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二十天眨眼飛過,杜瑕的回禮緊趕慢趕送出去了,杜文與牧清寒也要去府學報導。閱讀

  除了端午、中秋各自三日假期之外,府學每到年底便放假七日,家住附近的學生可回家過年,與親人團聚。可就這麼短短几天,對家遠的學子而言也根本來不及回家,便是陳安縣與濟南府之間,只是路上往返便要將近六日——這還是走官道,自然也回不來。

  王氏著實灑了幾滴淚,杜河也十分不舍,杜瑕又要給哥哥塞銀子,卻見杜文笑著從懷裡掏出一張二百兩銀票,道:「妹妹快別了,上回去青州求學,你前前後後給了我那麼些,花了還不到一半!且我也攢了些,如今一切費用全免,又月月有銀米,實在不必給了。」

  見他著意不肯收,且如今日常開銷一應免除不說,還略有進項,杜瑕倒也沒勉強。

  眼角瞥到牧清寒,見他竟眼巴巴盯著自己,杜瑕不禁心跳加速,臉上也有些**辣的。

  杜文一直注意著牧清寒呢,見他這樣,便抬高聲音乾咳一聲,卻沒明確制止。

  說老實話,他的心情也實在是複雜。

  一方面,自己跟爹娘對妹妹愛若珍寶,且如今還小呢,自然是恨不得留她一輩子,於是大舅哥與妹夫便是天生的敵人。

  可每每他冷靜下來,卻也不得不承認,若是必然要給妹妹挑個夫婿,牧清寒確實是上上人選……

  才學人品暫且不提,說句不怕天打雷劈的話,牧清寒已經沒了娘,眼瞧著怕是爹也就這幾年工夫,到時候妹妹過去便是自己當家作主;且牧清寒外祖那邊的親戚一概死的死,遠的遠,三年五載都不一定見一回,他又只有一個親哥哥,更無大姑子、小姑子這等攪事精,關起門來自己最大,何等愜意!

  是以最近杜文也總是天人交戰,十分苦惱。

  一時阿唐進來催,說郭公子、洪公子俱都到了,也請兩位少爺趕緊啟程。

  於是方才那點旖旎和掙扎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轉化為親人離別的淒楚,眾人都齊齊感傷起來,杜河強忍離別淚意,推著兩個孩子往外走。

  心潮洶湧間,杜瑕也顧不得許多了,匆忙叫住牧清寒,深深下拜,只道:「兄長偶爾有些急躁,更兼作風狂傲,此番前去,還請牧哥哥多多照拂!」

  既是地頭蛇,又是熟人同窗,牧清寒的作用何其之大!

  卻說此話一出,杜文和牧清寒兩個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大好,前者自覺妹妹在旁人跟前這樣說,自己臉上掛不大住,只大聲嚷嚷不必;後者卻是好不容易等到妹妹開口,結果囑咐的話里竟沒有自己……

  見他們這樣,杜瑕不由得噗嗤一笑,什麼顧慮都撇開了,道:「牧哥哥也多保重,須知讀書要緊,可身子卻也馬虎不得。」

  牧清寒只覺得聞天籟,登時心花怒放,眉梢眼角都濃濃透出喜色,忙一躬到地:「多謝妹妹,妹妹也保重。」

  他好似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萬分歡喜,頭腦一熱,也耐不得了,便說:「得空了妹妹也跟二老去濟南府遊玩,我家兄長也總想當面感謝,便」

  杜文不覺大怒,也不待他說完,拖著便走,同時心中憤懣:

  給了二兩染料就要得寸進尺,當著家人面竟就試圖拐帶我妹妹,果然不是個好的!

