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在異國他鄉相逢故交舊友,是人間四大喜事之一,可是看著坐在面前冒著風雪推門而入的李洛依,最開始的驚訝慢慢消退之後,李浮圖心裡,只剩下複雜。
他不再是生活在金陵城裡的那個酒保李安,不可能再繼續自欺欺人的將對方當成一個合租客看待,自己之所以那次在離人淵能夠大難不死,多半是這個女子救了自己。
對方在這種關頭現身弗洛倫撒,也很難讓人相信只是一個巧合。
黑森林裡所見到的場景重新在腦海浮現。
李浮圖凝視著李洛依,陷入了安靜之中。
「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李洛依似乎被他看的有點不自然,翻了個白眼。
「難道你不知道這麼看一個女孩子,是一種很不禮貌的行為?」
李浮圖不言不語,低頭沉默喝酒。
「喂,你怎麼了?在我面前,就沒必要玩什麼深沉了吧?」
李浮圖再度問了一個問題。
「我們是朋友嗎?」
李洛依一愣,旋即毫不猶豫的點頭。
「當然。」
繼而,她笑了笑。
「怎麼,是不是現在傍上了富婆,所以不打算認當初一起吃苦的老朋友了?小李同志,做人不能這樣啊,苟富貴,毋相忘的道理懂不啦?」
在龍國生活了半載,導致她甚至都學會了一些地方方言。
李浮圖回以微笑,拿起酒杯朝李洛依示意了一下。
李洛依笑吟吟的舉杯和他虛碰。
李浮圖喝了口酒,表情平靜,突然開口,讓人有些猝不及防。
「當時在哈爾西,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李洛依酒杯微微一頓,繼而啞然一笑,並沒有裝傻充愣試圖逃避。
「終於想起來了呀?」
將酒杯放在唇邊慢慢品嘗了一口,她不急不緩開口。
「當初我從離人淵出來,正打算離開的時候,正巧看到你像具屍體一樣人事不省的在水裡飄著,我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你在切拉卡鎮幫過我,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所以就把你從哈爾西帶了出來。見你是東方人。所以就帶你回了你的故鄉。」
李洛依,或者說真名克洛依的女子放下酒杯,灑脫豪爽的道:「謝謝之類的話就不用說了,誰叫我心地如此良善呢。」
李浮圖神色波瀾不驚,顯得有些過於平靜,
如果不是在維客甘谷底親耳聽到對方承認過,他恐怕怎麼都難以相信,這麼一個比人類還要像人類的女子,居然會是一隻……吸血鬼。
「你來自布魯赫氏族?」
李浮圖再度提起火爐上的酒壺給自己杯中倒酒,語氣平淡,像是閒話家常。
克洛依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笑意蹁躚,沒解釋也沒試圖掩飾,只是饒有意味的問了一句。
「為什麼這麼說?」
將酒杯重新倒滿後,李浮圖重新將酒壺放在火爐之上。
「前幾日在伊特律黑森林裡,我見識了你們血族的布魯赫氏的一位侯爵,以及他麾下的軍團。」
「噢?」
克洛依挑了挑眉毛,似乎是有些意外,
「你說的應該是努尼恩吧?」
李浮圖不置可否,只是平靜道:「弗洛倫撒的鎮民應該沒有冒犯過你們,你們為什麼要濫殺無辜?」
確實剛到弗洛倫撒不久的克洛依慢慢喝了口酒,並沒有解釋什麼。
「人族與血族本來就是兩個敵對的種族,從古自今,就沒停止過互相侵害。你們害怕我們,想要將我們徹底從這個世界上驅除,這樣你們人類才覺得自己可以高枕無憂,而我們血族,也不願意放棄生存的權力。」
克洛依抬起眼,凝望著不過隔著一個小火爐的男人。
「閻帝,如果換成是你,你會怎麼做?你們人類視我們為惡魔厲鬼,欲除之而後快,難道還指望著我們和你們談仁義道德?」
李浮圖並沒有和她爭辯。
這種話題,永遠不可能得到一個正確的答案。
「這麼說來,弗洛倫撒這一個月來過千人慘死,你也參與其中了?」
克洛依輕輕一笑。
「怎麼,你是打算你的同胞報仇嗎?」
她就那麼笑望著李浮圖,沒有先下手為強,也沒有選擇逃跑,似乎只是在等一個回答。
李浮圖與之對視,沉默不語,沒有回應。
「我真的很懷念當初在金陵那個出租屋生活的日子,可惜啊,回不去了。」
克洛依輕輕一嘆,慢慢將酒杯放下。
「謝謝你的燭光晚餐,你已經踐行了你的承諾,現在,我們兩不相欠了。如果你想要為這裡死去的人類報仇的話,動手吧。」
李浮圖凝視那張鉛華洗淨一塵不染的容顏,失憶後生活在金陵的一幕幕畫面,不可抑制的如幻燈片在腦海里湧現。
那半年時光,他雖然迷失了自己,卻是他有生以來,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歲月。
「你走吧。」
半餉。
一道話語響起。
火爐里跳動的火光映照出李浮圖平靜深邃的臉龐。
「你確定?」
克洛依似乎對他的選擇感到有些訝異,看了他一會,繼而確認道:「不後悔?」
「他日再見,你我就是人鬼兩途了。」
李浮圖端起酒杯。
克洛依笑了笑,紅唇啟合想要說什麼,可是最後,卻什麼話都沒有說出口。
她撐著膝蓋,慢慢站起了身。
「弗洛倫撒,並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去做你自己應該做的事吧。你只是人,並不是救世主,這世上那麼多悽慘,你管不過來的。」
像是提醒。
也像是規勸。
李浮圖不言不語,默然飲酒。
很快,風鈴聲響起。
旅店大門敞開。
一陣寒風灌入。
不期而來的克洛依消失在風雪之中。
「你朋友呢?」
上樓收拾房間的旅店老闆隨後舉著蠟燭走了下來,看見只有李浮圖一個人坐著,很是詫異。
「她走了。」
「走了?」
旅店老闆一愣,繼而難以置信道:「你怎麼讓她一個人走了呢?這麼晚了,她一個姑娘在外面,會很危險的。」
然後,旅店老闆匆匆走到門口張望,可是除了紛紛揚揚的雪花,已經看不到任何的人影。
李浮圖看了眼對面的那隻酒杯,繼而抬頭,看向大門的方向,神色如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