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此為防盜章,購買比例低於70%的讀者要等24小時之後才能看到寅時剛過,外面天還是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嗚嗚咽咽的寒風拼命刮著,聲音悽厲的嚇人,只有零星幾聲雞叫和狗吠隱約傳來,此起彼伏,支離破碎,而王氏已經摸索著起來了。閱讀

  儘管動作很輕,兩個孩子卻也有所察覺,閉著眼睛模模糊糊的喊娘。

  王氏的心頭一軟,快速將身上的夾棉小襖裹好,又伸手替孩子掖了掖被角,柔聲道:「睡吧。」

  匆匆推門出去,王氏登時就凍得打了個哆嗦,方才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那點熱乎氣瞬間消失的乾乾淨淨。

  她咬咬牙,又將那穿了幾年,棉胎都被碾壓成薄薄一層的舊棉襖裹緊了些,埋頭快步朝正北面的廚房走去。

  頭天晚上睡前整理好的爐火這會兒已經熄的差不多了,灶台中只剩點點暗紅色的灰燼,王氏不顧撲面而來的寒氣,趕緊丟了幾塊柴火進去,又捅了幾下,看它們一點點燒著才鬆了口氣。

  冬日酷寒,兒子等會兒就要去書塾上學,小女兒前兒又元氣大傷,好歹多些熱氣,且叫他們受用一刻是一刻。

  天氣冷的叫人難受,饒是一旁有灶火餘溫晝夜不息,水缸里的水也有好些地方浮起了薄冰,王氏又用鐵鉗子捅了幾下才舀出幾瓢帶著冰碴子的凍水來。

  王氏蹲在灶台前面,略有些麻木的燒火,身上漸漸暖了。橙紅色的火光不斷跳躍,映的她臉上影影綽綽,眼神都有些飄忽了。

  她家是二房,上有兄嫂下有弟媳,按理說怎麼都輪不到她天天起早貪黑燒火做飯,可有什麼法子呢?

  大嫂一連生了四個女兒,最後才掙命似的生了個胖小子,結果到底年紀大了,傷透了身子,重物都提不得,又哪裡做得來這個?

  三房小叔子是公婆的老來子,弟媳娘家跟婆婆家還有些瓜葛,二老本就偏疼些,何況她嫁進來頭一年就生了個兒子,第二年底竟又一口氣生了一對雙胞胎的大胖小子,站穩了腳跟,怕不是走路都要橫著來,眼睛也挪到頭頂上去,打那之後連大房都要避其鋒芒,更何況自己……

  王氏當年嫁進來近三年都沒有身孕,前後不知挨了多少白眼,婆婆和村裡的人也明里暗裡的譏諷她是不下蛋的母雞。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到底是自己理虧,王氏越發謹小慎微,不敢有怨言。

  所幸相公雖然寡言,但對自己卻甚是溫柔體貼,並不曾怪罪,好歹到了第四年,她總算……

  如今轉過年來,兒子虛歲已是八歲了,頭一年去村中書塾開了蒙,聽先生說十分聰明伶俐,女兒才剛六歲,身子雖然弱些,可生的好模樣,又乖巧懂事,她也算心滿意足了。

  想到這裡,王氏臉上不禁泛起一點喜色來:

  今日是相公杜河回家的日子,他們一家人也有一個多月沒團聚了。

  家裡有十幾畝地,只是公公杜平本人卻是個木匠,因此平時只租給旁人種,他自己帶著長子杜江日日做活,日子倒也過得去。

  碧潭村因村北面有一汪常年不枯的水潭而聞名,周圍又有幾座山,便是不種地的也能去撈些個魚鱉蝦蟹,摘些個瓜果李桃,總不至於餓死,不過就是見不大著銀錢。

  本朝才創立不過十多載,還處在休養生息的時段,如今在位的是開國老聖人的第三子。聖人仁厚,接二連三減免賦稅,且本朝皇帝家原本祖上就是商戶出身,所以並不歧視經商,允許商人及其後代參與科舉,有商人在各地聯絡買賣、溝通貨物,很快大家的日子就都有了起色。