  今日杜文、牧清寒便是同郭游、洪清等幾個去府學讀書的同科秀才一同啟程,他們到時餘下幾人正在路口說話,周圍還有不少送行的人,熙熙攘攘,竟很熱鬧。

  郭游見他們一拖一帶就笑了:「這卻是鬧什麼?」

  杜文只冷哼出聲,也不說話,怒氣沖沖的往前頭去了,留下的牧清寒面色微微有點尷尬,又時不時朝後頭看。

  洪清也笑道:「郭兄不必在意,他二人同出同進,好似親兄弟一般不分彼此,時常打鬧,過一會兒就好了,且不必在意。」

  說話間,就見後面街口轉出來兩大一小一家三口,旁邊還跟著兩個丫頭,牧清寒的眼睛登時就亮了,面色也浮出一絲傻笑。

  那郭游卻是個人精,因他也去杜家吃過幾回飯,知道後頭那姑娘便是杜文的親妹妹,也端的聰慧,這回再看看牧清寒的傻樣兒,登時就知道了什麼,也笑得促狹。

  他正樂著,卻聽那邊王氏朝自己喊道:「有空也家來吃飯吶!」

  郭游臉上笑容登時一僵,瞬間回憶起前幾日被王氏拉著狂吃海喝硬塞的情景,腸胃好似也跟著飽脹起來,便有些兩股戰戰……

  一眾學子悶頭趕路,要麼坐在馬車內讀書論道,要麼坐在外頭看風景——偶爾遇到景色絕佳之處難免豪興大發,紛紛下來欣賞品評一番,只一個牧清寒卻不坐車,獨自騎著高頭大馬在外頭,叫眾人艷羨不已。

  洪清只聽說這位小師弟如何文武雙全,可除了當初師兄弟們打群架之外,竟沒見識過,今日一看他穿著一身竹青繡松枝紋的箭袖騎裝,腳踩白底黑靴,威風凜凜,高坐馬背穩如山,不由得讚嘆道:「牧師弟果真好個男兒!」

  杜文坐在車外也是羨慕,聞言笑道:「師兄有所不知,他會的卻還不僅於此呢。」

  同行的幾位學子最大的也不過二十多歲,大多沒出過陳安縣城,此番直往濟南府,如無意外幾年不得歸家,就都有些個忐忑,眼下他們幾人說說笑笑,倒也將此種煩悶傷感的心情稍減一二。

  只對旁人而言是離家求學,與牧清寒卻是歸心似箭,心情又不同於旁人,只恨不得策馬奔騰,又或者乾脆肋下生翅,直飛過去了。

  隊伍不過第三日下午便到了濟南府,裡頭早有牧清輝親自迎接。

  一時同行幾人剛遞上通關文牒,正仰頭四顧,由衷感慨省府繁華,君不見那城牆巍峨高聳,幾丈厚,真箇固若金湯,上頭怕不是能並列跑幾匹馬!

  省府便已是如此,又不知京師是何種情景!

  幾位學子不覺心神蕩漾,偶爾大著膽子暢想一番來日榮登金榜,進宮面聖,跨馬遊街,又將是怎樣暢快!

  卻說牧清輝早就接到弟弟來信,雖知最快不過今日到,可生怕錯過,愣是打從昨日便開始立在城門內翹首以盼,如今等了將近兩天,總算是來了。

  從當初分別至今,兄弟二人已經有足足六年未見,牧清輝變化不大,可牧清寒卻著實成長了,然而他還是在看見弟弟的瞬間就喊破,雙目含淚的快步迎上。

  牧清寒素日何等沉穩老成,又不大愛與人說笑,此時此刻竟也難以自持,不待□□駿馬減速便翻身躍下,大步撲去,只帶著顫音喊道:「哥哥!」

  牧清輝眼角帶淚也顧不上擦,只緊緊抓著他,又不斷打量,又哭又笑的點頭道:「長高了,長高了,是個大人了。」

  牧清寒退開一步,不管還在外面就鄭重磕頭行禮,泣道:「哥哥,一別數年,我回來了!」

  見此情景,牧清輝再也忍不住,兩行熱淚滾滾而下,忙過去用力攙起他,哽咽道:「好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牧清寒離開之時尚且年幼,不少人都不大記得了,可牧清輝不同,便是濟南府大大的名人,兄弟倆這般行事便引得周圍一干人等議論紛紛,又感嘆兄弟二人感情深厚,不覺跟著淌眼抹淚,無限唏噓。

