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下午5點,駱修從笑容滿面的管家林易那裡拿回自己之前被「扣壓」的全部私人物品。
林易關懷備至地問:「您今天就回去嗎?」
駱修:「嗯。爺爺那邊請林管家代我問候。」
林易一怔:「您不自己去跟老先生道別?」
「不了。」
林易眨眨眼,微笑變得有點遲疑。
他跟在駱老爺子身邊太久了,親眼見駱修在駱家當了二十多年溫良恭訓的大少爺,禮節細節從來到位,一絲不多一毫不少,離家而不親告這樣「失禮」的舉動,以往可只有小少爺會做。
難道是這次老先生直接讓人強硬地把他帶回來、又扣了所有物品在房間裡關了半周,把這從來最清冷的人也給惹惱了?
駱修原本已經走出去,垂著眼慢條斯理地戴上手錶,調整錶帶。直到聽身後未作回應,他停下,微側回身。
那雙溫和如故的褐色眸子淺淺凝了管家幾秒,駱修淡淡一笑。
「我不像駱湛,不會做賭氣這種無聊事情。」
管家鬆了口氣,掛回笑:「那您這是?」
「況且,爺爺和我之間本來也沒有能做賭氣的親情基礎。」
「……」
管家剛松下的氣又憋回來了。
為難半晌,管家還是小心開口:「其實老先生也是很關心您的,只是您從小懂事,小少爺脾性頑劣些,所以難免長輩們更多……」
話聲過半,站在長廊花紋繡毯上的那人垂下整理手錶的手,低眼無聲地笑了笑。
林易一下子就說不下去了。
人心就是這樣,不是機器,天平之間就總有偏頗,即便是自己不願承認也永遠存在的偏頗。
何況對駱修駱湛,不止老先生一個人,駱家上下同宗同脈甚至是隨便風言兩句的外人,大概都清楚。
他這話不過是自欺欺人了。
「林管家不必多心,」駱修就好像能看透他的想法,語氣溫和地走上前,「爺爺讓我回來閉門思過,這三天是我給他的交代。至於不去道別……」
管家抬頭。
恰見駱修一笑:「爺爺性格和駱湛相近,他想計較,我不去還好,去了他是忍不住要說的。」
管家聽懂他的意思,無奈地笑:「那您敷衍幾句就是了?」
駱修莞爾垂眸,卻未置可否。
知道這就是婉拒的意思了,管家猶豫過後,問:「只因為那位顧小姐?」
駱修眼皮動了動,沒有回答。他再抬眸時,有些兀然地問了個問題,笑意卻溫和:「林管家覺得,我以前從不拒絕,不反抗,只做駱家溫馴聽話的大少爺是為什麼?」
管家苦笑:「或許您覺得那些人和事都無所謂吧。」
「對。」
駱修往管家西服上衣的口袋裡插了一張疊起來的紙,然後他溫柔地拍了拍,「但現在有了。」
「……」
管家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哽了一下似的。
等那背影消失在視野的長廊里,他才回過神,把口袋裡插著的那張紙拿出來,展開。
對著上面的幾行印刷字跡和下面的簽名沉默幾秒,管家苦笑著搖了搖頭。
「越是『聽話』的,折騰起來越要人命啊。」
提前得了通知的司機去駱修的私人車庫開出一輛轎車來駱家接人。
駱修下到樓下時,對方似乎已經等了一會兒了
「駱先生。」
「這個時間,辛苦你跑一趟了。」
「不不,本職工作,駱先生太客氣了。」
「……」
駱修坐進車裡,一邊拿起平板處理簽字堆積的公司文件,一邊對發動車的司機道:「稍等十分鐘。」
「好的。」
司機立刻應了,也沒敢問原因。
秒針在錶盤上走了四圈半,後視鏡里的男人放下平板,也摘了高挺鼻樑上架著的薄片平光鏡,似乎有點疲憊地仰進椅枕里休息。
司機眼神飄移幾次,似乎想找什麼由頭開口。
「有事就說吧。」
「……!」
後排突然想起的聲音把司機嚇了一跳,他回過頭卻發現那人並沒有看他,甚至連闔著的眼都沒睜。
司機:這是鬧鬼啊這是。
被點破了,司機只能支支吾吾地開口:「我今天到您車庫裡取車,見、見了一輛二手低,咳,平價車。那車好像不是您的?」
司機一邊說一邊心有餘悸,尤其那輛小破車還大喇喇地停在一排低調豪車的正前方,那種視覺衝突上的震撼程度,就仿佛一列汗血寶馬前站了頭驢。
司機還因為記起這個過於詭異的畫面覺得驚魂未定,就聽見後排響起不以為意的應聲。
駱修:「是我的。」
司機驚住:「?」
駱修:「不久前買的,最近拿它代步。」
司機:「???」
不等司機思考完「有錢人的腦子裡到底都有什麼毛病」這個嚴肅命題,前排車窗被人輕輕叩響。
駱修垂手,他身旁的車窗降下。
車外的人立刻走來這一側,躬下腰:「大少爺。」
站在車外的不是別人,正是前天從顧念家樓下把駱修「請」回駱家的安保隊負責人。
「這兩天辛苦你們了。」駱修溫和抬眼,望向車外。
「大少爺的事情,我們照看著也是分內職責。」