  三房的杜海心高氣傲,早先眼饞商人暴利,便鬧著要去經商,偏杜平二老又寵愛他,竟也答應了,又狠命湊了幾兩銀子與他做本錢,誰知杜海出去一晃半年,不僅沒賺到一文錢,反倒將本錢賠個精光,又欠了一屁股的債……

  因按照本朝律令,日後不管分不分家,長子都要繼承家中財產大頭,若是老爹有活計的,也一併交給長子,剩下的兄弟只分得小部分。

  當初于氏一共生了七個兒女,可最後活下來的只有三個小子,饒是這麼著,杜海還是覺得兄弟多了:

  家裡本就不大富裕,日後再有二哥一分,到手的還能剩下什麼!

  他也看不上木匠活兒,覺得又苦又累,且一年下來也賺不著幾個錢,于氏又異想天開,興起來要讀書的念頭。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老杜家往上數八代都沒出過一個讀書人,他能有這般志氣,杜平老兩口喜得無可無不可,自然沒有反對的道理。

  哪知這杜海骨子裡竟是個無賴,去了書塾非但不好生讀書,反而見天勾搭同窗胡三海四,折騰到十九歲才娶上媳婦,幾年下來連本《三字經》都背不下來,更別提之前夸下的進士及第的海口。

  後來一直鬧到兒子出生,杜海這才收斂了些,只是到底劣性難訓,整天遊手好閒,也不大正經幹活,漸漸地竟成了十里八鄉數得上的閒漢……

  王氏一邊想著丈夫什麼時候到家,一邊麻利的將一隻干瓠瓜切成薄片,等鍋中水燒滾了便放下去,又從凍得邦邦硬的羊腿子上狠命剁了點肉沫下來,下到鍋里調味。

  鍋上面熱一層雜麵炊餅,等瓠瓜片和肉沫熟透了,炊餅也熱好了,她又往鍋里灑些豆粉,拿長筷子攪動幾下,羊肉瓠羹便又稠又黏,翻滾中都帶上了濃濃香氣,那點兒肉沫特有的葷膻更叫人胃口大開。

  如今從京城傳出來,時興一天三頓,可對下面的平頭百姓而言卻很難實施:費錢,只是偶爾才加一頓,臨時加上的那頓也不過敷衍了事,故早午兩餐尤為關鍵。

  王氏做好了飯,各房也都陸陸續續起來,西廂房門吱呀一聲推開,裡面走出來一個穿著青色棉袍小小少年,少年手裡還牽著一個更小些的女童。

  女童約莫五六歲年紀,穿著鵝黃小襖,下面是青色扎腿棉褲,腦袋上勉強梳了兩條稀疏枯黃的小辮兒,此刻正睡眼惺忪的揉著眼睛。

  乍一接觸寒風,她猛地打了個哆嗦,小聲道:「哥哥,冷。」

  前方的小少年忙將她的小手攥在掌心,又竭力護著她,往正房飯廳那邊快步走去。

  到底他年歲尚幼,身量有限,並不能如何遮風擋雨,那女童依舊被凍得小臉通紅,只是卻已經十分歡喜,拉著他的手快跑幾步。

  兩人在正房門口遇上王氏,齊齊喊一聲娘。

  王氏見他們手拉手,頓時喜得眉開眼笑,又一疊聲的讓他們進去,自己轉身去端剩下的盤碗。

  一大家子十多口人,吃的也不過是一鍋羊肉末瓠瓜羹,再有一盤下飯的芥辣瓜旋兒,幾個炊餅。那炊餅也並非人人吃得,是分給爺們兒和上學的兒郎的,女人們大多只喝幾口羹也就應付過去了。

  等大家陸續坐下,王氏已經按照平日的座次分好碗筷,盛好湯羹,三房的劉氏本能的將視線釘在王氏一雙兒女跟前的碗內,目光灼灼,似乎下一刻就能盯出兩個窟窿。

  老三杜海大咧咧的,不管這些,拿起碗筷就吃,見自家娘子既不動筷,也不給幾個小的餵飯,不由得有些煩躁,道:「吃!」

  劉氏又狠狠剜一眼低頭不語的王氏,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嘟囔道:「裝什麼老實人,打量旁人都不知道麼?偏她的孩子金貴,我的」