  這兄弟二人一別六年,殊不知阿唐和跟著牧清輝的阿磐同樣如此,此時遙遙相見也十分激動,若不是顧忌在外面,還要伺候主子,怕也虎目含淚,情難自已。

  牧清寒與哥哥相認之後,又飛快寒暄兩句,這邊向眾人一一介紹。

  這邊杜文等人連同一眾車夫、僕從早就下馬的下馬,下車的下車,見狀相互見禮。

  方才與弟弟重逢的激動過後,牧清輝又迅速恢復了平時的沉穩精明,慌忙避開,又作揖,只笑道:「諸位都是秀才公,見官不跪,我不過痴長几歲罷了,哪裡擔得起這禮,豈不是折了我的草料?快別如此!」

  他又著重看了杜文幾眼,只見這位與弟弟同齡的少年雖文弱了些,可十分意氣風發,雙目分外有神采,便格外歡喜幾分。

  「諸位來到濟南地界,便是回了自家,再沒什麼不便利的,」牧清輝生意做到京師,更與諸多官宦交好,不管是為人還是口才都自有風度,當即朗聲道:「各位若不嫌棄,這幾日我便一盡地主之誼,也討個巧,與諸位秀才公共賞風景,沾沾文雅,如何?」

  他雖然是商人,可並非一般商戶,乃是全國掛號的富商巨賈,便是一般官宦也需得給他幾分薄面,洪清、郭游幾人也斷然不敢輕視,直道不敢。

  且又是同科牧清寒之兄,也算是自己人,相互禮節性的推辭一番,便由杜文打頭應下來,皆大歡喜。

  牧清輝最喜跟爽快人打交道,見杜文並不似尋常書生扭捏,越發喜悅,當即招手,叫了早等在路邊的一眾小廝上來招呼車馬,帶著往府學那頭走去。

  今日時候還早,幾位學子便要先去府學報導,按身材高矮胖瘦領了統一生員服,安置了行李,然後才能肆意玩耍。

  要求是七月初三之前報導,七月初四正式開學,而杜文與郭游等人卻都是頭一次去濟南府,便想要提前幾日,先去領略省府風采,是以今日也才七月初一。

  牧清輝不大愛讀書,只會識字算帳,真是做夢都沒想到如今竟也有一日能沾光來府學一游,登時便覺得飄飄然,面上甚有光彩。

  因他名氣甚大,且接連兩日等在城門口,又早在大半月前便花大價錢刻了碑立在門外,是以與他相熟的人都知道如今牧家不同以往,牧老闆之嫡親弟弟竟中了秀才,來日便要有大造化,越發對他恭敬起來。

  這會兒路上偶爾有人遠遠地瞧見了,也都笑著問道:「牧老闆,這是哪裡去?」

  牧清輝心情大好,滿面紅光,也不管素日與那些人熟是不熟,只一個勁兒的拱手,又底氣十足道:「舍弟回來了,如今便要與諸位秀才公一同去府學報導,我送他一遭!」

  眾人雖早就知道,可現下再一聽,也覺得十分驚駭,又紛紛對他道恭喜。

  牧清輝越發喜得見牙不見眼,只覺得當初娶媳婦也未必有今日之歡喜。

  秀才在陳安縣稀罕,可到了省府便不大如何,然如今重視文人,牧清寒等人又是今科最年輕的秀才之一,便無人敢輕視,也頗體諒牧清輝難得的失態。

  府學偏在濟南府西面,四周群山環繞,又有小河穿插其中,端的是山清水秀鳥語花香,最是個靜心讀書的好去處。

  且內外多有大祿朝知名學士、官吏乃至書法大家筆墨留存,立碑刻傳,或婉約或豪放,只叫一眾讀書人看的心神激盪,平日偶有人經過也不敢大聲說話。

  牧清寒等人都十分敬畏,不自覺放輕呼吸,下車、下馬後先對著院長親筆石碑行禮,牧清輝也肅然起敬,不敢有一絲怠慢。

  書院就叫濟南府學,平日除了在籍學生、老師之外,是不許外人出入的,唯有這幾日有省內各地學子前來報導,又帶著無數鋪蓋、書籍等隨身物品,諸位學子大多文弱,斷然扛不了這般多物件,便破例允許家人送入,或是打從山腳下就有每年都覬覦這一竿子買賣的挑夫們。

  原先那些挑夫見有人走近,都急忙忙圍上來,拼命招呼,又展示自己多麼力大無窮能扛挑貨,哪知見這是一整個車隊不說,旁邊還跟著諸多健壯小廝,就知道是富貴人家自帶勞力,紛紛歇了心思,又圍到後頭去了。

