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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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的心頭一軟,快速將身上的夾棉小襖裹好,又伸手替孩子掖了掖被角,柔聲道:「睡吧。閱讀��

  匆匆推門出去,王氏登時就凍得打了個哆嗦,方才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那點熱乎氣瞬間消失的乾乾淨淨。

  她咬咬牙,又將那穿了幾年,棉胎都被碾壓成薄薄一層的舊棉襖裹緊了些,埋頭快步朝正北面的廚房走去。

  頭天晚上睡前整理好的爐火這會兒已經熄的差不多了,灶台中只剩點點暗紅色的灰燼,王氏不顧撲面而來的寒氣,趕緊丟了幾塊柴火進去,又捅了幾下,看它們一點點燒著才鬆了口氣。

  冬日酷寒,兒子等會兒就要去書塾上學,小女兒前兒又元氣大傷,好歹多些熱氣,且叫他們受用一刻是一刻。

  天氣冷的叫人難受,饒是一旁有灶火餘溫晝夜不息,水缸里的水也有好些地方浮起了薄冰,王氏又用鐵鉗子捅了幾下才舀出幾瓢帶著冰碴子的凍水來。

  王氏蹲在灶台前面,略有些麻木的燒火,身上漸漸暖了。橙紅色的火光不斷跳躍,映的她臉上影影綽綽,眼神都有些飄忽了。

  她家是二房,上有兄嫂下有弟媳,按理說怎麼都輪不到她天天起早貪黑燒火做飯,可有什麼法子呢?

  大嫂一連生了四個女兒,最後才掙命似的生了個胖小子,結果到底年紀大了,傷透了身子,重物都提不得,又哪裡做得來這個?

  三房小叔子是公婆的老來子,弟媳娘家跟婆婆家還有些瓜葛,二老本就偏疼些,何況她嫁進來頭一年就生了個兒子,第二年底竟又一口氣生了一對雙胞胎的大胖小子,站穩了腳跟,怕不是走路都要橫著來,眼睛也挪到頭頂上去,打那之後連大房都要避其鋒芒,更何況自己……

  王氏當年嫁進來近三年都沒有身孕,前後不知挨了多少白眼,婆婆和村裡的人也明里暗裡的譏諷她是不下蛋的母雞。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到底是自己理虧,王氏越發謹小慎微,不敢有怨言。

  所幸相公雖然寡言,但對自己卻甚是溫柔體貼,並不曾怪罪,好歹到了第四年,她總算……

  如今轉過年來,兒子虛歲已是八歲了,頭一年去村中書塾開了蒙,聽先生說十分聰明伶俐,女兒才剛六歲,身子雖然弱些,可生的好模樣,又乖巧懂事,她也算心滿意足了。

  想到這裡,王氏臉上不禁泛起一點喜色來:

  今日是相公杜河回家的日子,他們一家人也有一個多月沒團聚了。

  家裡有十幾畝地,只是公公杜平本人卻是個木匠,因此平時只租給旁人種,他自己帶著長子杜江日日做活,日子倒也過得去。

  碧潭村因村北面有一汪常年不枯的水潭而聞名,周圍又有幾座山,便是不種地的也能去撈些個魚鱉蝦蟹,摘些個瓜果李桃,總不至於餓死,不過就是見不大著銀錢。

  本朝才創立不過十多載,還處在休養生息的時段,如今在位的是開國老聖人的第三子。聖人仁厚,接二連三減免賦稅,且本朝皇帝家原本祖上就是商戶出身,所以並不歧視經商,允許商人及其後代參與科舉,有商人在各地聯絡買賣、溝通貨物,很快大家的日子就都有了起色。

  三房的杜海心高氣傲,早先眼饞商人暴利,便鬧著要去經商,偏杜平二老又寵愛他,竟也答應了,又狠命湊了幾兩銀子與他做本錢,誰知杜海出去一晃半年,不僅沒賺到一文錢,反倒將本錢賠個精光,又欠了一屁股的債……

  因按照本朝律令,日後不管分不分家,長子都要繼承家中財產大頭,若是老爹有活計的,也一併交給長子,剩下的兄弟只分得小部分。

  當初于氏一共生了七個兒女,可最後活下來的只有三個小子,饒是這麼著,杜海還是覺得兄弟多了:

  家裡本就不大富裕,日後再有二哥一分,到手的還能剩下什麼!