  話沒說完,婆婆于氏就先重重的咳了聲,不輕不重的瞥她一眼,虎著臉道:「有飯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劉氏不由得又羞又臊,端起碗來憤憤的喝了兩口,還是意難平,又低聲對杜海抱怨說:「二嫂才是個面憨心奸的,趁著自己做飯,專把些肉挑到自家碗裡去……」

  那文哥到底大了,也學得跟他爹娘一樣奸猾,且看不出什麼,可那五丫還年幼,筷子都拿不利索,有好幾次她看的真真兒的,大家面上都是一樣的飯食,中間也沒見額外添加,可她碗底竟能多出好些肉渣肉沫!不是王氏做的鬼還有誰!

  杜家雖然因著公公杜平有些個手藝,除了每季租子之外另有一份收入,但因為人口多,老三杜海又是個慣會糟踐錢財的,日子並不算太富裕,也只是隔三差五能嘗點肉味,所以她才對王氏揣著明白裝糊塗,公然給自家兩個孩子開小灶的行為十分不滿。

  劉氏越說越激憤,最後聲音難免大了些,就連杜平也皺起眉頭,幾家小的更是停了筷子。

  杜海一貫好面子,手中也散漫慣了,頓時覺得自家婆娘為了侄子侄女嘴裡的一點肉沫計較很不上檯面,就有些羞惱,梗著脖子低吼一句:「就你事多!不愛吃倒是自己做去。」

  劉氏立刻被氣個倒仰,一雙手發起抖來,臉都漲紫了。

  哪有這樣的混帳男人,不幫著自己的婆娘,竟反過來說她!

  再說,她才不做飯呢!自己的手好容易養成這樣白嫩,才不願意寒天凍地去撥弄冷水,沒瞧見二嫂的手一年到頭都沒個好時候!青紫交加,滿是皴裂,還露著嚇人的血口子……

  大房的四丫慣會跟風挑事兒,見狀也小聲道:「二嬸子偏心。」

  話音剛落,周氏就瞪了她一眼,「吃你的!」老大面上也有些尷尬。

  大清早上就鬧起來,杜平乾脆把筷子一拍,喝道:「一個兩個的都這麼些毛病,不愛吃就別吃!要麼打從明兒起自個兒做去!」

  他素來十分威嚴,平時幾個孫女在他跟前都不敢大聲喘氣,就是最得寵的三房媳婦劉氏也輕易不敢與他放肆,因此他一出聲,眾人便都低頭聳肩,十分老實。

  杜平又環視一周,這才滿意了,只是終究往低頭吃飯的王氏頭頂瞅了兩眼,眼神複雜,可到底什麼都沒說。

  王氏的小動作他不是不知道,可說到底也實在沒得挑,于氏年紀大了,早些年逃荒著實傷了身體,又是當婆婆的,也做不來重活;三個媳婦一個常年體弱,連點繡活都做不得,另一個眼下還有三個不懂事的奶娃娃,確實沒得空閒。

  算來算去,只有一個王氏勤快能幹,且也做得一手好湯水……

  人都有私心,二兒子在鎮上做工,一個月才回來一次,又月月拿錢家來;王氏一個人一天兩時、三時做十幾個人的飯也確實不容易,且兩個娃娃偷摸的吃才能吃多少?杜平老兩口便對她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王氏對這幾個妯娌的口是心非早就習慣了,並不往心裡去,一個人蹲在灶邊忙活,不多會兒竟出了一身薄汗。

  「娘。」

  一個小小的身影鑽進來,曲著兩條腿兒蹲在她面前,又笨拙的挽袖子,道:「我幫你洗碗。」

  王氏心頭一熱,趕緊給她放下袖子,又抬手欲趕她走,「去去去,你這小人兒也幫不上什麼,沒得弄濕了衣裳,快回屋裡躺著去。」

  夏日玩水也就罷了,眼下寒冬臘月,水冰涼刺骨,小女兒月初剛撿回一條命來,她滿腔子心肝脾肺都嚇得到處亂竄,到現在還沒歸位,怎麼捨得她吃苦!