  杜文等人卻都覺得稀罕,只對牧清寒笑道:「令兄當真思慮周全,若不是他,咱們怕不又要忙活。」

  眾人去守備處稟明身份,一一登記,牧清輝等來往幫忙的也都在內,稍後忙完了回來也要核對人數,這是怕有別有用心的人藉機混進入。若是日後有了什麼官司,也可以根據這日期和人數記得分明的冊子查找,十分嚴謹。

  牧清輝長到二十多歲,還是頭一回來這般添喜郎四溢的地界,只覺得自己呼吸間都多了些文雅,又對牧清寒道:「哥哥這回竟是沾了你的光,回頭我與同行們可有的好說了,還不羨慕死他們!」

  說的眾人都笑了。

  登記之後,便有專門的負責人帶路,沿途也指點各處,說這裡是何場所,那邊又作何用途,不時穿插各類典故與傳奇,聽得眾人不住驚嘆。

  府學不同諸位學子之前去過的讀書場所,端的大氣端方,書院經多方擴建,占地數百畝,一應建築都是循著山勢起伏建造,合乎天地之理,中間又有無數花卉、樹木並亭台樓閣。但見處處是風景,便是耳朵里也不住的有鳥兒清啼,十分賞心悅目。

  待七月四日正式開學後,一眾秀才公們便要同這裡頭的諸多師兄們一樣學習君子六藝,便是那:禮、樂、射、御、書、數。

  帶路人意味深長的說道:「這六藝也在每月考核內容之內,頗占比重,若是帶累的成績不佳,是廩生的也要抹了去,不是廩生的,怕也要分個甲乙丙丁,重新排班,諸位秀才公,可要留心了。」

  聽了這話,像杜文、牧清寒、洪清之流早就全面發展的自然不怵,可其餘幾位臉上就不大好了,便是郭游也微微苦笑。

  杜文知他樂理、丹青都十分出眾,見狀悄聲問道:「郭兄又有什麼可擔憂的?」

  郭游撓撓頭,有些羞赧的說道:「杜兄有所不知,唉,這個,這個,我卻是對騎射之流,實在是唉!」

  騎射之類,恐怕多半數的書生都不大在行,因此杜文也不以為意,只道:「這也沒什麼難得,原先我也一竅不通,多練練也就罷了,想來我等還是以讀書為重,這些也不過是小眾,只別太看不過去就罷了。」

  哪知郭游聽後越發不安:「唉,哪裡有那樣容易,我卻是畏高,這可實在是難煞我了。」

  杜文聽後一怔,隨即回過神來:怪到一路上他都老老實實窩在馬車裡,自己跟洪清等人都耐不住換著騎馬過癮,唯獨他一人安靜的緊。

  畏高這等症狀也不罕見,卻難根除,杜文聽後也無計可施,沉默半晌才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道:「郭兄也不必在意,這樣多科目,騎馬一項想也不致命,你才華出眾,樂理丹青均出類拔萃,便是一科稍弱,難不成諸位先生竟本末倒置?」

  事到如今,郭游也不謙虛了,只不住點頭,又苦笑長嘆:「但願如此吧。」

  宿舍是四人間,且學院為了防止同一地方來的學子進一步拉幫結夥,阻礙學院團結,便將各地來的學子都打亂了安排,因此杜文、牧清寒等人都不在一處。

  他們來的早,便是有更早的,也趁著大好機會出去遊玩去了,因此舍內竟都空無一人,偶爾外頭有零星幾人往來,也都面帶興奮之色,步履匆匆。

  眾人快速安置了行李,中間牧清輝跟著弟弟出出進進,見一間宿舍竟就要住四個人,洗澡也要去公共澡堂,便又心疼起來,只小聲道:「這也委實太簡樸了些,咱們家就在這邊,竟也不許住在家中?」

