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此為防盜章,購買比例低於70%的讀者要等24小時之後才能看到張家也有一兒一女,只是兒子卻有十歲了,如今也在東城一家學堂讀書。女兒也九歲,日日跟著趙氏學做針線,天資出眾,大有青出於藍的架勢。

  西鄰宋家卻十分艱難,那男人每日只是挑著擔子走街串巷賣些雜貨,一天累死累活也只得幾十個大錢,女人便帶著三個女兒替人做些漿洗的活計,以此供應兩個兒子讀書!

  王氏帶著杜瑕分別串了幾次門,也就大致摸清各自脾性,也知道日後該如何往來了。

  趙氏自己有本事,便十分敢說敢笑,由內而外的透著一股底氣十足,很有幾分好強和傲氣,輕易不大服人,可喜在為人率性,竟也有些可愛。

  宋家生活艱難,男女老少便都日日被愁苦纏繞,人人恨不得生出八隻手腳去幹活賺錢,眼神和面容都有些呆呆的,根本無暇交際,王氏去了幾次後便不再去。

  並非她嫌貧愛富,實在是自己若太熱情,反而給萬家造成負擔。

  所以很多時候並非人不愛交際,而是不能。

  她每次去宋家總要禮節性的帶點東西,或是一針一線,或是一飯一點,可饒是這一針一線一飯一點,在她看來或許算不得什麼,但落到宋家,卻幾乎是給他們不堪重負的生活更添一筆!

  交際交際,講究的就是有來有往,王氏既然給了宋家東西,於情於理,宋家都要回禮,可回什麼?怎麼回?拿什麼回!

  這日趙氏過來找王氏說話,不知怎麼講到宋家,趙氏便立刻撇嘴,很有些嫌棄道:「那家人古古怪怪的,偶爾見了也陰沉得很,你竟不要跟他們來往才好。」

  王氏替她倒茶,又感慨道:「話也不好這樣說,都是窮鬧的。」

  趙氏不以為然,抬頭看到窗台上插著野菊的陶罐就笑了:「這個倒好看得很,以往我去那些個財主家做客,也見他們這樣擺弄,不曾想你竟是個雅致人。」

  王氏捂嘴笑,又帶著幾分母親特有的隱晦炫耀:「哪裡是我,是我那個丫頭慣愛胡鬧,放著好的不要,竟非要弄這些玩意兒來,倒是叫你見笑了。」

  交往幾次,趙氏見王氏母女穿戴雖然不甚富貴,可也乾淨整潔,衣裳也不算陳舊,就知道他家必然不是因為負擔不起才不得不用次一等的,也不往心裡去。

  「哪裡就笑話了,我竟覺得你家女孩兒靈氣的很,以往這些東西我見過多少次,從不肯多瞧一眼,誰承想這麼一擺弄,倒很像一回事,隱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似的!」

  於是王氏又連稱不敢,趕緊再誇獎對方家裡的兩個兒女,是如何如何心靈手巧,果然說的趙氏心花怒放,嘴都合不攏,越發覺得與她投緣。

  後來說到兩個兒子,趙氏便問杜文在何處上學,待聽說還未決定後便力邀他去自家兒子所在的學堂,說是很好。

  對這等大事,王氏向來不敢隨便答應,只笑稱外事一貫有當家的做主,她並補償和。

  趙氏很不以為意,只說王氏太過軟弱,又教導她合該硬氣些,最後竟慢慢歪成「馭夫之術」的交流大會……

  杜瑕出來倒洗筆水,偶爾經過她們所在的窗外便被裡面一陣陣詭異的混雜著害羞和期待的笑聲嚇出滿身雞皮疙瘩……

  晚間杜河回來,飯桌上王氏也將趙氏推薦的學堂說了,杜河聽後卻連連搖頭,並不中意。

  「我已把縣內咱們能去的學堂都問遍了,那家並不十分好。我聽可靠的人說,那裡的教書先生很是愛財。」

  他頓了下才又補充道:「倒也不是心疼那幾個錢,為了孩子的前程有什麼捨不得的呢?只是教書先生卻該以教導學生讀書做文章為第一要務,可他竟將賺錢擺在首位,開口閉口價值幾何,當著學生們的面也從不收斂,逢年過節又明目張胆的討要財物,對家境略貧寒些的就十分刻薄。每逢遇到考試需要作保,他竟張嘴就要二兩銀子呢!那些貧苦人家如何掏的出?」