  他也看不上木匠活兒,覺得又苦又累,且一年下來也賺不著幾個錢,于氏又異想天開,興起來要讀書的念頭。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老杜家往上數八代都沒出過一個讀書人,他能有這般志氣,杜平老兩口喜得無可無不可,自然沒有反對的道理。

  哪知這杜海骨子裡竟是個無賴,去了書塾非但不好生讀書,反而見天勾搭同窗胡三海四,折騰到十九歲才娶上媳婦,幾年下來連本《三字經》都背不下來,更別提之前夸下的進士及第的海口。

  後來一直鬧到兒子出生,杜海這才收斂了些,只是到底劣性難訓,整天遊手好閒,也不大正經幹活,漸漸地竟成了十里八鄉數得上的閒漢……

  王氏一邊想著丈夫什麼時候到家,一邊麻利的將一隻干瓠瓜切成薄片,等鍋中水燒滾了便放下去,又從凍得邦邦硬的羊腿子上狠命剁了點肉沫下來,下到鍋里調味。

  鍋上面熱一層雜麵炊餅,等瓠瓜片和肉沫熟透了,炊餅也熱好了,她又往鍋里灑些豆粉,拿長筷子攪動幾下,羊肉瓠羹便又稠又黏,翻滾中都帶上了濃濃香氣,那點兒肉沫特有的葷膻更叫人胃口大開。

  如今從京城傳出來,時興一天三頓,可對下面的平頭百姓而言卻很難實施:費錢,只是偶爾才加一頓,臨時加上的那頓也不過敷衍了事,故早午兩餐尤為關鍵。

  王氏做好了飯,各房也都陸陸續續起來,西廂房門吱呀一聲推開,裡面走出來一個穿著青色棉袍小小少年,少年手裡還牽著一個更小些的女童。

  女童約莫五六歲年紀,穿著鵝黃小襖,下面是青色扎腿棉褲,腦袋上勉強梳了兩條稀疏枯黃的小辮兒,此刻正睡眼惺忪的揉著眼睛。

  乍一接觸寒風,她猛地打了個哆嗦,小聲道:「哥哥,冷。」

  前方的小少年忙將她的小手攥在掌心,又竭力護著她,往正房飯廳那邊快步走去。

  到底他年歲尚幼,身量有限,並不能如何遮風擋雨,那女童依舊被凍得小臉通紅,只是卻已經十分歡喜,拉著他的手快跑幾步。

  兩人在正房門口遇上王氏,齊齊喊一聲娘。

  王氏見他們手拉手,頓時喜得眉開眼笑,又一疊聲的讓他們進去,自己轉身去端剩下的盤碗。

  一大家子十多口人,吃的也不過是一鍋羊肉末瓠瓜羹,再有一盤下飯的芥辣瓜旋兒,幾個炊餅。那炊餅也並非人人吃得,是分給爺們兒和上學的兒郎的,女人們大多只喝幾口羹也就應付過去了。

  等大家陸續坐下,王氏已經按照平日的座次分好碗筷,盛好湯羹,三房的劉氏本能的將視線釘在王氏一雙兒女跟前的碗內,目光灼灼,似乎下一刻就能盯出兩個窟窿。

  老三杜海大咧咧的,不管這些,拿起碗筷就吃,見自家娘子既不動筷,也不給幾個小的餵飯,不由得有些煩躁,道:「吃!」

  劉氏又狠狠剜一眼低頭不語的王氏,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嘟囔道:「裝什麼老實人,打量旁人都不知道麼?偏她的孩子金貴,我的」

  話沒說完,婆婆于氏就先重重的咳了聲,不輕不重的瞥她一眼,虎著臉道:「有飯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劉氏不由得又羞又臊,端起碗來憤憤的喝了兩口,還是意難平,又低聲對杜海抱怨說:「二嫂才是個面憨心奸的,趁著自己做飯,專把些肉挑到自家碗裡去……」

  那文哥到底大了,也學得跟他爹娘一樣奸猾,且看不出什麼,可那五丫還年幼,筷子都拿不利索,有好幾次她看的真真兒的,大家面上都是一樣的飯食,中間也沒見額外添加,可她碗底竟能多出好些肉渣肉沫!不是王氏做的鬼還有誰!