「她這兩天一直在家嗎?」
「是,顧小姐除了去超市買菜,沒有到過別的地方,不過……」
駱修表情一頓,眼神微涼:「不過什麼?」
車外的人開口:「我剛剛接到電話,今天傍晚顧小姐從外面回來,在樓下遇到了一位男性朋友。我的人不敢靠得太近,兩人正在交談的過程中,似乎糾纏了額很久,顧小姐表現得不太高興。」
「……」
車裡死寂幾秒,一聲低啞輕笑,空氣里仿佛被敲開無形的波瀾。
「男性,朋友?」
·
顧念是在接近單元樓門口時覺出明顯的不對的,她原本就是高度敏感的性格,自己一個人走夜路就算什麼事情都沒有也會疑神疑鬼覺得身後有人的那種。
而這兩天,她總覺得自己只要一出樓門,不管到哪兒好像都有種被一雙眼睛盯著的毛骨悚然的感覺。
但每次她或直接轉身或借著餘光觀察,都是一無所獲。
直到方才,從那輛黑色轎車旁走過去後,她聽見隔著幾米,駕駛座的車門響起極輕的「咔噠」一聲解鎖的聲音。
餘光里,她更是能看到身後有什麼人從車裡下來,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顧念心裡警覺,手機在緩緩拉到身前的包中點亮,1,1,0三個數字被她小心翼翼地按下去。
身後那個腳步聲明顯接近,顧念猛地轉過身——
「誰!」
手機在110的撥號鍵上即將落下。
然後驀地停住。
顧念皺眉看著停在自己面前一兩米位置的男人。
定客傳媒太子爺,鄭昊磊。
鄭昊磊也看見她舉起的手機屏幕了,他停下腳後嗤笑了聲:「我在這兒等了你半個多小時,你就用報警來報答我?」
不是什麼不知根底的陌生人,顧念鬆了口氣,但沒有放下警惕。
她冷冰冰地看著鄭昊磊:「我好像並沒有和鄭先生約過什麼見面——沒有經過告知和約定,私自調查並出現在對方家門外,這不叫等,叫騷擾。」
鄭昊磊不怒反笑:「這就叫騷擾了?那我送你的花呢,還喜歡嗎?」
「扔了。我沒有收陌生人東西的習慣。」
「陌生人?」鄭昊磊笑起來,「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顧小姐說忘就忘了?還真是絕情啊。」
「……」
顧念半點都不想和這個瘋子糾纏。兩年前她幾乎是壯士斷腕、賠上了自己大好的前途生活才從這個瘋子身邊逃開,沒想到兩年後不過是剛剛有一點步入正軌的跡象,這個瘋子就捲土重來了。
一想起當初被逼無奈的窘境,顧念氣得微微攥緊手。
「鄭先生,於私,我們志不同道不合,我跟你沒話好說。於公,那份劇本我們小組因為各自有事,不能完成,秦園園應該也已經發郵件通知過貴公司了——除此之外,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公私糾葛,希望你不要再來糾纏。」
顧念說完,朝鄭昊磊示意了一下自己手裡的手機:「如果您再追上來,那我就立刻打電話報警。定客傳媒是圈裡的大公司,總經理半夜被帶進局子裡這種新聞,您的公關部門應該不想見到吧?」
「……」
鄭昊磊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眼神深處藏著的情緒叫顧念覺得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畢竟瘋子就是瘋子,正常人怎麼能揣摩他們的想法。
所幸,在顧念緊繃到肩背發酸時,鄭昊磊望著她的眼神驀地一松。
他朝她笑起來,雙手微微舉起來,玩笑似的慢慢往後退:「放心。你對自己能多狠,我見識過。這次我不會輕舉妄動了。」
顧念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我只是聽說你回來了,忍不住來看你一眼,看完就該走了——我們明天見。」
「……」
說完,那個男人竟然真的頭也不回地上了車,甩門離去。
顧念回過神,她驀地鬆開屏住的呼吸,氣息緊促地轉過身,顧念快步進到樓內,幾乎是小跑著跑進電梯裡面。
一直到關上家門靠在牆上時,她仍舊覺得心跳擂鼓一般。
秦園園和江曉晴在編劇培訓班的三個月課程還沒結束,家裡只有她一個人。
顧念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客廳里,驚神許久,突然聽見門外叩響。
「篤,篤篤。」
「!」
顧念一僵,驚弓之鳥似的猛地抬頭看過去。
而此時,門外傳進來一個模糊而溫柔低沉的聲音。
「是我,駱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