  杜瑕卻不走,腦袋一歪,兩條稀疏的小辮子跟著晃悠悠,又道:「那我擺碗吧。」

  王氏就見她原本一頭烏壓壓的好頭發生生虧損成了現在的黃鬚鬚,更兼滿臉蠟色,又想到連想給孩子做些東西額外補養都不能夠,越發的心如刀絞。

  杜瑕身體裡住的是個成年人的靈魂,哪裡看不出王氏的心思,只是也不戳破,樂呵呵去給她將洗好的盤碗杯碟等物一一歸位。

  原本王氏堅持不肯,可杜瑕堅持要做,又一點點做的仔細,王氏也就由她去了。

  等徹底收拾好,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天都大亮了。

  王氏探頭看了眼,就見北面竟又壓上來烏黑一片雲彩,一顆心又忍不住提起來。

  今日相公歸家,從鎮上到這邊怎麼也要將近兩個時辰,那路本就難行,這要是再颳風下雪……

  娘倆各懷心事一起回房,王氏先將女兒塞回到炕上,這才暖了手,又去取了沒做完的衣裳和鞋帽來做。

  她原本女紅就不是多麼出挑,這些年又天天洗衣做飯,雙手早就粗糙不堪,再也做不來細緻的繡活,索性就棄了那個,只做些縫紉,偶爾打些絡子賺錢。

  杜瑕見她雙手遍是開裂的血口子,只覺得心疼,又瞥見針線笸籮里五顏六色的彩繩,計上心來。

  「娘,」她軟聲央求道,「我拿一根絲繩玩好不好?」

  鄉間婦女多數都要縫荷包、手帕、打絡子帶去縣城換錢,因此十分寶貝這些材料,杜瑕也只是一試,卻不曾想王氏不假思索的將那些絲繩拿到她面前,問她想要什麼顏色。

  自家女兒一貫乖巧懂事,從不肯主動央求什麼,兼之前陣子她傷著了,王氏正不知該如何疼愛才好,眼下她難得開口,自然不會拒絕。

  不過一根絲繩罷了,饒是色澤勻淨的上等貨也不過一文錢,就算弄皺了、污了、不能用了,大不了給女兒當頭繩!

  杜瑕雖剛來不久,可這身體的父母雙親及兄長都待自己極好,讓她體會到了上輩子可望而不可即的親情,眼下見王氏這般行事,便更加堅定了替她分擔的意願。

  上輩子她父母在外地工作,不等斷奶就將她丟回老家,每年只春節回來待幾天,行色匆匆,就是胡亂囑咐幾句也有限。可老家又有一大群堂、表兄弟姐妹,又重男輕女,自然也輪不到她受寵。

  於是天長日久的,杜瑕在家裡便活像隱形人,竟漸漸地跟村頭那些熱愛編織、愛心泛濫的中老年婦女混在一處,天天去看她們做編織不說,後期也嘗試跟著學。

  她心思靈巧,又有知識,不斷學習摸索創新,最後在本職工作漫畫師之餘,竟意外成了華國知名手工達人,尤其擅長編織和羊毛氈玩偶。

  華國知識版權方面漏洞多的嚇人,原創作者生存環境極度惡劣。很多時候杜瑕與絕大多數的從業者一樣,光靠漫畫根本養活不了自己,又常被拖欠稿費,她就在網上出售手工製品,又開了網店,竟比本職工作還紅火。

  眼下羊身上的副產品對這個家庭而言明顯是奢侈品,跟書畫沾邊的也是可望不可即,她自然不敢拿著那個禍害,況且平日也實在接觸不到,可編些東西來賣,總可以吧?