  王氏聽到這裡已經皺起眉頭,又給他添一勺熬得雪白翻滾的牛大骨湯,揚手在裡面灑些碧綠的芫荽,端的是香氣撲鼻。

  雖說耕牛是農家至寶,律令也嚴禁宰殺耕牛,導致民間牛肉極少,可也不是沒有。只因除了耕牛之外,尚有許多莊戶有意飼養水牛、肉牛、種牛等品種,因此只要留心,倒也能在市集上找到牛肉牛骨牛下水等。

  今日王氏便是碰上一頭肉牛,那屠戶兵分兩路,分了半扇來陳安縣,清早就被聞風趕來的百姓圍個水泄不通,眾人紛紛你兩斤我半斤,不到半日就瓜分乾淨。

  王氏想起家中已經許久不見正經葷腥,且多是羊肉,而羊肉燥熱,對兩個孩子卻不大好,便也擠了上去,搶了一條好大筒子骨,一斤牛肉和若干牛雜,沉甸甸的塞了一籃子。

  買完牛貨之後她也不買旁的,又隨手要了幾扎菜便匆匆趕回家,先燒滾了水,將骨肉雜/碎中的血沫漂清,又單獨將筒子骨放到鍋中反覆熬煮,直到晚間已經十分濃稠,喝起來糊嘴。

  喝湯時再切些牛雜牛肉在裡面,端的實惠味美!

  杜河見杜瑕小小人吃起來有些費勁,便親自夾了牛大骨出來,用心捅出其中滑膩骨髓,分給兩個孩子吃了,這才繼續道:「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他日日如此,天長日久的,難免不被下面的學生學了去,到時候大家滿腦子都是經濟,又如何專心讀書?如何做得出好文章?」

  杜河又叫人細細打聽兩天,最後才給杜文定下一家,又挑吉日與他帶著束脩去磕頭。

  那先生姓肖,雖然只是秀才身份,可還遠不到三十歲,在讀書人中算十分年輕,又上進,貌似名聲不小,他日後未必不能中舉,已收的學生中有兩個就是特地從外縣慕名前來。

  難得他挑選學生也十分認真,一應都要自己親自考校了才下定論,拜師當日只把杜文問了個底兒朝天,額汗涔涔。

  肖秀才問了半日才停下,那邊杜文已經快要支撐不住,杜河老大一個人也熱汗滾滾,生怕兒子不得中。

  就見肖秀才微微蹙眉,似乎不大滿意,只說:「卻是有些靈性的,只是底子到底薄了些,竟除了啟蒙之外沒讀什麼書。你也八歲了,讀書也有將近三年,怎得過去都荒廢了?」

  杜文已是頭昏眼花,口乾舌燥,卻還是恭恭敬敬的將實情說了一遍,又帶些懇求的表達了自己求學的心思,「求先生教我。」

  杜河見兒子小小的人彎腰弓背十分可憐,有心幫襯卻無從下手,又怕好心辦壞事,汗流的更多了。

  肖秀才盯著杜文看了半晌,這才點頭,道:「倒也難得。」

  杜文大喜,撲倒便拜,直呼先生,聲音都微微發顫。

  「倒是機靈,」肖秀才總算笑了,搖頭道:「求學一事何等鄭重,拜師也不是這個拜法的。你且起來,三日後再來,可巧昨兒我已收了另一個學生,你們二人便一同拜師吧。」

  待到第三天,杜文果然去拜了師,當日一同拜師的還有另一名與他同歲的少年,就見對方一頭如墨漆發,劍眉星目,高鼻薄唇,端的一副好相貌,只是瞧著性子,卻有些冷,自己朝他熱情招呼,對方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禮,並不說話,倒跟那個牧清寒的名字十分貼切。