  杜家雖然因著公公杜平有些個手藝,除了每季租子之外另有一份收入,但因為人口多,老三杜海又是個慣會糟踐錢財的,日子並不算太富裕,也只是隔三差五能嘗點肉味,所以她才對王氏揣著明白裝糊塗,公然給自家兩個孩子開小灶的行為十分不滿。

  劉氏越說越激憤,最後聲音難免大了些,就連杜平也皺起眉頭,幾家小的更是停了筷子。

  杜海一貫好面子,手中也散漫慣了,頓時覺得自家婆娘為了侄子侄女嘴裡的一點肉沫計較很不上檯面,就有些羞惱,梗著脖子低吼一句:「就你事多!不愛吃倒是自己做去。」

  劉氏立刻被氣個倒仰,一雙手發起抖來,臉都漲紫了。

  哪有這樣的混帳男人,不幫著自己的婆娘,竟反過來說她!

  再說,她才不做飯呢!自己的手好容易養成這樣白嫩,才不願意寒天凍地去撥弄冷水,沒瞧見二嫂的手一年到頭都沒個好時候!青紫交加,滿是皴裂,還露著嚇人的血口子……

  大房的四丫慣會跟風挑事兒,見狀也小聲道:「二嬸子偏心。」

  話音剛落,周氏就瞪了她一眼,「吃你的!」老大面上也有些尷尬。

  大清早上就鬧起來,杜平乾脆把筷子一拍,喝道:「一個兩個的都這麼些毛病,不愛吃就別吃!要麼打從明兒起自個兒做去!」

  他素來十分威嚴,平時幾個孫女在他跟前都不敢大聲喘氣,就是最得寵的三房媳婦劉氏也輕易不敢與他放肆,因此他一出聲,眾人便都低頭聳肩,十分老實。

  杜平又環視一周,這才滿意了,只是終究往低頭吃飯的王氏頭頂瞅了兩眼,眼神複雜,可到底什麼都沒說。

  王氏的小動作他不是不知道,可說到底也實在沒得挑,于氏年紀大了,早些年逃荒著實傷了身體,又是當婆婆的,也做不來重活;三個媳婦一個常年體弱,連點繡活都做不得,另一個眼下還有三個不懂事的奶娃娃,確實沒得空閒。

  算來算去,只有一個王氏勤快能幹,且也做得一手好湯水……

  人都有私心,二兒子在鎮上做工,一個月才回來一次,又月月拿錢家來;王氏一個人一天兩時、三時做十幾個人的飯也確實不容易,且兩個娃娃偷摸的吃才能吃多少?杜平老兩口便對她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相處的日子越久,杜瑕就越發現這個哥哥話雖不多,可也結結實實是個犟種,認準了的事輕易不肯回頭,頗有如今「名士自風流」的風範,學業之外十分我行我素。

  杜瑕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卻見牧清寒微微一笑,點頭稱是:「我等見識有限,自然不敢妄自尊大,只是兄妹間猜謎玩笑,妹妹也不必在意。」

  他與杜文即是同窗又是好友,關係非比尋常,便也將對方兄妹視為自己的兄妹,如今牧清寒對杜瑕以妹相稱,等來日杜文見了他的兄長,自然也以兄長敬之。

  兩個人都這麼說,況且現下也沒旁人,杜瑕倒不好回絕,只得硬著頭皮湊趣。

  杜文和牧清寒果然也沒說什麼文縐縐的,只把古往今來與中秋佳節有關的典故、詩歌略談論一回,又說些神話、謎語,杜瑕漸漸地也聽入了迷,只覺得時光過得飛快,似乎一眨眼功夫王氏就喊吃飯。

  杜河見他們三人說的投機,也很開心,又道:「打從明日起城中連開三日燈會,又有各色戲班雜耍,明日我便帶你們逛去……」

  中秋佳節古已有之,不管哪裡的百姓都很看重,前後怕不要熱鬧大半月才罷。

  陳安縣城也頗富裕,是以好些酒樓、戲班等都從一兩個月之前就開始張羅,幾天前外面街上,尤其是西市南市兩處就已經張燈結彩的掛起來,十分熱鬧。

  這兩天雖然還不算正式假日,可外頭已經鬧起來,除了平日裡都有的賣各色瓜果零嘴兒、酸湯小吃,更有無數取樂把戲:什麼弄鬥打硬、教蟲蟻、弄熊、藏人、燒火藏劍、吃針、射弩、親背攢壺瓶等各色雜技踢弄,刀槍棍棒的武術表演,另有街頭做相扑打擂台的。每日必要鬧到深夜三更方罷,而五更卻又趕著熱鬧起來,幾乎晝夜無歇。