  這個世界也十分流行各式絡子,只都是平面的,或是打些簡單的網兜樣式裝玉佩、扇子等物,遠沒有後世那樣上天入地五花八門,可操作空間很大。

  見女兒竟真的認真擺弄那翠綠絲繩,王氏憐愛的一笑,也低頭做起了鞋。

  認真做活的時候時間過得飛快,眨眼就又吃了晌午飯,杜瑕又擺弄一回,笑嘻嘻的將一個歪歪扭扭的小葫蘆捧給她看,「娘,你看我做的好不好?」

  她這些日子偶爾看王氏繡花,大半天才能扎幾個花瓣,看得她毛髮倒豎……

  她也算想明白了,自己這個現代人的芯子是決計做不來繡花那樣磨人的事,好歹打絡子也是女紅之一,她只要將這項技能重新拾起來,日後也不愁生計。

  說實在,到底有日子沒動手了,絲繩的觸感跟毛線也大不相同,杜瑕的手指頭又短,力氣也小,這葫蘆在她看來實在算得上是殘次品。

  然而王氏卻十分歡喜,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看個不住,一個勁兒的贊好,又問她怎麼想出來的。

  她本就沒對女兒報什麼希望,哪成想竟真叫她弄出花兒來,如何不喜?

  這葫蘆瞧著手法雖然稚嫩,打的也不算多麼勻稱,可十分靈動逼真,尤其在這苦悶的冬日,眼前冷不丁出現一隻翠油油的歪脖葫蘆當真喜人。

  王氏活了二十來年是清楚的,如今市面上流行的花樣子、絡子樣大多是固定的,往往由上一輩傳下來,再有婦女間相互交流,饒是略有改進,可也換湯不換藥,而眼前擺的這個葫蘆,竟是之前從未見過的花式!

  凡事都講究個悟性,就好比天生有人是文曲星下凡,做得好一手錦繡文章,她的女兒有如此天分,日後何愁找不到好婆家。

  杜瑕嘻嘻一笑,趴在她腿上膩歪,一派天真道:「我方才瞧見一副花樣子,又想起來以前牆頭上見過的小葫蘆,就試了試,拆了幾回,也就得了。」

  王氏歡喜得不得了,越發覺得女兒果真聰慧,又看她被絲繩磨的微微泛紅的指尖,心疼道:「磨疼了吧?快歇歇。」

  杜瑕笑道:「娘,我這個做的可好?能賣錢不能?」

  王氏一怔,眼眶泛酸,險些滴下淚來。

  相公總是不在家,一大家子的人都明里暗裡的擠兌他們母子,眼見著這麼點兒大的女孩兒竟也想掙錢了……

  她忍不住抱住女兒,不住的摩挲那瘦小的脊背,只覺得手掌下面全都是硌人的骨頭,不由得越發心酸。

  只是她要強慣了,從不肯在兒女跟前示弱,忙強忍淚意,笑著問道:「我兒如此懂事,只是你小小年紀,掙錢作甚?」

  杜瑕心道錢的好處可太多了,這個家這樣窮,更應該早作打算,不然日後真到用錢的時候才抓瞎呢!旁的不提,光是生個病就能將一個家庭從小康打回赤貧,更何況他們家也只是溫飽線以上。

  後世有句話說的好:「進醫院花錢不心疼的人,才是真大款……」

  她雖沒那個志氣富甲一方,可總要手裡攥著點錢才心不慌,不過這些話卻是不好對王氏說的,於是只撒嬌道:「買肉,給爹吃,給娘吃,給哥哥吃,我也吃。還要,還要買漂亮的花布給娘做衣裳,給爹打酒喝,給哥哥買好筆好紙……」

  傍晚果然下起大雪來,等杜文哥倆回來的時候,地上積雪已然沒過腳面,天上飄下來的雪片卻越發的大起來。遠遠望去天地間一片蒼茫,卷卷碎瓊起伏不斷,綿延不絕,竟瞧不見一點兒生機。

