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到底大部分兵士都是願賭服輸的好漢子,等牧清寒和朱元比完箭,原先對他持觀望態度的許多人已經十分心服口服,非但眼神熾熱,嘴上也是「牧指揮使」「牧指揮使」喊的親熱,早已不複方才那等輕蔑。閱讀

  牧清寒也不記仇,見狀順水推舟的謙虛幾句,又同大家聊了會兒,趁機與盧昭一同下場,與眾人一起較量演練一番,關係便突飛猛進,十分和氣了。

  不打不相識這話在軍營中說不出的好用,甭管外頭你多麼大的名聲,想要讓這些漢子真心接受你,對你心服口服,只有一個法子:打!

  什麼花言巧語都是不管用的,一味耍嘴皮子只會叫人越發的輕視。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若是你的本事勝過他們,那就基本上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那頭朱元離去,周端也匆匆告辭,等到了沒人的地方又忙湊上前去,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討好道:「老將軍莫要生氣,那小子不過是一時運氣罷了,自然還是您箭術更勝一籌。」

  話音未落,朱元就不悅的瞪了他一眼,道:「你這廝這話是個甚麼意思?平手就是平手,甚麼運氣不運氣的,老夫難不成就是那等心胸狹隘之人?」

  見馬屁拍到馬腿上,周端面上笑容一僵,旋即重新擠出諂笑,點頭如啄米道:「對對,正是如此,瞧小人卻說得甚麼話!老將軍恁自然是氣度非凡,又如何會同那些個晚輩小子計較?」

  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話里話外都透著一股貶低牧清寒的意思,朱元雖然為人粗獷,卻也不傻,如何聽不出來裡頭別的意思?

  朱元最見不得這等齷齪,當即停了腳步,擰眉道:「好歹你也是一營指揮,大好男兒,站便站,坐便坐,卻哪裡學的這等點頭哈腰的慫樣兒?同那等佞臣奸賊有何分別!你的心思老夫不是不知,若是不服,只管上去較量便是,軍中職位自然是能者居之,你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贏了他,都指揮使的頭銜未必不會落到你頭上,誰攔著不成?只莫要將朝廷上的詭計帶到這裡來!」

  他雖不好耍心機,如今也有些落魄,可到底也是經歷過官場險惡的人,不耍是不屑於耍,而非不會。

  這周端本就是上下打點鑽營取巧進來的,沒什麼本事,卻偏偏貪心不足,得了個營指揮尤不知足,竟還是上躥下跳的,想更進一步。

  前兒第三軍的軍都指揮使位子一直空著,周端心癢難耐,就起了心思。

  可他自打來了之後寸功未建不說,武藝智謀皆是平平,談何容易?可若是能有一位資歷深、地位高的軍中前輩從中牽線,幫忙引薦,到時候他再聯絡朝廷上的關係,裡應外合,倒有幾分勝算。

  周端是看中了朱元的,一來此人確有戰功,資歷極深,威望又重;二來朱元性情耿直,背後沒什麼勢力,倒好下手。只是不曾想朱元很有些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他努力良久,對方都沒有一點表示。

  這倒罷了,哪知其實聖人心中對這個位子的人選早有打算,任憑包括周端在內的幾人百般活動都無動於衷,只做看不見,最後直接指了牧清寒來!

  周端自然惱怒。

  想那牧清寒不過一屆商戶出身,才二十郎當歲年紀就官居五品,已經惹眼的很,如今竟又一躍升了一品兩級,高居四品!

  且不說壓了多少多年寒窗苦讀的文臣多年,對好些從戰場上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武將而言,更有衝擊力,是以這旨意傳出來之後,包括周端在內的許多人都頗有意見,很是不服。

  朱元心裡也有些不得勁。

  只是他雖不得勁,卻也不是一味全盤否認,依舊是那種正統武人的客觀心思:你突然過來壓我們一頭不要緊,有人不服也不要緊,這都不是問題,沒得說,畫下道兒來,咱們比試一番,只要你有真本事,莫說二十四歲,就是十四歲,大傢伙兒也都服氣!