  各處行當觀者如雲,只把幾條縱橫大街圍個水泄不通,每有精彩處必然喝聲直衝天際,掌聲如雷,撒出去的銅錢如同下雨一般,耍戲的人賺的盆滿缽滿,看戲的也是心滿意足。

  只是苦了早晚輪班倒換來維護治安的諸多衙役,又是防火防踩防鬥毆,又要吆喝著叫大家提防扒手也過節,更要留神,生怕有外頭的拐子趁機流竄進來作案,當真是苦不堪言,一天下來嗓子都啞了。

  聽了杜河這話,牧清寒尚可——他原是見識過省府繁華,且還曾跟著去京城住過一年半載,對小小陳安縣城自然沒多少期待,可杜文兄妹卻已經歡喜起來,又湊在一處說要買些什麼,那心情幾乎也把牧清寒感染了。

  王氏在碧潭村乃至陳安縣的廚藝勉強可算上等,可到底見識有限,並不敢放到外頭與人計較。牧清寒家住省城,家財萬貫,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便是點心也自有有名的大廚做了端上來,王氏做的這些真要論起來,實在上不得台面。

  但牧清寒只覺得他們父母子女其樂融融,只是看著就叫人心中溫暖舒暢,竟是他從未見過的美好景致,似乎比皓月當空更吸引人,便覺得哪怕一口清炒波稜菜也宛如人間至美。

  王氏見他果然一點不勉強,不由得十分歡喜,又用公筷拼命幫他夾菜,只將一隻碗都堆得冒了尖兒,牧清寒吃的倒不如她夾得多,埋頭苦幹一番之後,碗中飯菜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漸漸增多,不由得耳邊飛紅。

  杜文見狀笑出聲,杜瑕也有些忍俊不禁。

  卻說牧清寒見阿唐竟將自己的換洗衣服帶來還愣了半晌,只沒奈何,盛情難卻,便住下了。

  如今文人講究率性而為,肆意灑脫,關係親昵的密友也常常一同遊玩,出入同行,夜間又抵足而眠,何況賞月之後已是深夜,王氏夫婦也實在不放心叫他一個人回家。

  其實當代夜市盛行,僅有三更到五更之間略有停歇,卻也有人走動,而繁華處幾乎更是不夜城,牧清寒又有健仆阿唐跟隨,安全自然無憂,不過關切罷了。

  杜文的屋子裡除了紙筆書墨之外,別無他物,空蕩蕩的,又有一隻陶罐插著幾支花兒,倒是略有些意趣。

  杜文並不因為家貧而扭捏,只笑著說:「比不得你家,且將就一夜吧。」

  一時王氏送了新的被褥來,牧清寒道了謝,原想親自動手,哪知竟是什麼都做不好,笨手笨腳的,好好被褥硬是叫他抖成一團。

  杜文見後大笑,便把他攆走了,說:「大少爺暫去一旁歇息。」

  牧清寒見狀也笑個不停,跟在旁邊打下手。

  說老實話,牧清寒活了這些年還真沒睡過這樣硬的床,住過這樣不講究的屋子,可實在奇怪,他躺上去之後不過一時片刻,竟就睡熟了……

  牧清寒走後,杜瑕果然跟父母兄長說起要叫他注重身體保養,勤加鍛鍊的事。

  原本杜文不以為然,哪知幾日後王氏與趙氏說話,聊天時意外得知門前街上有一位秀才去省府參加鄉試,剛進考場不過一日就被人抬了出來,高燒不退,人事不醒,如今還在求醫吃藥,不知日後如何呢。

  都是家裡有學生的,聽了這事如何不驚駭!就是肖秀才也把這件事情說與眾弟子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素日我總說要如何保養,你們卻不聽,如今出了這事,好歹長些記□□!沒得日後好容易得了功名,卻是個病秧子,上頭又如何會委以重任!」