  算上今日剛拜師的杜文和牧清寒,肖秀才如今名下共有九名學生,最大的已經十三歲,最小的卻是杜文和牧清寒,都只八歲。

  他教學十分負責認真,每日都仔細一檢查功課,又挨著講解文章。杜文不過去上了幾天學便興奮不已,吃飯的時候總要說起在學堂的諸多事宜,又說這位先生極好。

  又過了幾日,肖秀才拿出一包書給他,又嘆氣道:「你的幾個師兄八歲時已經開始學作詩了,你卻幾日前還在捧著啟蒙書,實在是耽擱大好年華,平白浪費時光。你速速去將這幾本書背熟了,有不懂的就來問我,過幾日我必要抽查。」

  杜文十分赧然,忙恭敬的接了,回去之後便埋頭苦讀狂背。

  因他年紀又小,進度又慢,幾個師兄頗有才氣,對他就不大熱情,只是他也不在意:蓋因如今眼下他恨不得自己生出三頭六臂狂補進度,又哪來的閒情逸緻關心這些細枝末節?

  肖秀才看在眼裡記在心上,見他小小年紀便如此沉得住氣,不由得十分歡喜,越發覺得他是可造之材。

  因為這次中秋她們提前兩三個月準備,不慌不忙做了無數玉兔的結子,足足裝了三個大包袱,李老闆娘無限歡喜,通通都要了,當即分到自家三個店裡賣。

  之前王氏送來的結子都不夠賣,如今因著前幾次出風頭,李氏的店鋪客人更多,都專挑這樣的新鮮花樣買,況且又是中秋,大家都愛成套買了送人,若不多些真真兒的不夠賣!

  如此杜瑕母女便有將近二十兩銀子入帳,幾乎頂的上一個成年男子一年的收入,腰包著實鼓了。

  手頭寬裕起來之後,杜瑕也漸漸的有些不滿足。

  做結子掛件到底太累人,而且一個只得幾十文,總有些盤剝勞動力的嫌疑。

  而且等時間久了,饒是再如何繁瑣的東西,外面怕也會有仿製的,這終不是長久之計。

  她一面繼續琢磨合適的新花樣,一面卻開始動起羊毛氈製品的念頭。

  眼下畢竟不是後世,不管你想要什麼都能從網上買到,就說這做玩偶的羊毛,也叫人無從下手。

  以往杜瑕做羊毛氈玩偶,一應材料都是從網上買的,什麼針、輔助工具,還有那一堆堆已經染好了色的彩色羊毛,可現在卻到哪裡去找?

  杜瑕把各樣所需材料林林總總列了慢慢一張紙,又磨著王氏帶她去市集轉悠,買了幾斤細羊毛,又要了幾包針和磨針的磨石,又有各色染料等物。

  如今王氏也是越發看不明白這個女兒,見她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買了這麼些看似毫無關聯的東西就有些犯暈,問道:「眼下中秋未過,天兒還熱著,你卻買這些羊毛作甚?若是襖子,倒有專門的皮子店;若是氈子,也有現成的……

  杜瑕笑個不住,只賣關子不解釋,家去後便把自己關在屋裡搗鼓,若不是王氏喊著,怕是連飯也忘了吃。

  如今既沒有成品,只好杜瑕自己一步步來,不過這也不算壞事,從原材料都她自己著手,這就相當於給自己的技術專利又加了一重保險,外人想要仿製就更加艱難。

  況且製作羊毛氈玩偶極其考驗靈性,更要勤加練習,一般人沒個一年半載慢慢磨,做的東西也實在論不上精緻,想到這裡,杜瑕自然更加舒心。

  只要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她就不怕混不到奇貨可居,而只要東西少了,又精緻,價格自然也就上去了。

