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 佛法雖廣,情劫難渡

  離開了舍利塔後,宮徵羽並沒就此走出這座千年古剎。她路過三聖殿,繞過大雄寶殿,朝寺院的深處走去。

  她似乎對這裡並不陌生,左彎右繞,最後來到了人跡罕至的寺院東北角。

  這裡已經幾乎看不到任何的遊人和香客,環境也很是簡陋,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間與氣派恢宏大殿有著天壤之別的茅屋。

  屋前有一個長大概十米左右的菜圃,種的都是很普通的蔬菜,有種隔絕俗世紛擾的意味。

  此時,一個老和尚正站在菜圃前,彎腰打理著蔬菜,寬大的袈裟已經很破舊,但卻乾淨。

  茅屋,菜圃,老僧……此情此景無疑給這座千年古剎平添了一抹禪意,只可惜只有宮徵羽一人得見。

  「阿彌陀佛,故人駕臨,貧僧有失遠迎了。」

  老和尚似乎發現了宮徵羽的存在,直起腰轉過身,雙手合十。

  「既是故人,大師又何必如此客氣。」

  宮徵羽緩緩走進,望著慈眉善目的老僧,眼神卻透著一縷譏諷。

  「施主說得是。」

  老和尚抬起頭,看著宮徵羽,祥和笑道:「是貧僧著相了。」

  「大師居於此間茅屋,隔斷紅塵,潛心修佛,不問世事,悠悠數十載,不知如今是否窺得了佛法真諦?」

  宮徵羽眯起狹長眸子,眼角那抹猩紅像極了一條伺機而動的竹葉青。

  「佛法無邊,貧僧愚鈍,尚未能成就大道。」

  老和尚輕聲道,像是沒察覺到宮徵羽的侵略性。

  「既然如此,大師在此幽居,豈不是虛度大好光陰?」

  宮徵羽嘴角微微勾起,充斥著嘲諷。

  「佛法自然,貧僧喜靜,在此獨居,算是自得其樂,況且貧僧日夜為世人祈福,又何談虛度?」

  老和尚眼中的慈祥和寧靜與宮徵羽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反差,他淡淡笑道:「做自己所喜,做自己所無愧,這便是貧僧理解的佛了。」

  「做自己所喜?做自己所無愧?」

  宮徵羽眼眸凝縮,笑容倏然收斂,她眼神尖銳如刀:「出家人不打誑語,敢問大師心中當真無愧?!」

  老和尚沒有回應,低眉垂眼,雙手合十,再次朗誦了一聲:「阿彌陀佛。」

  佛聲悠長,可並沒有度化宮徵羽心中煞氣,相反像是火星一般,讓她的情緒瞬間沸騰起來。

  「佛家號稱慈悲為懷,可敢問隆空大師,你日夜為眾生祈福,可為何眼見自己的門下弟子赴死劫,卻袖手旁觀?!」

  宮徵羽這番話如果被外人聽到,恐怕會目瞪口呆。

  誰能想得到這個獨居茅屋的老和尚,居然會是隆空大師、棲霞寺上一任主持、頭上掛著諸多顯赫頭銜的佛教宗師?!

  老人自小被佛門收養,一輩子皈依我佛,如今年過古稀,調教過佛徒已經在各地的佛學院掌控大局,每年來寺里想要拜訪他的人,都能從寺內浩蕩到寺外!

  和尚無實權?

  別忘了,佛教,那是宗教!

  所有人都明白,越是有權人有錢人,就越是迷信!

  這簡直是想想就讓人覺得顫抖的一筆人脈財富。

  可老人一生,只承認收過一名女弟子。

  但是遺憾的是,那慧根深厚的女子福源卻極其淺薄,被情劫所困,最終黯然辭世。

  或許是因為宮徵羽的話而想起了往事,老和尚眼神微微恍惚,隨即輕聲道:「貧僧乃方外之人,無力插手紅塵之事,況且,那是她自己的選擇,如今已過去十載,施主又何必仍耿耿於懷?」

  「看來大師還記得,我還以為大師都忘了呢。」

  宮徵羽的笑聲中飽含戾氣。

  算起來,其實她也可以把面前的老人喊一句師傅,從師姐把她領進佛門後,同樣由老人一手調教,只不過老人並沒有承認過。

  「人活在世,便是修行,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老和尚雙手合十,輕輕嘆息,一副悲天憫人之相。

  宮徵羽冷笑不止。

  她也曾相信佛祖慈悲為懷,普度眾生,但師姐的死讓她瞬間推翻了對佛家的看法,從而性情大變,一朝叛出佛門,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從而成就了今日凶名赫赫的竹葉青。

  換作誰恐怕都無法相信殺人不眨眼的刀馬旦居然是佛門培養出來的,不得不承認這確實一個巨大的黑色幽默。

  「施主殺心太重,還是自律些為好。」

  老和尚輕聲提醒道。

  宮徵羽冷笑:「怎麼?大師是要清理門戶嗎?」

  老和尚沒有說話,雙手合十,默念佛號,神色悲苦。

  「大師曾說師姐與佛有緣,可佛祖卻未曾庇護師姐分毫。好在佛雖無情,但蒼天有情!」

  「大師知道嗎,師姐的子嗣並沒有失蹤,現在就在東海,那孩子和師姐長得可真像。」

  老和尚低眉不語。

  宮徵羽嘴角那抹猩紅愈加濃烈:「我記得大師曾經說過,每個人皆可成佛,也皆可成魔,師姐入佛門,清心寡欲不爭不搶,最終落得香消玉殞的下場,大師莫非想讓我赴她的後塵?」

  老和尚垂眉緩緩道:「如果她還在世,想必是不願看到你這幅模樣的。」

  想起那道牽著自己的手走進山門的身影,宮徵羽神色微微緩和了些。

  「大師,你雖不是紅塵之人,但想必你也很清楚,在俗世之中,你們佛家的這一套,是行不通的。」

  她最後看了眼老和尚,隨即猛然轉身,沒有任何留戀。

  「古卷青燈不是我的道!師姐於我宮徵羽有再造之恩,哪怕我此生永墮魔道,我也要護她子嗣一世周全!」

  聲音漸行漸遠,卻愈發激盪!

  枯槁的老僧站在原地,神色異常複雜,雙手合十,長長朗了聲:「阿彌陀佛。」

  「師叔,宮施主執念太深,恐生業障。」

  一個和尚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他的身邊。身披絢爛袈裟,和老和尚形成鮮明對比。

  如果有寺內僧人見到,都會恭敬稱一句主持。

  棲霞寺當代主持看著宮徵羽離開的決然背影,輕輕嘆息。

  師叔當年收的兩個弟子,一個身死,一個入魔,可悲?可嘆?

  「老僧只希望,她的運氣能比她師姐好點。」

  棲霞寺主持一怔,隨即扭頭:「師叔的意思是……宮施主也有情劫?」

  老和尚沒有回答,他望著宮徵羽離開的方向,神情猶如當年目送他唯一關門弟子下山赴劫,緩緩閉眼:「阿彌陀佛。」

  佛法雖廣。

  情劫難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