  得虧著他知道厲害,說話時壓低了聲音,不然給人聽見,又是好一場官司。

  牧清寒不以為意,道:「哥哥過慮了,我來這邊是正經讀書來了,若是一味享樂,自然磨滅鬥志,來日又如何高中?且每日寅時下學後都能外出一個時辰,我也能家去,哪裡算苦?」

  牧清輝聽後也點頭稱是,只是到底忍不住唏噓,又看著如今已經長到自己肩膀的少年,嘆息道:「果然是長大了,這幾年在外頭,實在是委屈你了。」

  牧清寒眼眶微微發熱,好歹忍住了,又笑道:「哥哥說的哪裡話,你在這邊更是兇險,我不過念念書罷了,偶爾得閒了舞一回刀槍,自在的很!況且此去也認識了幾位好友,豈不是美事?」

  「便是那位杜文,杜小公子?」牧清輝也來了興致,把手中墜著白玉扇墜的灑金梅花摺扇搖了幾下,興致勃勃的道:「我觀他著實氣度不凡,來日怕不是有大作為,他父母待你可好?聽說還有一個妹子?」

  前幾句倒罷了,可說到後頭,牧清輝的語氣竟也曖昧起來,又挑起眉頭看看自家弟弟。

  牧清寒給他看的雙耳飛紅,臉上**辣的,也不好說什麼,只埋頭整理書箱。

  牧清輝何等精明,方才也不過是根據這幾年書信往來試探一二,如今見弟弟這般反應,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登時哈哈大笑起來,又四下一看,隨即壓低聲音問道:「果然是他的妹子?他這般風采,想來那姑娘也是個好的,我弟弟的眼光再錯不了的,前兒我托人送去的皮子也給人家了?結果如何?他們也招待你幾年,不若什麼時候修書一封,也請他們一家人來這邊耍些日子,你們也正好……」

  牧清寒到底麵皮兒薄,哪裡禁得住這樣再三追問,只鬧了個大紅臉,死活不肯說了。

  偏牧清輝與他整六年不見,又是個操心操慣了的,今日兄弟重逢,當真是有幾肚子的話要說,哪裡肯輕易放棄,又磨著問,終究是套了不少話出來,十分滿足。

  待得知牧清寒非要等到中舉才肯上門提親後,牧清輝竟急躁起來,又跺著腳道:「何須如此!便是年紀尚幼,咱們先下聘,過幾年再迎娶不就完了麼,定下也好放心!」

  若是那位杜姑娘著實好,一家有女百家求,他這個傻弟弟竟是白白放過了!這幾年兩人兩地分隔,萬一給人捷足先登,豈不是悔的腸子都青了?

  再者,牧清輝雖不科舉,可也知道中舉一事十萬分的艱難,即便他對自家兄弟有信心,也知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做生意講究的就是時間緊迫,搶在眾人頭裡,若是三年不中,那就三年不娶?那若是六年不中,豈不就是六年不娶?!若是一輩子不中……啊呸呸呸,他兄弟這般好,定然會中!

  都雲成家立業,那便是先成家,後立業,沒聽說大多數在這裡求學的秀才、舉人都是拖家帶口的麼,哪有這樣的傻小子?果然要這樣死心眼兒的拖下去,怕不得二十歲!

  牧清寒到底才十四歲,又性格內斂,之前能鼓足勇氣表明心跡便十分不易,哪裡經得住兄長這樣直白的說教,一張臉越發紅透了。

  可即便這樣羞臊,他的主意竟也無比堅定,只道:「她是個不同尋常的好姑娘,我卻什麼都沒有,若不求得功名在身,如何有臉提親?日後又如何養她?」

  牧清輝一面感嘆自家弟弟著實長大了,有擔當,一面又第無數次的嘆他傻!

  「真真兒的是個傻小子!我兄弟這般人品,這般才貌,這般文武雙全,便是再好的姑娘,難不成還配不上?論及功名,難不成秀才就不算功名?再者你哪裡是什麼都沒有!且不說早前過到你名下的幾個莊子、鋪子,一年幾千上萬的出息,如今你又免了稅,怕是更多幾千兩。便是你要這萬貫家財,我也眼睛不眨一下的給了你!就是來日分家,這裡也有一半是你的,這樣還是什麼都沒有?」

  -如今商業繁榮,上頭怕一應商戶起了奸心,鑽空子逃漏稅,故而一般農戶人家中了秀才後可蔭蔽自己與另一血親兩人,免除兩人一應農商稅款;可因為經商本就暴利,國家便指望他們的賦稅,因此若是商戶人家出身的生員等,便自始至終只能免除他自己名下的財產賦稅。