  她忙著折騰這些東西,王氏就忙著編結子掙錢,也兩不耽誤。

  如今除了,這些特定的年節所需的複雜花樣,普通的葫蘆蝙蝠、龜鶴延年這結子王氏都已經做熟了,並不用杜瑕再插手,她便一心折騰羊毛氈。

  只是到底之前沒有做過染色的事情,染料也不是現成的,好些想要的顏色都要杜瑕自己不斷調整比例配置,期間難免失敗無數次。又是顏色太深太淺不好使,又是染料太多,導致羊毛手感變差;或是染料材質問題,導致不能與羊毛共存……

  光是消耗的染料和羊毛就值幾兩銀子,竟把她自己也揮霍的肉痛了,更別提王氏,一看她往外丟東西就直念佛,先前還說幾句,最後索性眼不見為淨。

  若不是之前打結子賺了幾十兩支撐著,杜瑕只這一遭試驗原材料便能將家底耗乾淨,中間她還忍不住開小差,心道發明創造之流果然不是一般人做得來的,光銀錢一項就是個無底洞,自己這個有跡可循的尚且幾欲支撐不起,更何況那些真的從零開始的……

  眼見著都到了中秋節了,這才隱約有了個眉目。

  這陣子王氏眼見賺了幾十兩銀子,自覺挺直腰杆,也不似從前那般緊迫,也就暫時停了幾天,專心過節。

  因聖人除自身與太上皇壽誕外,親點端午、中秋、春節為一年內三大節日,每每與民同樂,所以學堂後日也放假。王氏又聽杜文說那名同窗自己一個人在那裡過節,不由得動了慈母心腸,要他一同前來。

  「聽說還沒了娘,在這裡又舉目無親,真是可憐見的。咱家雖然窮,可好歹有點熱乎氣,你何不邀他同來?也是同窗情誼。該是團圓的節,總不能叫他一個人擔著。」

  杜文也十分中意這位同窗,次日放學時便把這事說了。

  兩人熟悉了之後,牧清寒也時常聽杜文說起家中父母幼妹,倒也羨慕他家一團和氣的血脈親情,只是中秋本應該是一家人的團圓節,人家一家團聚,自己這個外人去算什麼呢?到底不方便。

  可杜文見他猶豫片刻後才回絕,就知道他已然意動,當即大笑著拉他出門,徑直對健仆阿唐道:「今日你們都不必回家,且去我家團圓!」

  阿唐見自家小主人只是苦笑,又想起他日日形單影隻,也替他高興,當即用力點頭。

  事已至此,再繼續推脫就是矯情了,牧清寒便也不再推辭,只說想先回家換套衣裳,又派阿唐去採買果品禮盒。

  杜文只笑說:「我家原不講究這些,還白花那些錢做什麼!」

  牧清寒卻肅然道:「衣裳不換倒也罷了,只是你父母亦是我的長輩,中秋佳節去長輩家拜訪豈有空手登門的道理?」

  杜文拗不過他,只得依了,兩人便先跟牧清寒去了糕餅鋪子。

  牧清寒正在挑選之際,杜文卻沖阿唐招招手,小聲道:「你家小主人今日去必然住下的,且明日休假,並不急著家去,不若你先家去替他取了換洗衣裳……」

  阿唐也知道他與自家主人交好,聽了地址之後便飛快的去了。

  那頭牧清寒卻湊了八樣果品,有乳糕兒、栗粉糕兒、蜜冬瓜魚兒、荔枝甘露餅、瓏纏桃條、金絲黨梅、糖霜梨肉、蜜煎李子,另有兩瓶金黃香甜的秋梨膏、荔枝甜膏兒,正叫夥計幫忙裝到一個什錦匣子裡,結果扭頭就不見了阿唐,便問他去了哪裡。