  眾人聽後紛紛變色,這才重視起來。

  只說鍛鍊身體,這群書生卻是十有八/九沒經歷過,他們平日裡只是端坐書房,何曾考慮過這些!因此冷不丁的要練,卻不知從何練起,眾人就都發愁。

  又有一位叫石仲瀾的師兄不大高興,背地裡小聲嘟囔:「我等是讀聖賢書的,最看重儀表風範,如何能叫我們與那些武夫一般,刷槍弄棒,豈不叫人笑掉大牙!」

  不少人紛紛附和,卻也有另外一位師兄素性沉穩,沉聲道:「話不好這樣說,做些個八段錦、五禽戲之流倒也無礙,難不成你也想叫人從考場裡抬出來?」

  他身邊的學生也點頭,道:「洪清師兄說得有理,且聖人言隨心所欲,率性而為,咱們又不作甚壞事,何懼旁人言?再者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強身健體也是正道,石兄未免謹慎過頭……」

  卻說杜文也正犯愁,心道就算是什麼八段錦、五禽戲自己也不會呀,難不成因著這點小事還要再去請教一回先生?

  正想著,卻聽旁邊牧清寒笑道:「你卻痴了,阿唐素來勇武,什麼不會?來日下了學,叫阿唐好好瞧瞧你,你與我一同練習也就是了。」

  杜文聽後大喜,笑說果然是自己糊塗了,身邊可不就有現成師父?果然是騎馬找驢……

  後面杜文當真跟著去了牧清寒位於東城區的家,但見好一座黑漆雕花大門,光是牆怕不有兩人高,裡面竟是個三進的大院子,百轉千回,處處遊廊抄手,幾多跨院,又有假山水池,內中一汪荷花開的正艷,清香撲鼻,端的是高門大戶。

  牧清寒被兄長送到陳安縣避風險,除了阿唐之外,還有幾名得力小廝和一名中年管家。只是牧清寒一貫不大耐煩有人跟著,這些人就都留在家裡,平時只做灑掃採買、迎來送往的活兒,這會兒杜文剛一進門就有人端茶送水遞手巾,忙而不亂。

  這些都罷了,喜的是院子後面竟有專門的演武場,當中一色方方正正的青石板,又有整齊劃一的細紋防滑,兩旁列著刀槍劍等十八般兵器,又有箭靶□□等物,杜文不由得看的入了迷,又上去摸了幾回,嘖嘖稱讚。

  尤其在親身經歷了這邊的繁華之後,杜瑕也絲毫不敢輕視古人的智慧,況且這些的東西終究技巧有限,只要細心一琢磨,很快就能學會,想必再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有很多仿賣的。家中只有她與王氏兩人做活,拼數量拼不過不說,也落了下乘,她必須始終走在旁人前頭,保持創新,不然估計很快就沒活路了。

  下月就是五月端午,北地河流不多,便沒有賽龍舟等事,時人格外重視驅五毒、喝雄黃酒的習俗,大多數人都會穿戴五毒花紋的衣裳,佩戴五毒配飾,這叫以毒攻毒,杜瑕就想著編些五毒的花樣來賣。

  杜瑕就花了幾天研究,編了兩套五毒的結子出來,也跟之前的葫蘆和蝙蝠一樣是可以掛在身上,有流蘇的。又因為五毒特色鮮明,還是過節,她就故意挑了色彩對比濃烈的彩繩,五色斑斕十分晃眼,正應了端午節的熱烈氣氛。

  因為不知老闆娘李氏那邊的情況如何,杜瑕一次也不敢做多,就跟王氏帶著一大包葫蘆、蝙蝠和兩套新得的五毒上門。

  老闆娘看到她們之後十分欣喜,又說還不到送貨的日子,怎麼這個月竟就早來了?然後不等她們答話就笑道:「你們倒來的也是時候,送來的葫蘆和蝙蝠結子十分好賣,前兒就沒了,我原想找你們多要些,可偏生不知道你們住在哪裡,眼巴巴等呢,你們就來了!」