  牧清寒卻不肯受,正色道:「兄長此話差了,且不說根據律法,嫡長子占大頭,便是這些年牧家上下也全應你一人拼命打理,內外奔走,我不過是個扎著兩隻手吃閒飯的,哪裡有臉再要別的!如今我也能自己博前途了,兄長日後快別再說這話!」

  牧清輝知他素來倔強,也不再繼續糾結著一點,只是心中暗道:便是你不貪圖,日後你成婚,我便將那些個房契、地契都捆成一大捆,當成聘禮一同塞了出去,難不成你還給我再塞回來不成?

  況且既然嫡長子占大頭,那便都是我的了,到時候我願意給誰便給誰,哼!

  又想到如今弟弟是秀才公了,他名下一應田莊、鋪子便都不許再納稅,既然如此,自己何不藉此機會,再過給他些個,也是省錢嘛!

  一時眾人都收拾妥當,牧清輝又招呼大家一同出去吃喝。

  「這兩日便是我做東,諸位也不要憋在這裡,日後且有的憋呢,便都住在外頭宅子裡,起居也便意!」

  說罷,也不等有人推辭,便招呼一眾小廝呼了了擁著幾位秀才公往外走,他自己竟格外照顧自家弟弟和杜文,又旁敲側擊的問後者好些話……

  因著牧清輝對杜文本就印象極佳,又從弟弟那處聽說了□□真相,待他越發親近。

  杜文之前雖有所提防,也想暗中考驗,可到底嫩了些,哪裡比得上牧清輝多年縱橫商場,老奸巨猾?幾個回合下來就潰不成軍,只以兄稱之。若不是杜文天資聰慧,尚有一二分定力在,怕真就要說禿嚕了。

  卻說濟南府多山多泉水,更有一灣大明湖名揚天下,年年都有數不清的文人騷客往來其中,留下海量書畫稱頌,日日都有讀書人前來摹寫欣賞,保不齊走幾步、拐個彎就看到一群書生念酸詩……

  那大明湖占地甚廣,因風景如畫,周遭多達官顯貴的豪宅,間雜無數酒樓、商鋪,端的是熱鬧無比。

  因它日間綠柳成蔭、清水碎碎,晚間更多遊船畫舫縱橫其中,多得是紅綠燈籠,更有數不清的歌舞樂妓,樂聲悠揚,真箇是人間天堂!

  牧家在這裡便有兩處臨湖的宅子,其中一處更圈了幾汪終年不斷的泉水進來,後花園內便有活水天然湖泊,更有能工巧匠打造一眾建築,怪石嶙峋,不知花費多少人力財力,令人驚駭。

  牧清輝便帶著眾人來到其中一處,招呼眾人略作休息,又去後頭逛。

  他指著其中一株幾人合抱的大柳樹,對牧清寒笑道:「可還記得,你小時候甚是頑皮,慣愛爬樹,有一回竟在上頭睡著了,我險些沒急瘋了!」

  如今牧清寒也大了,聽哥哥追憶往昔誠然感動,卻也羞赧……

  杜文、郭游等人倒罷了,他們雖也沒見識過此等豪宅別院,可心性堅定,舉止並不失禮,又著意欣賞,談笑風生。可有兩位貧寒人家出身的就不大行了,轉了幾轉就額頭見汗,唯唯諾諾,兩股戰戰,話都不大敢說了。

  牧清輝中間數次借著說話、介紹風景的當兒偷偷觀察,見杜文行事如常,又點了點頭。

  稍後有小廝跑進來回報,說畫舫準備已畢,已經候著了。

  牧清輝朗聲一笑,收了扇子,往一側伸手:「請!」

  眾人又跟著過了一道人工橋,轉了兩道抄手迴廊,就見眼前豁然開朗!

  原來這宅院後頭竟是直接連通大明湖,畫舫也一直在後面停著,眾人從院內登船,順著後門就直通大明湖!因湖內外多得是宅院、遊船,竟也能隱隱看見四周綿延起伏的群山,真箇是湖光山色!