  也就是因為這種想法,一開始朱元對牧清寒和盧昭這兩位新人官員,尤其是前者的態度十分冷淡,靶場比試也是真想試試對方的斤兩。

  沒成想那小子看著年輕,竟真有幾分道行,那手箭術便已經十分驚艷。

  一般一個人想在某一方面突出,天分自不必說,可後天持之以恆的勤學苦練也頗為關鍵,拳不離手曲不離口這話並非胡言亂語。

  如今牧清寒在朱元心裡已經過了大半的關,趕明兒再試試騎術和兵器,也就差不離了。

  所以能得到這樣的結果,朱元是高興大過旁的:左右都是咱們禁軍北郊軍營的人,往大了說都是大祿朝同僚,能得新人猛將加盟自然是好事一件!

  可對周端這類人來說,就未必了。

  原先像他這樣的人想出頭就難得很,如今竟又來了一個年紀又輕、本事又大的,越發將自己丫的喘不過氣來,若真這麼耗下去,恐怕對方還沒怎麼著的,自己先就老死了!

  兩種人心胸不同,眼光不同,對待同一件事的態度自然也就不同,眼下朱元已經初步認可了牧清寒,可周端卻還來這裡耍小聰明,想要挑撥離間,拿旁人當槍使,朱元如何能依?

  他方才那話說的很是直接不客氣,只如一把尖刀一般,仿佛將周端那塊努力扒在身上的遮羞布撕扯開之餘,還狠狠插入他的心口,將一應不可說的齷齪心思盡數暴露在陽光底下!

  周端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身上好似都要燒起來,他的嘴唇顫抖幾下,惱羞成怒的指著朱元哆哆嗦嗦道:「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什麼光景來,到底是拂袖而去。

  朱元盯著他的背影看了會兒,眉頭擰的越發深。

  牧清寒這日雖贏得了許多將士的敬重,可他自己也實在不大好過。

  與朱元此等箭術高手比試,勝負都在一念之間,整個人從身到心都要繃得死死的,一刻不敢放鬆。

  再者牧清寒所用大弓已經是眼下他能用到的最強弓,同朱元比試完之後也有些雙臂酸軟,兩掌發麻,而稍後同眾將士們的相互討教更是耗盡了他的最後一絲體力,家來之後連碗都要端不起來。

  並非是他逞強,而是他自知經驗和領悟方面無法與朱元抗衡,能比的只是機變和反應,最終結果出來之前,當真輸贏難料。而朱元所用弓箭是有名強弓,不管是射程還是力量、速度都遠非尋常弓箭能及,若牧清寒不拼一把,只用尋常弓箭,不必比試就知道輸定了。

  見丈夫好端端出去,雙臂打顫回來,杜瑕著實吃了一驚,待問明緣由之後卻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吩咐人打水,自己親自幫他洗漱,又幫他按摩。

  有過類似經歷的人都知道,身體過度勞累之後的次日才是最難熬的。

  一覺醒來的牧清寒只覺得兩條胳膊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連帶著肩膀、腰背都酸痛的厲害,嚴重程度幾乎可與當年初始學箭時相比。

  杜瑕看得心疼,卻也不勸他在家休息,只是問道:「今兒這幅樣子卻是不能比了。」

  莫說拉弓射箭了,恐怕這會兒他連麵條都拉不開。

  牧清寒沖她笑了笑,道:「難為你了。」

  杜瑕抬眼,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道:「你這話是糊塗了,我又沒半身不遂似的需得叫人服侍著穿衣裳,也沒連吃個飯都只哆嗦,我難為什麼?」

  牧清寒乾咳一聲,不由得將聲音放軟了,面帶囧色道:「也是這一二年疏忽了武藝,日後合該重新撿起來才是。」

  杜瑕哼了聲,不免還是有些擔憂,問道:「你眼下這個樣子,若是對方趁機再提出比試可如何是好?」

  就牧清寒現下的情況,再有比試必輸無疑,若是應了就是給人送人頭;可若是不應,豈不是不戰而敗,叫人恥笑?