  杜文直笑道:「他要出恭,我便說了我家住址,稍後他自會趕來。」

  又拉著他走,路上見他手中那麼大一個錦盒,不免又抱怨:「非我自誇,我爹娘與妹妹並非俗人,你也實在見外,待他們見你如此,定然又要罵我。」

  說的牧清寒也笑了,道:「日後便不了,只是初次登門,又來白吃白喝,不如此我心難安。」

  他好歹是大家子長起來的,各樣禮節十分周全,任誰也挑不出錯來。杜文也知各家行事風格不同,且對方也確實不差這百十文錢,不過白說罷了。

  兩少年到時,杜河也已回來——他與師父並一名師兄輪番休假,他得了今晚至明晚,後日、大後日便去替班。又因如今並不講究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男女大防並不嚴格,況且王氏算是長輩,杜瑕年紀尚幼,便都出來見禮。

  牧清寒連忙躬身還禮,舉手投足自有氣度風華,果與尋常百姓不同。

  杜瑕就見他長得果然很好,最難得的是跟時下的書生很是不同:但見濃濃兩抹劍眉,灼灼有光雙目,肩寬體闊,步伐穩健,顯然是練過的。

  平時沒有對比還不覺得,如今牧清寒站在這裡,杜瑕就一下子覺得自家哥哥文弱了很多。又想起如今科舉制度十分嚴苛,每次考試少說也要在那裡呆一整天,甚至好幾天,本來精神壓力就很大了,再要遇到颳風下雨、寒冬臘月,絲毫不亞於掙命來的,便是因為考試送了命的學子每年都大有人在。

  她又看看兄長文弱的樣子,就覺得十分擔心,打定主意日後勸他勤加鍛鍊。

  晚間王氏親自下廚,杜瑕原本也想打下手,卻被轟了出來,只叫她歇著,或是去跟哥哥玩。

  杜瑕好不尷尬,正躊躇該做些什麼打發時光,就見杜文已經笑嘻嘻過來拉她去院中賞月。

  這院落本就十分狹小,又有一口井,王氏再沿著牆根兒開幾畦菜地以後便空間有限,到底寒酸了些。杜河就托人弄了一株石榴樹來,又架了幾叢葡萄,幾個月長下來,已經十分鬱鬱蔥蔥,下面再擺兩條石凳,一張石桌,隱約有了點意趣。

  杜文拉著杜瑕對牧清寒道:「你同你講,我這個妹妹也是讀書識字的,並不比我差,咱們兩個對談無趣,不若拉她一起。」

  他說的坦蕩,杜瑕卻已經快被臊死,這個哥哥上來一陣也是有些沒數,什麼話也敢說。

  他自己都才八歲,還因之前被庸師耽誤,剛啟蒙完畢,正狂補進度,而自己甚至才剛六歲,還沒正經上過學……

  忒丟人!

  張家也有一兒一女,只是兒子卻有十歲了,如今也在東城一家學堂讀書。女兒也九歲,日日跟著趙氏學做針線,天資出眾,大有青出於藍的架勢。

  西鄰宋家卻十分艱難,那男人每日只是挑著擔子走街串巷賣些雜貨,一天累死累活也只得幾十個大錢,女人便帶著三個女兒替人做些漿洗的活計,以此供應兩個兒子讀書!

  王氏帶著杜瑕分別串了幾次門,也就大致摸清各自脾性,也知道日後該如何往來了。

  趙氏自己有本事,便十分敢說敢笑,由內而外的透著一股底氣十足,很有幾分好強和傲氣,輕易不大服人,可喜在為人率性,竟也有些可愛。

  宋家生活艱難,男女老少便都日日被愁苦纏繞,人人恨不得生出八隻手腳去幹活賺錢,眼神和面容都有些呆呆的,根本無暇交際,王氏去了幾次後便不再去。

  並非她嫌貧愛富,實在是自己若太熱情,反而給萬家造成負擔。

  所以很多時候並非人不愛交際,而是不能。

  她每次去宋家總要禮節性的帶點東西,或是一針一線,或是一飯一點,可饒是這一針一線一飯一點,在她看來或許算不得什麼,但落到宋家,卻幾乎是給他們不堪重負的生活更添一筆!