  聽說已經賣光,王氏和杜瑕也非常開心,忙將手裡的一大包送上,又把編的五毒單獨拿出來給她看。

  因為已經做過一次買賣,老闆娘也十分信任,又見著五毒既應景又好看,不似市面上尋常見到的那樣猙獰可怖,反倒叫人看了歡喜,便立刻收了。

  因為五毒遠比葫蘆和蝙蝠繁瑣,也大,價格就不能再照之前的,便又由王氏出馬討價還價一番,最後定價為一個六十文,足足是之前的兩倍有餘。

  不過杜瑕也並不覺得受寵若驚,因這種五毒不似葫蘆和蝙蝠圓潤,有不少肢節,編起來就頗為費勁。眼下王氏全然不懂,無法打下手,杜瑕也不算特別熟練,大約一日也只能得四五個,可若換成已經做熟了的兩樣,一人一日輕鬆十多個。

  所以若不是她為以後計,考慮長久發展,照如今的速度,還真不如只做葫蘆和蝙蝠來得實在。

  到底老闆娘還是個生意人,熱情歸熱情,爽朗歸爽朗,可涉及到錢的問題上也並不一味的耍闊。

  聽說她們已經搬到縣裡,老闆娘也極為歡喜,只說日後往來更加便利,又邀請她們去屋裡吃茶,這卻是之前沒有的待遇。

  因為已經快到端午,不少大戶人家早就開始採買各類所需物品,如今陳安縣內以方家為首,萬家、趙家等隨其後,也頗有些個不差錢的大戶,最近也是日日派出無數婆子媳婦小廝四處採買,示意杜瑕弄得那兩套五毒剛擺到第二日就被方家的婆子看去,一發都買了去。

  王氏抽空去問了一回,聽說經已經被買走了,無限歡喜,又帶著一包絲繩回去跟女兒一起做活。

  她們都深知這種明確對應節令的東西打的就是時間仗,若是晚了,過了節,大家也就不那麼稀罕,因此就想著趕在端午之前,拼命多做些活兒。

  索性眼下王氏也已經練出來,像什麼分色,編繩、打底,做流蘇,穿線,這種下手都是由她打,杜瑕只要專心編繩就好,娘倆分工明確,做起來就漸漸的快了,一天竟也能做十個八個。

  因為做的熟了,速度也就上來了,編的時候就見杜瑕十指翻飛,仿佛只剩殘影,看得人眼花繚亂,最後算下來竟也跟做蝙蝠結子花的時間差不多,只是價格卻已經翻了一番有餘。

  從那天到端午一共十二日,竟又叫她們足足趕出二十一套,共計一百零五隻。

  因為杜瑕著實累狠了,王氏便不在叫她出門,只好吃好喝供應休養,又自己帶著那一大包袱五毒結子送去,從李老闆娘那裡換回了五兩二錢零五分銀子。因李氏見她們做的又快又好,且心思靈巧,時不時迸出新鮮花樣,就打定主意日後長期合作,又多給了兩百錢做節日添頭。

  大約人類都隱約有那麼點兒收集癖好,尤其五毒又總是一塊兒出現,好些人買了一個就想再買另一個,碰到家境稍好的,便是一口氣將一整套五毒都買了的也不少,所以前後共計二十三套也很不夠賣。只是杜瑕到底累狠了,也沒再為了幾個銀錢加班加點,李氏只得罷了。

  杜河知道她們娘倆忙活不過半月就得了五兩多銀子十分震驚,這斷然比他在外做活賺的還多的多。只是看女兒累的連飯都顧不上吃,幾根手指頭都紅腫,人也瘦出了尖下巴,一雙黑黢黢的眼睛越發顯得大了,心疼的不得了,又說日後不必她做,自己賺錢也能養家。

  杜瑕卻笑說:「爹也不必擔心,一年才幾個端午節?我不過做這一回罷了,你往日可見我如此勞累過?」

  杜河卻不是好哄的,就嘆氣道:「你鬼靈精的很,如今端午節又搞出了這個,焉知日後的節令不有其他花樣?一年到頭的時節倒也多的很,你這樣叫我如何放心。」

  杜瑕也見他這樣不好哄,就有些被戳破的訕訕的,不過好不容易才開始來錢了,她如何捨得下?左右整天憋在家裡也無事可做,自然不能輕易放棄。

  她又道:「話雖如此,可爹也不必擔心,身子是我自個兒的,我到底有數。如今娘也練出來了,也況且一年到頭也就這麼幾個節,做一個來回也就有數了。再者這個熟能生巧,如今閉著眼睛也能打,比一般針線活兒輕省好多,我們平日就攢著,也不做旁的了,自然不必像這次這樣急沖沖的了。」