  見她擔心這個,牧清寒卻笑了,搖頭道:「不必擔憂,大家都是練武之人,心中有數,想來正人君子也不會乘人之危。」

  剛說完,看杜瑕撇嘴,牧清寒又補充道:「自然也有小人,可既然知道他們是小人,又何必同他們一般見識?想來旁人也不是瞎子,心中有數的。」

  不管什麼時候,這世上總是會同時有君子和小人存在的。

  對於君子,自然坦誠相待,以心相交;對於小人,自然「敬」而遠之,無須理會。

  若是小人老實些還好,可若是想做什麼壞事,他們豈是貪生怕死,不敢沾惹是非的!

  杜瑕也不再多話,兩人對坐著吃完了飯,牧清寒自去軍營,杜瑕則開始著手準備《大道無疆》的最新卷。

  原本她去年年底就準備收尾了的,奈何太后尤其喜愛此書,每每催稿萬分積極,又明里暗裡的說了好些話,導致杜瑕又使勁想了幾個故事出來,說不得又能連載個大半年。

  而且因為多了太后這位資深佛粉兒的考據黨讀者,為了儘可能少的被挑刺兒,直接導致杜瑕也被迫研究起了一系列相關佛教典籍和佛經,有一段時間簡直走火入魔,夢裡都能含糊不清的嘀咕兩句「□□」,嚇得牧清寒了不得,還以為自家夫人一時想不開要出家了呢!

  一邊畫,杜瑕一邊無限痛苦的想著,並暗下決心,等什麼時候,她一定要畫一本以飄飄欲仙的道長為主角的漫畫!

  正畫的頭疼脖子酸,又研究細節研究的頭昏眼花,小雀進來回話,說李夫人來了。

  年前小燕已經同阿唐成了親,如今也不好再繼續跟在杜瑕身邊日夜伺候,就在外頭總管著院子,內外傳話辦事什麼的也甚是便宜。小燕臨走前又調。教了現下的小雀,這丫頭口齒伶俐、心思細膩靈活,竟絲毫不遜色於小燕。

  杜瑕忙叫請進來,自己則放下筆,剛從書房出來就看李夫人已經挎著一個籃子進了正廳。

  兩人都是一樣的命婦,李夫人年紀雖大些,卻不拿架子;杜瑕資歷雖淺些,卻也不自高自傲,對李夫人也十分敬重,相處起來倒很是和睦。

  杜瑕見她穿的就是自己送的輕襖,也很歡喜,又要親手接籃子,又對小雀道:「你這丫頭,只干看著不成?也不知道幫忙,素日裡都白教你們了。」

  「你莫怪她,原是我自己的主意。」李夫人笑道,又避開杜瑕的手,直接將籃子放下了,這才說道:「你的手嫩,又是寫字作畫的,這到很有些分量,沒得割破了。」

  杜瑕對小雀道:「還不謝過夫人?去煎個玫瑰牛乳茶來吃。」

  小雀應著去了,李夫人卻道:「沒提前說一聲就來,打擾了你吧?」

  「您說的哪裡的話!」杜瑕擺手,道:「鄰裡間本就該多走動,我正憋得頭疼,可巧夫人就來了,可見咱們有緣!」

  說完,小蟬就端著熱水上來給她洗手。

  李夫人見她手上隱約沾了墨跡,不免有些忐忑,又問了一回才多少放下心來,卻又贊道:「當真是正經讀書人家的女孩兒,我也聽說你那畫本子極火,只是未曾有緣看過。」

  她與朱元生活十分樸素,並不講究吃喝,自然更不會將錢浪費在這種娛樂活動上。

  「不當什麼,不過胡亂弄著玩兒罷了,」杜瑕擺擺手,道:「正好我這兒還有幾套,您若不嫌棄,等會兒且帶回家去,沒事兒胡亂翻翻,倒也能略解解悶兒。」

  說完,就叫小蟬去拿。

  李夫人就有些不好意思,待要說不用卻又不好,只得道:「倒叫我平白受用了,你們才來了兩日,我就拿了兩回東西。」

  「瞧您說的,」杜瑕也道:「難不成您沒給過我們?昨兒您送的那張狐狸皮我愛的什麼似的,有錢也沒出買去!只是貴重的很,倒叫我惶恐。再說了,您今兒又提著這樣大的一個籃子,難不成還是空的?說不得我又有口福了!」