  交際交際,講究的就是有來有往,王氏既然給了宋家東西,於情於理,宋家都要回禮,可回什麼?怎麼回?拿什麼回!

  這日趙氏過來找王氏說話,不知怎麼講到宋家,趙氏便立刻撇嘴,很有些嫌棄道:「那家人古古怪怪的,偶爾見了也陰沉得很,你竟不要跟他們來往才好。」

  王氏替她倒茶,又感慨道:「話也不好這樣說,都是窮鬧的。」

  趙氏不以為然,抬頭看到窗台上插著野菊的陶罐就笑了:「這個倒好看得很,以往我去那些個財主家做客,也見他們這樣擺弄,不曾想你竟是個雅致人。」

  王氏捂嘴笑,又帶著幾分母親特有的隱晦炫耀:「哪裡是我,是我那個丫頭慣愛胡鬧,放著好的不要,竟非要弄這些玩意兒來,倒是叫你見笑了。」

  交往幾次,趙氏見王氏母女穿戴雖然不甚富貴,可也乾淨整潔,衣裳也不算陳舊,就知道他家必然不是因為負擔不起才不得不用次一等的,也不往心裡去。

  「哪裡就笑話了,我竟覺得你家女孩兒靈氣的很,以往這些東西我見過多少次,從不肯多瞧一眼,誰承想這麼一擺弄,倒很像一回事,隱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似的!」

  於是王氏又連稱不敢,趕緊再誇獎對方家裡的兩個兒女,是如何如何心靈手巧,果然說的趙氏心花怒放,嘴都合不攏,越發覺得與她投緣。

  後來說到兩個兒子,趙氏便問杜文在何處上學,待聽說還未決定後便力邀他去自家兒子所在的學堂,說是很好。

  對這等大事,王氏向來不敢隨便答應,只笑稱外事一貫有當家的做主,她並補償和。

  趙氏很不以為意,只說王氏太過軟弱,又教導她合該硬氣些,最後竟慢慢歪成「馭夫之術」的交流大會……

  杜瑕出來倒洗筆水,偶爾經過她們所在的窗外便被裡面一陣陣詭異的混雜著害羞和期待的笑聲嚇出滿身雞皮疙瘩……

  晚間杜河回來,飯桌上王氏也將趙氏推薦的學堂說了,杜河聽後卻連連搖頭,並不中意。

  「我已把縣內咱們能去的學堂都問遍了,那家並不十分好。我聽可靠的人說,那裡的教書先生很是愛財。」

  他頓了下才又補充道:「倒也不是心疼那幾個錢,為了孩子的前程有什麼捨不得的呢?只是教書先生卻該以教導學生讀書做文章為第一要務,可他竟將賺錢擺在首位,開口閉口價值幾何,當著學生們的面也從不收斂,逢年過節又明目張胆的討要財物,對家境略貧寒些的就十分刻薄。每逢遇到考試需要作保,他竟張嘴就要二兩銀子呢!那些貧苦人家如何掏的出?」

  王氏聽到這裡已經皺起眉頭,又給他添一勺熬得雪白翻滾的牛大骨湯,揚手在裡面灑些碧綠的芫荽,端的是香氣撲鼻。

  雖說耕牛是農家至寶,律令也嚴禁宰殺耕牛,導致民間牛肉極少,可也不是沒有。只因除了耕牛之外,尚有許多莊戶有意飼養水牛、肉牛、種牛等品種,因此只要留心,倒也能在市集上找到牛肉牛骨牛下水等。