  陸河聽她分辯一番,說的頭頭是道,這才勉強應了,只是又反覆叮囑不許多做,然後自己背地裡更加拼命幹活。

  雖說女兒懂事,可說到底還不是他自己沒本事,若是能像方大戶趙大戶那樣腰纏萬貫,妻子兒女自然是叫一堆人伺候著,每日只吃喝玩樂便可,凡事不往心裡去,哪裡用得著考慮這樣周全?

  不說杜河這個當爹的,就是杜文見娘和妹妹這樣拼命也十分難受,然而眼下他也幫不上什麼忙,便更加發狠的讀書。他小小年紀,每日卻也只睡兩三個時辰,早起晚睡,大聲朗誦,又把書拿來抄寫。

  等去還書的時候,肖秀才卻也驚訝這般神速,就說自己已經讀完,不用了,讓他不用著急還。杜文卻說自己已經都抄了一遍,哪知肖秀才卻勃然大怒,大聲道:「如今你已是遠遠落後於別人了,光是背誦研讀還忙不過來,竟然還耗費時光抄書,真箇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竟分不清輕重,我這些日子白教你了!」

  杜文叫他罵的滿臉通紅,也不敢辯白,只老老實實的認錯。可等肖秀才罵了一通,略消氣之後,杜文又小小聲,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倔強分辨道:「好叫老師得知,我已是都背會了的。」

  肖秀才一愣,並不言語,只是隨便指了一句叫他往下背。

  就見杜文果然不假思索張口就來,竟是一字不差。

  肖秀才越發震驚,只是面上不顯,又提問了好些,斷章斷句十分刁鑽,杜文都一一作答,只是根據難度高低,思索的時間有長短差別而已。

  肖秀才越提問越震驚,最後竟然也不顧他是初學者,又撿著教淺顯的問了幾句,卻是要他說意思感想了。

  杜文卻為難了些,他只是背誦,並無人教授,雖有所感悟也不知對與不對,只到底是老師提問,他遲疑片刻也就試探著說了。

  肖秀才心頭大喜,知道自己撿到寶了。

  這些書杜文之前不要說學過,就是讀都沒讀過,他說的這些釋意領悟,雖難掩稚嫩,有的地方也不大通,可因為並沒有人教,這全然都是他自己領悟的,這就殊為難得,可見果然是有天分。

  世間萬事萬道都講究個天份,雖說勤能補拙,但假如你於這一途並沒有天分,即便是嘔心瀝血,也只能做到上等罷了,並做不到頂尖。可若是有天分,再加上後天的努力,便能達到一個世人需要仰望的地步。

  如今杜文年歲尚小,他們師徒相處的日子也淺的很,肖秀才並不敢妄言杜文日後會如何,可假如他一直這樣下去,他日黃榜高登,進士及第並非難事。

  杜文輕笑一聲,眉眼彎彎道,「無妨,我已經都記熟了,教你不過是再溫習一遍,記得更熟呢。」

  雖是小小少年,可他脊背挺直,聲音清脆,眼眸清澈,已隱約可見日後瀟灑模樣。

  杜瑕這才放了心,更靠近一點,順著他的手指跟著念。

  說起來,這還是她穿越以來頭一次看到文字。

  普通的鄉間百姓都是不識字的,前世隨處可見的書籍雜誌GG牌等物件來到這裡成了天方夜譚。如今雖然普及雕版印刷,改良了造紙術,書籍成本下降,可動輒幾百文的啟蒙開銷對平頭百姓而言也非易事,但凡誰家略有一二本書籍便都愛若珍寶,不肯輕易示人……杜瑕從沒想過並不怎麼喜愛讀書的自己也會有對知識渴望到發瘋的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哈,婚姻生活,嘎嘎

  PS:何厲何大人表示:面子算個屁哦!

  PPS,謝謝捉蟲哈,總覺得牧清寒和杜文愛混在一起,我這潛意識裡就把他們當了親兄弟了,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