  西邊的些許餘暉終於被吞沒,夜色漸濃,王氏坐立難安,既怕相公回來的路上有危險,卻又捨不得他不回來,一時間十分糾結。

  杜文讀書很是刻苦,回來後也不肯放鬆,只是挑燈夜讀,又用筆蘸了水一遍遍練字。

  她家中原是殺豬宰羊的屠戶,頗攢得幾個錢。後來因為戰亂,年事已高的牛父一命嗚呼,幾個兄弟也不是省事的,只顧著搶奪值錢的東西就跑,也沒人管這個姐妹的死活。

  哪知牛嫂子原就生的健碩,肩寬體闊,很有一把子男人力氣,非但從戰亂中活了下來,還重新頂著父輩名頭開起肉鋪!幾個兄弟逃的逃,死的死,還有的不知死活,竟都混的不如她。

  如今牛嫂子跟杜有財成親也絲毫不改當年做派,平時就愛抱打不平、仗義執言,附近百姓雖然敬佩她為人,可私底下也少不了酸溜溜的說幾句。

  難為杜有財竟十分縱容,對好些人笑話他夫綱不振,「不像娶媳婦,竟像倒插門」的風言風語渾不在意,私下照例對娘子愛護有加,也是一時奇談。

  如今兩人生了兩個壯小子,大的十一歲,小的也有九歲,都長得虎頭虎腦,很是喜人,正直剛毅的脾氣也隨了牛嫂子,平時都在肉鋪幫忙,一家人經營的無比紅火。

  杜瑕在偷偷打量牛嫂子夫妻二人,牛嫂子也在看她,就笑道:「幾個月不見,五丫竟長得這麼大了,眼瞧著就是個美人坯子。前兒傷著的地方可好了?還痛不痛?」

  杜瑕忙道謝,又乖巧回答:「多謝嬸嬸記掛,已經好了,不痛了。」

  牛嫂子見她口齒清楚,回答的也條理分明,並不像一般莊戶人家的孩子那樣扭捏,不由得歡喜起來,又滿口誇讚:「我就說這是個小伶俐鬼兒,聽聽這小嘴兒,了不得!果然有個讀書的兄弟就是不同,卻不像我家裡那兩個夯貨,愣頭愣腦,五丫竟像是城裡大戶人家的小姐,真是可人兒疼的。」

  說完又不輕不重的捏了捏杜瑕的臉蛋,轉頭跟王氏道:「只是看著還是有些瘦呢,回頭我給你送些帶肉的筒子骨,你只撒一點鹽巴,濃濃的熬出湯來與她喝,再掏了裡面的骨髓吃,最是養人,文哥讀書累,幾次我老遠看著竟也瘦削的厲害,也該正經補補。」

  杜寶、杜文哥倆每日結伴一起上下學,村內外的人誰不知道,誰沒見過?就算不認識的,但凡聽點風聲也就能立刻分辨出誰是誰:

  矮瘦的那個一準是杜文,高壯的就是杜寶,兄弟二人分明才差了不到半歲,冷眼瞧著卻跟差出去三四歲似的,恰似柴火棍與小牛犢子一同出入。

  王氏不由得十分感激,又微微紅著眼圈謝絕:「上回要不是杜大哥幫忙報信兒,還指不定如何呢!哪裡還能白要你們的東西,且就算拿回去,也,也未必能到了我們身上……」

  到底做晚輩的不能隨意挑長輩的不是,王氏能說到這個份兒上已經殊為難得,最後聲音便微弱的幾不可聞。

  都是一個村里住著的,抬頭不見低頭見,誰還不知道誰?

  牛嫂子原就愛王氏為人正直老實,聽到這裡不由得又觸動肝腸,憤憤道:「都是身上掉下來的肉,要我說斷不該這般偏心!難不成文哥兒就不是他們的孫子?聽說書還讀的那樣好,日後說不住就要有大出息呢!」

  她這話真心實意,王氏和杜瑕聽了也十分難受,在外面趕車的杜有財也隱約聽到幾句,只裝聾子。

  到底是旁人的家務事,他們再看不過去,又能怎麼樣呢?

  牛嫂子家中開著肉鋪,一月幾次給城中數家酒樓、點心鋪子供應,這回也是收帳加送貨,因此進城之後就跟王氏母女分開,又約好申時二刻在此相會。

  王氏和杜瑕跟他們道了謝,便要先去針線、雜貨鋪子裡把做好的針線活兒賣了,然後再去店裡與杜河見面。

  幾個大人兀自道別,杜瑕卻打從進城那一刻起就覺得兩隻眼睛都不夠用:萬沒想到小小縣城便已經如此繁華!