  今日王氏便是碰上一頭肉牛,那屠戶兵分兩路,分了半扇來陳安縣,清早就被聞風趕來的百姓圍個水泄不通,眾人紛紛你兩斤我半斤,不到半日就瓜分乾淨。

  王氏想起家中已經許久不見正經葷腥,且多是羊肉,而羊肉燥熱,對兩個孩子卻不大好,便也擠了上去,搶了一條好大筒子骨,一斤牛肉和若干牛雜,沉甸甸的塞了一籃子。

  買完牛貨之後她也不買旁的,又隨手要了幾扎菜便匆匆趕回家,先燒滾了水,將骨肉雜/碎中的血沫漂清,又單獨將筒子骨放到鍋中反覆熬煮,直到晚間已經十分濃稠,喝起來糊嘴。

  喝湯時再切些牛雜牛肉在裡面,端的實惠味美!

  杜河見杜瑕小小人吃起來有些費勁,便親自夾了牛大骨出來,用心捅出其中滑膩骨髓,分給兩個孩子吃了,這才繼續道:「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他日日如此,天長日久的,難免不被下面的學生學了去,到時候大家滿腦子都是經濟,又如何專心讀書?如何做得出好文章?」

  杜河又叫人細細打聽兩天,最後才給杜文定下一家,又挑吉日與他帶著束脩去磕頭。

  那先生姓肖,雖然只是秀才身份,可還遠不到三十歲,在讀書人中算十分年輕,又上進,貌似名聲不小,他日後未必不能中舉,已收的學生中有兩個就是特地從外縣慕名前來。

  難得他挑選學生也十分認真,一應都要自己親自考校了才下定論,拜師當日只把杜文問了個底兒朝天,額汗涔涔。

  肖秀才問了半日才停下,那邊杜文已經快要支撐不住,杜河老大一個人也熱汗滾滾,生怕兒子不得中。

  就見肖秀才微微蹙眉,似乎不大滿意,只說:「卻是有些靈性的,只是底子到底薄了些,竟除了啟蒙之外沒讀什麼書。你也八歲了,讀書也有將近三年,怎得過去都荒廢了?」

  杜文已是頭昏眼花,口乾舌燥,卻還是恭恭敬敬的將實情說了一遍,又帶些懇求的表達了自己求學的心思,「求先生教我。」

  杜河見兒子小小的人彎腰弓背十分可憐,有心幫襯卻無從下手,又怕好心辦壞事,汗流的更多了。

  肖秀才盯著杜文看了半晌,這才點頭,道:「倒也難得。」

  杜文大喜,撲倒便拜,直呼先生,聲音都微微發顫。

  「倒是機靈,」肖秀才總算笑了,搖頭道:「求學一事何等鄭重,拜師也不是這個拜法的。你且起來,三日後再來,可巧昨兒我已收了另一個學生,你們二人便一同拜師吧。」

  待到第三天,杜文果然去拜了師,當日一同拜師的還有另一名與他同歲的少年,就見對方一頭如墨漆發,劍眉星目,高鼻薄唇,端的一副好相貌,只是瞧著性子,卻有些冷,自己朝他熱情招呼,對方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禮,並不說話,倒跟那個牧清寒的名字十分貼切。

  算上今日剛拜師的杜文和牧清寒,肖秀才如今名下共有九名學生,最大的已經十三歲,最小的卻是杜文和牧清寒,都只八歲。

  他教學十分負責認真,每日都仔細一檢查功課,又挨著講解文章。杜文不過去上了幾天學便興奮不已,吃飯的時候總要說起在學堂的諸多事宜,又說這位先生極好。

  又過了幾日,肖秀才拿出一包書給他,又嘆氣道:「你的幾個師兄八歲時已經開始學作詩了,你卻幾日前還在捧著啟蒙書,實在是耽擱大好年華,平白浪費時光。你速速去將這幾本書背熟了,有不懂的就來問我,過幾日我必要抽查。」

  杜文十分赧然,忙恭敬的接了,回去之後便埋頭苦讀狂背。

  因他年紀又小,進度又慢,幾個師兄頗有才氣,對他就不大熱情,只是他也不在意:蓋因如今眼下他恨不得自己生出三頭六臂狂補進度,又哪來的閒情逸緻關心這些細枝末節?