  一番話說的李夫人也笑了,同時也覺得確實如對方所言,兩邊往來其實誰也沒占誰的便宜,心下熨帖,笑容越發真摯。

  「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掀開籃子上頭蓋得粗布包袱,露出來裡面一堆圓滾滾、黑乎乎的梨子,笑道:「這是前兒下頭的人摘得野梨子,送了我們好些,我們兩個老東西也吃不得許多,便做了凍梨擱起來,如今還有許多。昨兒我聽你似乎咳嗽了兩聲,吃這個最是清熱敗火,又止咳嗽,若是你家牧指揮使什麼時候吃多了酒,來一個也解酒呢!只是不大好看,也不知你們愛不愛吃。」

  「愛吃,愛吃!」杜瑕果然十分歡喜,拿起一個硬邦邦冰冷冷的梨子來看了一回,旋即就給凍了一下,又飛快的放了回去,叫人立即擱到外頭地窖里存起來。

  山中溫度尤其低,將山上的冰雪,或是刻意凍出來的冰坨子存一些在地窖里,保溫保鮮效果絲毫不輸冰箱。而且還能根據冰塊遠近、多少,劃分出速凍和恆溫區域呢!

  當然,就眼下這個時節,這個溫度,基本上沒有恆溫,一水兒的速凍……

  見她的歡喜不似作偽,李夫人也十分高興,稍後小雀親自端上來煎的滾滾的玫瑰牛乳茶,兩人又圍坐吃茶。

  那茶用的是紅茶,加了玫瑰花瓣燒開後加入牛奶,茶汁呈現出一種美麗的粉紅色,上頭還飄著幾片玫瑰乾花瓣,香氣襲人,又溫和暖胃,正適合冬日裡的女人用。

  李夫人端著看了一回,笑著贊道:「到底是你們年輕人有心思,這個倒怪好看的。」

  這幾樣原料都不算難得,等閒家庭也承擔得起,可未必就有這個雅興就是了。

  杜瑕喝了一口,又把兩樣點心:撒了芝麻的酥皮肉鬆球兒和梅子醬千層酥餅往李夫人跟前推了推,道:「嗨,不過瞎玩兒罷了,所幸也不值什麼錢,弄瞎了幾回,也沒人說我。」

  說完,兩人就都笑了。

  因李夫人已經在此地住了十年有餘,很多事情即便不刻意了解也早已爛熟於心,而杜瑕和牧清寒卻是初來乍到,十分需要這種「本地通」;而李夫人也知道牧清寒的前程恐怕遠不止於此,也有意交好,兩人說笑起來便越發的投機,果然賓主盡歡。

  *****

  再說那邊的牧清寒。

  因如今他手下有滿員兩千五百人,既有馬軍,也有步兵,又涉及到馬匹、刀/槍、甲盾、□□,以及行軍方式、攻守陣勢等方方面面,端的是千頭萬緒,饒是周遭的人已經認同且全力配合他,也足足花了將近半月才將一應事務盡數弄清理順。

  而在此期間,朱元再也沒提出過進行任何形式的比試。

  一直到了清明佳節,全軍上下輪流放假,牧清寒才算能喘口氣。

  杜瑕見他忙的足足瘦了一大圈,難掩心疼,叫劉嫂子著力做了許多好菜,又叫人買了上等好鴨,煲了老鴨湯與他喝。

  牧清寒見不得她受累,忙掀開衣袖與她看,又道:「別看著我瘦了似的,卻是一身腱子肉,身子骨反倒越髮結實了,你沒瞧見我這些日子吃的也多了,睡得也香了?莫要擔心。」

  杜瑕看了一眼,又順手捏了幾下,笑道:「果然結實了,硬邦邦的,不過還是瘦些,須得補補。」

  老鴨湯中間數次撇去浮油,又加了提前泡發的筍乾,熬得湯汁清清亮亮的,骨酥肉爛,瞧著就叫人胃口大開。

  牧清寒痛喝三碗,又一口氣吃了大半隻鴨子,這才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氣,十分滿足。