  街道並不算很寬闊,可兩旁店鋪林立,又有無數攤子擠得密密麻麻,還有好些個挑著擔子的貨郎走街串巷,邊走邊發出各種花式叫賣。

  眼下也才剛出了太陽沒多久,但街上已經很熱鬧,空氣中充斥著食物的香氣,路過的攤位、鋪面都忙碌不已,時不時還有人衝著過往行人大聲招呼:

  「軟羊面,軟羊面,熱騰騰的軟羊面~」

  「白肉胡餅、豬胰胡餅、和菜餅~!噴香的芝麻~!」

  「好大好白的灌/漿饅頭,小娘子來一個?」

  險些被問到臉上的杜瑕唬的忙往外跳,引得幾個食客都笑了,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覺得果然十分新奇有趣。

  還有那瓠羹店,專門花幾個大錢雇兩個半大小孩兒站在門外賣命吆喝:「饒骨頭,饒骨頭,饒骨頭咧~!」

  這就是說但凡客官您進來吃一碗熱乎乎的瓠羹,我們就白送您一根大肉骨頭,好大的便宜。

  杜瑕看的目不轉睛,臉上一直都帶著笑,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她才真切的意識到自己原來竟真的回到了古代,並可能長長久久的在這裡生活下去。

  王氏見她瞧得入迷,不得不狠心拉走,又柔聲哄道:「乖,先跟娘去買賣了東西,再叫你爹帶你出來逛。」

  杜瑕不由得飛紅了臉,又忍不住有些期待,溜溜達達跟她往專賣布匹、衣裳、飾品等物的西南街區去了。

  王氏的針線活做了幾年,一直從同一家鋪子買材料,又在另一家固定的鋪子出售,價錢什麼都是早就說好的,並不麻煩。

  只是今兒的大頭卻是女兒打的新鮮花樣,她糾結再三,才咬牙進了另一家。

  到底是頭一錘子買賣,尚且不知能不能順利開張,杜瑕心裡也有些忐忑,也不顧得四處亂看熱鬧了,只不動聲色的打量這間鋪面。

  這鋪面的裝潢陳設又跟方才王氏買賣絲繩、絡子並鞋面等物的地方大有不同,明顯要精細的多,內里擺放的貨物看著也分外有光彩,井井有條,絲毫不見雜亂。

  除了現成的針線活兒之外,另有一個架子擺放著各色專給孩童做耍的布老虎、撥浪鼓等玩意兒,還有針線笸籮、繡花撐子等,都不似普通鋪子裡賣的普通玩意兒,眼見著是個高檔雜貨鋪。

  她們進去的時候還有三兩位客人在挑選東西,兩個十來歲的小夥計忙碌的很,略招呼一聲便請她們先自看。

  王氏和杜瑕也不著急,先大略將店內商品看了一回。因杜瑕如今實在太矮,略高一點的東西就要踮著腳尖扒櫃檯,竟是絕大部分都看不見,王氏乾脆將她抱在懷裡。

  那夥計的眼睛也實在毒辣,稍後原先的客人走了,他見這母女也不著急要貨看,便笑著上前來問:「您是要買貨呢?還是賣貨?」

  王氏平時悶葫蘆似的不吭聲,此刻竟很能穩得住,先將女兒放在地上,又抬手攏了攏並不曾鬆散的髮髻包頭,緩緩道:「眼下卻有幾樣外面沒有的新式結子,欲賣與你家,只是不知?」

  夥計聞弦知意,並沒因為她是進來賣東西的就怠慢,又笑道:「嫂子好眼力,本店最是厚道,慣做得童叟無欺,可巧今日老闆娘也在,不若您先擺將出來再議價如何?」

  王氏聽他說的在理,又言語溫和,先就傾向三分,果然從包袱里取出一隻翠綠、一隻潤紅的葫蘆,和一個石青蝙蝠,都約莫成人半個巴掌大小。

  作者有話要說:肖易生表示:我那個師兄……也是一言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