  肖秀才看在眼裡記在心上,見他小小年紀便如此沉得住氣,不由得十分歡喜,越發覺得他是可造之材。

  劉氏被他尖銳的目光刺得渾身一抖,復又猛地躍起,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鴨子一般尖著嗓子叫道:「大伯這是說的哪裡話!怪不中聽的!」

  杜江已經決定撕破臉,往日的里子面子便也盡數都丟到地上踩碎了,統統不要,當即冷笑道:「怎麼,你竟聽不懂?」

  劉氏還想再爭辯,可一對上杜江的視線就渾身發毛,活似一條被丟到岸上的魚,只張著嘴巴,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

  旁人暫且不提,王氏卻一顆心噗噗亂跳,幾乎要把自己的耳朵震碎了。

  他們一家子正愁如何找機會開口呢,萬沒想到頭一個說出這話的竟然是大房!

  就這麼眨眼工夫,她也顧不得繼續聽杜江與其他幾人爭辯了,心頭過了無數念頭:要不要喊相公回來?若是現在就分了,相公的師父卻還沒告老還鄉,房子也沒騰出來,他們卻住到哪裡去?

  可若是因為房子的事情錯過這次機會,誰知道還有沒有下次?即便是有,又要等多少年?

  卻聽杜江爺倆已經吵吵起來,一個堅持要分,一個死活不讓。

  杜江也是個犟種,平時有商有量倒也罷了,今兒一堆破事兒都趕趟,他也實在是給逼急了,乾脆撂了話:「爹也不必勸我,方才娘舛錯著要賣您的孫女兒,您怎得不開口?也不怪我說話沖,誰也不是傻子,娘這般熱心卻是為啥?若果四丫真的買了,得的銀子竟真能落到我們大房手裡?說不得趕明兒老三就出去幹什麼遊學去了!打量誰不知道似的!」

  于氏還真就打的這個算盤,就是杜平自己也有那麼點兒意思,所以一個明擺著挑唆,一個暗中默許,可到底沒說破,如今被杜江這麼三言兩語撕擼開,老兩口臉上就要滴出血來。

  于氏還沒怎麼著,劉氏先就放開嗓門叫屈,乾脆一屁股蹲在地上,兩手拍打著大腿哭喊起來,又將雙腳亂蹬亂踢。

  杜江只是冷笑,剛要開口卻見出去逛了一天的杜海推門進來,一看正房內的情景直接呆了,還笑呢:「這是鬧什麼呢?」

  劉氏連忙一咕嚕爬起來,把方才杜江一番話又添油加醋的說了遍,十分挑撥,難為她竟能在電光火石之間潤色成這般。

  杜海聽後果然氣惱,又羞又臊,沖杜江喊道:「大哥這是什麼意思?」

  杜江一貫看不上他為人,沒好氣道:「什麼意思你不知道?」

  「我還真是不知道!」杜海是個渾人,向來只有他欺負旁人的,斷然沒有被人欺負的道理,當下也是氣得狠了,唾沫星子都要噴到旁人臉上去,「誰算計你?誰又花誰的錢了?難不成侄女是我挑唆著叫賣的?又或者我是你養活大的?這話說的倒好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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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他兀自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也把杜江的真火勾上來,他不甘示弱道:「你倒有理了,既然你自己這麼說了,我就跟你掰扯掰扯!」

  他略喘了口氣才道:「你確實不是我養活大的,可你自己摸著良心說,我與你二哥誰沒掏銀子給你使過?你少花了我們的錢了?當初鬧著要經商,我們兩房東拼西湊,又去外面借,各自助你十兩,足足二十兩!少不得還有爹媽的私房,一大家子節衣縮食,都指望你有出息,可你倒好,賠掉了褲子回來,還欠了一腚饑荒!那債務又是誰替你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