就像兩年前,她就已經發誓離這個骯髒的令人作嘔的圈子越遠越好,發誓絕對不要再站到任何一個鏡頭前。

  那些曝光、那些關注,還有藏在那些口舌之下的可怕惡意,即便是在不知任何實情的狀況下,它們也能輕易把一個人的人生撕得粉碎。

  所以她棄兵卸甲,又躲又逃,裝成一個聾子瞎子對所有和盲枝相關的事情不管不問。

  直到遇見了駱修,遇見了江曉晴和秦園園。

  她找回來了繼續下去的目標和勇氣,也看到了在她以為全是污黑全是噬人的惡意下,有人那麼堅定地、把她當成夢想甚至是希望一樣的熱忱善意。

  她逃跑過太多回了。

  這一次,她不想再逃。

  顧念慢慢握緊話筒,聽著那個仿佛已經刻進骨血里的無比熟悉的前奏響起,她闔了闔眼,隨低音輕哼。

  「昔年金堂高廟裡

  殿前細雨

  優曇花又表一枝

  團簇青衣下菩提

  往日如夢

  隨風起……」

  【臥槽,好聽】

  【啊啊啊啊顧編劇是十項全能嗎?能唱歌能編劇還能演戲??】

  【講道理,這是我這兩年聽過的最好聽的翻唱,卓亦萱太不配了,要開盲枝2.0的名號也該顧念上啊】

  【emmm只有我一個人覺得不太對嗎】

  【?唱成這樣了還想怎樣??】

  【不是你一個人,她一張口就】

  【別嚇我,不可能,我做夢做兩年了,回回不用唱一半就清醒了】

  【???你們在說什麼】

  《金編》導演組。

  原本七手八腳地忙著善後工作的人一個接一個停下來,陸續將遲疑不定的目光交匯。

  「導演,這聽起來怎麼……」

  「噓!」

  青時廣場中心,原本只是紛紛回頭的路人里,有不少人逐漸露出驚異或驚艷的神情,拉起的彩旗紅線外越來越多的路人開始聚集,低聲輕議。

  場中的女孩闔著眼,握著話筒沒有看任何一個人,隨著心裡那個響過無數午夜的歌聲唱進高.潮里。

  「……

  你既成佛,何不渡我?

  紅塵如夢,愛恨皆負,千年不過一場蹉跎。

  ……」

  【我靠我靠我靠這個轉音!!不可能是別人!!一模一樣!!就是盲枝無疑!!】

  【啊啊啊啊啊啊啊!!!】

  【盲枝】

  【盲枝】

  【真的是盲枝太太的聲音!!】

  【我聽過無數個版本的《渡我》,沒人能把《渡我》再像盲枝一樣唱得我全身雞皮疙瘩持續3分45秒不停】

  【她一開口就是!】

  【完完全全,每一個音都對得上啊!!】

  【啊啊啊我已經在從隔壁街飛奔向青時廣場了!】

  【我就差兩百米!!!】

  【……】

  徹底瘋了的不只是彈幕,更有逐漸從沉浸模式里一點點驚慄回神的路人。那根拉起來的彩旗紅線逐漸開始被一隻只手攥上,顫動。

  節目組派過來跟在顧念身邊的人全員緊張得發栗,一邊防止場中騷亂一邊震驚地回頭看那個站在話筒後的女孩。

  樂聲消止。

  最後一聲清唱。

  「……

  青燈下,古佛說

  終是一場空了。

  空了。」

  尾聲落地。

  彩旗線外無數個駐足的路人,卻是一片死寂。

  顧念睜眼。

  對上一雙雙驚震的眼睛。

  死寂只延續了幾秒,安靜被驟然撕裂——

  「是盲枝!!!」

  轟——

  彩旗紅線崩斷,嘈雜鋪天蓋地而來。

  工作人員腦殼炸了,全員拉起手往後縮著圍在顧念身旁,跟組負責人抱著手機跳腳地對著對面不知道哪個導演組的領導奓毛:「安保!調安保!!」

  「……」

  顧念表情空白地站在眾人中間。

  那些嘈雜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她只感覺到這一刻,有什麼沉重的、已經壓了她整整兩年的東西,從她身上慢慢脫開,一點點卸了下來。

  她想起兩年前。

  定客傳媒頂樓天台,夕陽如血,風聲烈烈。

  數十層高樓下,車馬如流,人如螻蟻,天空搖搖欲墜。

  她向前跨出。

  距離夕陽血色似的餘暉一步之遙。

  驀地,一隻手拉住了她。

  那一秒顧念回眸,看見了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眼。

  他說……

  「顧念!!」

  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突然撕開回憶,把她拽了出來。

  顧念驀地睜眼,瞳孔顫慄。

  那個無比熟悉的、她已經在夢裡描摹過無數遍的眉眼,就這樣出現在她的視線里。

  顧念輕輕張口,尾音發抖。

  「駱修。」

  駱修……

  駱修。

  「找到你了。」

  他那雙褐色的眸子裡如釋重負,慢慢淹沒進最溫柔的笑意里。

  那人緊緊握住她的手,一頂鴨舌帽被他扣到她頭頂,帽檐壓下去,蓋住她通紅的眼。

  他把她護在懷裡,聲音低沉而令人心安。

  「我帶你走。」

  最後一道工作人員拉起的方向被衝破。

  人群淹沒。

  顧念握著駱修的手,十指緊扣。

  他帶她逃離。

  而她一眼不眨地望著他的背影。

  顧念想起那個下午。

  她對副導演說的。

  【……】

  【真正的溫柔是世間寶藏。】

  【是你從萬米高空墜落即將摔得粉身碎骨前,唯一接住你的柔軟的網。】

  她唯一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