  吃完了飯,兩人湊在一處說說笑笑,等到了下半晌,卻聽外頭報說朱元朱指揮使和李夫人來了,兩人忙出去迎接。

  兩家雖是斜對鄰,可牧清寒與朱元並不在同一軍內,每日都早起晚歸,見面時候不多,除了上回比箭之外,並沒說過多少話。而杜瑕和李夫人就不同了,兩人有事兒沒事兒就相互串門,又說些個家長里短,如今已經十分熟悉。

  且杜瑕敬重李夫人為人,而李夫人又不知為什麼至今沒得子嗣,對這個聰慧伶俐的同級晚輩倒也頗為喜愛,這會兒已有了些真心的情分,偶爾也真如提點自家子侄一般說幾句,是以杜瑕越發敬愛她。

  兩位年齡差甚大的夫人在一旁親親熱熱的說話,牧清寒和被強拉過來的朱元湊在一處,卻安靜的有些尷尬。

  兩人都非多話之人,且距離上回拉近關係的比箭已經過去一月,這會兒冷不丁又湊在一起,一時間還真想不出該說什麼才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朱元突然道:「上回你說你也使槍,擇日不如撞日,你我且去外頭活動一番。」

  他是戰場上下來的,不管是對敵經驗還是單純的用槍領悟都非常人能及,能與他對練不僅能對自己的本事來一次摸底,而且也有助於提高技巧,牧清寒自然滿口答應。

  於是兩人就都各自去取了槍,隨意舞了兩下熱身,這就要在外頭空地上比劃。

  跟上回比箭不同,牧清寒一看對方那根鐵桿□□就心下凝重起來,知道這回比試恐怕要落敗。

  時下最受武人推崇的槍當屬白蠟杆,因此等槍桿圓潤挺直,又頗有彈性,受得住氣力,攻守兼備,牧清寒用的也是白蠟杆。

  而朱元天生臂力驚人,弓乃鐵胎弓,槍亦是鐵桿槍,十分驚人。

  弓倒罷了,雙方交戰並不直接接觸,區別也就是箭矢射出的力道和速度以及準頭;而使槍則大大不同了,兩人直接接觸,又是長兵器,決定勝負的很大一個因素便是兵器自重所能產生的壓力和衝擊力。

  不是說兵器越重了越好,若是一味求重,使不好也白瞎。或是不夠靈活,或是根本發揮不出應有威力,照樣落敗。

  可假如遇到的是朱元這種力量驚人,揮舞自如的猛人,靈活性自然也就不成問題,相較之下,白蠟杆素來為人們所稱道的剛柔並濟就完全算不得優勢了。

  兼之朱元是老將,經驗豐富至極,因此還未開始,牧清寒就知道此番必敗無疑,區別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輸人不輸陣,即便知道是必敗的仗,也應該全力以赴的應對,然後從中汲取經驗教訓,繼續成長。

  牧清寒深吸一口氣,決定先發制人。

  他將白蠟杆挑在掌心,猛地一抖,槍頭便在空氣中畫成一個圓,呼嘯著朝朱元撲去。

  朱元眼睛一亮,叫了一聲好,單手將那杆鐵/槍掄直半空,一個健步上前,側身一挺,竟直接用槍頭擋在牧清寒槍身的位置!

  見此情景,牧清寒忍不住暗自惋惜,卻也來不及過多思慮,忙又加了一把力,那槍頭便如靈蛇一般抖動起來,竟圍著朱元槍桿繞了個圈兒,然後打著轉兒的朝他面門扎去。

  朱元看的暗中點頭,倒真有些佩服起這個年輕後生來,知道對方平時必然沒少下了功夫。

  常言道,棍怕點頭槍怕圓,棍就不說了,而槍怕的就是這種能將槍頭使出圓圈的人,誰一旦有了這樣的本事,即便算不得絕頂,也絕對是難得的高手了。

  再觀後面牧清寒的應變,朱元越發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白蠟杆這種上等木材做杆的槍很大的一個特性就是軟,也就是靈活。像朱元用的這種鐵桿,只能是直來直往,可白蠟杆不同,只要用對了巧勁兒,便能如眼下牧清寒這樣如臂使指,指哪兒打哪兒,或彎或彈,杆子像活了一樣纏住對手的武器,眨眼槍頭便能拐著彎兒的戳入你的咽喉!

  平心而論,牧清寒用槍已經算是難得好手,只可惜朱元更強,且經驗更豐富!

  兩人你來我往的纏鬥片刻,也不知朱元怎麼做到的,只見他似乎是舉重若輕的挑了一下,好似四兩撥千斤,牧清寒就已經覺得一股大力順著手臂襲來,震得虎口劇痛,莫說繼續進攻,手中兵器都險些拿捏不住。

  他本能的連退兩步,不等站穩便已經感覺到危險來臨,不及細看便將白蠟杆橫在身前,下一刻朱元的鐵/槍就已經呼嘯而來,重重對上!

  不過眨眼功夫,旁邊的人直覺眼花繚亂,看的大氣不敢出,而牧清寒卻是結結實實的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胸腔內血氣翻滾,眼前發黑。

  白蠟杆彈性驚人還有一個好處,那就只要對方不是手持神兵利器,或是力能劈山,往往一旦砍在白蠟杆上,非但不能斷杆,反而容易被反彈。

  朱元手持的自然不是什麼絕世的神兵利器,可他力能劈山!

  兩件兵器接觸的瞬間,白蠟杆完全來不及反彈,就已經被徹底壓下,連帶著主人也被拍了下去!

  牧清寒蹬蹬連退幾步,一直等後背撞上柵欄才勉強止住去勢,而這個時候,朱元的鐵/槍又已經殺到了。

  此刻兩人都已經打的來了勁,朱元想看看這小子到底能有幾斤幾兩,牧清寒自然也不想叫人家輕易看輕了去,更要咬牙支撐!

  他顧不得許多,借著柵欄的反衝力猛地往前一竄,側身避開攻擊的瞬間又扭腰一閃,帶動大半個身體的衝勁兒,將力量瞬間傳到白蠟杆上,然後槍尖在朱元鐵/槍桿上重重一點!

  鐵器猛烈相接,竟在這白日蹦出幾點燦爛的火星,不知什麼時候圍過來的旁觀者們齊齊吸了一口涼氣。

  這一招實在是險極了!

  槍尖雖尖,可朱元那杆鐵/槍的圓杆也十分光滑,想要達到最佳效果便一定要扎在正中央,若一個扎不准便要落空,到時候莫說挽回頹勢,恐怕牧清寒自己也要滾出去了!

  盧昭和龐秀玉也不知什麼時候過來了,見杜瑕看的臉都白了,連忙一左一右的出聲安慰道:「妹子莫要擔心,我這兄弟也是有真本事的,誰想勝他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好小子,好手段,好膽魄!幾日不曾對練,他的槍法又精進了。」

  朱元果然被牧清寒的冒險一擊打了個措手不及,也被迫退後幾步,然後一雙眼睛都亮了,緊接著便是一連串越發緊密如疾風驟雨般的攻擊,一下重似一下,一擊還勝一擊!

  牧清寒被他這種瘋狂的連環打發壓得抬不起頭來,毫無還手之力,只得被迫招架。

  盧昭等人看的連讚嘆都騰不出嘴來,不住地想若是換了自己又當如何。

  「當!」

  就聽一聲,朱元一槍逼退牧清寒,又高舉雙臂,將鐵/槍在空中狠狠掄了一個圓圈,以排山倒海之勢重重砸下。

  這時牧清寒的力氣已經幾乎用光,渾身大汗,也不想躲,咬牙舉槍抵擋,力量襲來那時,他直接氣血翻湧,一張嘴幾乎就要吐出血來,感覺整個人都要被抽飛了。

  他當然沒被抽飛,只是也差不多了,踉踉蹌蹌退了十幾步,後背狠狠撞上一棵大樹才算停下。

  朱元哈哈大笑,用力將鐵/槍往地上一插,那頭立刻沒進去老長一截,又大呼過癮,痛快。

  牧清寒苦笑一聲,勉強抱拳,道:「多謝前輩手下留情。」

  確實是留情的,若是戰場兵戎相見,這會兒他早就血濺當場了。

  也許是終於成功的虐了人,朱元看上去跟之前簡直判若兩人,一張略顯蒼老的臉都滿滿的發著紅光,雙目灼灼,瞧著便如站神一般威風凜凜。

  他上前拍了拍牧清寒的肩膀,點了點頭,正色道:「你小子不錯,竟當真能扛五十多回合,老夫以為你頂多三十合便要落敗了呢。」

  牧清寒此刻本就筋疲力盡,如今又被他這麼一拍,又是一陣眼冒金星,險些趴到地上去,好歹用白蠟杆撐住了,咬牙切齒道:「多謝,多謝。」

  直到這會兒,他們打完了,旁觀眾人才敢放心大膽的喝彩出聲。

  盧昭大呼過癮,上前拱手道:「前輩老當益壯,英雄不減當年,當真叫我們開了眼界,當浮一大白!」

  「喝酒便喝酒,什麼白不白,」瞧著話都多了好些的朱元重重哼了一聲,卻沒有拒絕這個提議,又盯著盧昭瞧了好久,道:「你小子也是個行家,改日你我也較量一回,看能撐幾十回合!」

  盧昭一臉仰慕頓時就成了苦笑,不過還是馬上答應下來,畢竟能跟著等老將交手的機會可是不多的。

  一邊忙著調節呼吸的牧清寒聞言忙道:「我這個兄弟的本事卻更勝我一籌,晚輩不過區區五十多回合,他怕不是能到九十、一百合哩,前輩千萬莫要客氣!」

  三人正說話,李夫人就帶著杜瑕過來了,插空笑道:「打也打完了,還站在外頭作甚?如今雖已經是春日,可風還涼,你們這一身大汗的,莫要傷了風才好,還不快家去洗洗?要說要吃要喝,多少時候沒得?」

  說完,又和顏悅色的對牧清寒和盧昭道:「先家去收拾了,莫著涼,今兒就來我家裡吃飯。」

  眾人這才散了。

  因方才一場比試十分精彩,不僅牧清寒本人受益良多,便是觀戰的也有不少人覺得有了心得,都邊走邊說,手舞足蹈,面上喜氣洋洋,極其和樂,瞧著倒像是過年一般。

  稍後杜瑕、牧清寒、龐秀玉、盧昭果然都去朱元家中,裡頭已經擺好了桌子。

  也沒什麼特別的山珍海味,不過一盤兔肉,一隻燒雞,半隻羊腿,幾盤菜蔬,幾樣乾果,還有幾罈子酒。

  牧清寒雖剛吃過飯不久,可剛才那一戰極耗體力,這會兒坐下之後竟又覺得飢腸轆轆起來。

  眾人邊吃邊聊,杜瑕不餓,就只隨意捻幾顆乾果吃,又跟著略嘗一口酒,被辣的齜牙咧嘴,她自己也笑了,氣氛十分熱烈。

  酒過三巡,三個男人都喝了不少,朱元更是飲酒如飲水一般,這會兒一大罈子都見底了。

  他周身都縈繞著一股濃郁的酒氣,可神色依舊清明,又或者其實已經有幾分醉意,直直看向盧昭,問道:「你可是盧廣那老小子的種?」

  盧昭沒想到這裡竟也有人識得自家父親,當即喜出望外的點頭,又追問道:「老將軍認得家父?」

  朱元嗤笑一聲,眼神複雜,卻道:「認得?不認得?都在一處打過仗的,一同吃,一同睡,你說認得不認得?」

  說罷,又指了指龐秀玉,道:「你爹也是條漢子!」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我發現我一寫打戲就好來勁啊!!!根本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