  眾人一時都震驚不已。

  此乃真正的豪商巨賈!

  接下來的兩天,牧清輝當真推了一切應酬,只帶著弟弟和幾位同窗四處遊玩,一時登山望遠,一時游湖賞泉,一時也去到大祿朝最知名的大型書市之一,另有無數傳奇書坊點綴其中,只叫一眾學子流連忘返……

  旁人倒了罷了,就是杜文心中暗自打鼓:

  這位兄長確實豪爽,可難不成他這一系列舉動真的沒有別的意思?難不成他真就不知道牧清寒那小子對自家妹妹有意?

  即便如今自己也是秀才,可這幾天他也著實見識了牧家豪富,這樣的家底,這樣的人脈,牧清寒又是嫡子,兄弟二人這樣和睦,想必就算分家也非尋常商戶可比。

  如此這般,不要說秀才之妹,便是舉人之女,也未必沒有上趕著的!再要關係親近些,就是那進士的女兒、姐妹,保不齊也就有願意下嫁的……

  杜文重重嘆了口氣,又暗下決心:

  日後自己更加要發奮讀書,哪怕為了給妹妹撐腰呢,少不得也要求個進士之名!

  待正式開學後,杜文、牧清寒幾人都收斂心神,換上書院統一的生員服,見過諸位師長,潛心學習。

  那生員服分兩色,都是上有儒生帽,下有月白道袍,外頭罩著或青或玄罩衫,兩套替換。再根據春夏秋冬四季,另有單、夾、棉應季替換,十分體貼。

  如今眾人都褪去私人衣裳,換了生員服,便都油然生出一種添喜郎氣來,瞧著才是正經讀書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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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佳節在民眾心中地位一直十分崇高,且聖人親點其為一年三佳節之一,命各處官府學院等放假三天,民間又有諸多的廟會等熱鬧,是以不僅濟南府在這幾日繁華異常——牧清輝因不得不與一干官員、商會人物應酬往來,不得脫身,便打發人跟著牧清寒使喚,叫一眾放假出門的學子們肆意玩耍,就是小小陳安縣另外也涌動著一股節日特有的氛圍。

  距離中秋節還有幾天,杜瑕就接到了好幾張帖子。如今她哥哥是本縣第二名秀才,又是入了府學的廩生,她的身份也不同往常,交際多了起來,隔三差五就有人邀請她去賞花,開茶會,又或是詩會,竟也頗為忙碌。

  這幾年杜瑕跟著杜文和牧清寒讀書,著實開闊了眼界,又學著作詩。

  原先她一直都覺得作詩這種事情對自己來說高不可攀、遙不可及,可等真的硬著頭皮下決心去學,卻又發現其實也沒什麼難的。

  首先做詩這種事是有很強的規則性的,只要摸住了規律,再狠讀幾十本詩集,有樣學樣的按照平仄填詞也就是了,差的只是天分、意境和見識。

  說老實話,杜瑕也有自知之明,她深知自己在文學方面天分一般,靈性方面就差了些。但因為她有後世穿梭大半個地球見過的山山水水、風土人情深深印在腦海中,不管是大漠狂沙還是無邊海洋,亦或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荒漠,她都曾見識過,思想、眼界和觀念自然非比尋常。

  因此杜瑕做的詩竟很不同尋常,斷然不是尋常的閨閣女子一般繾綣狹小,便是一般兒郎也不似她大開大闔的胸襟開闊,令杜文和牧清寒時常拍案叫絕,又惋惜她怎麼不是個男子,不然斷然會做一番事業。

  杜瑕每每被他們誇得害羞不已,可也確實增長信心,又出去與幾位讀書人家的姑娘試著做了幾回,也就不怵了。

  因她時常出門交際,見的多是些富商和讀書人家的太太、姑娘,王氏也知道自家出身略差了些,就更加用心為她裝扮。

  如今且不說她家已經每年都能攢下不少銀兩,王氏時常去街上尋些新鮮花樣的首飾和布料替女兒妝點,就是前兒牧清寒的大哥托人送來的年禮和中秋節禮這兩份兒,就有幾十匹異常華美精緻的衣料!家裡就只這麼幾個人,又如何用得完?統共才動了不過兩三成罷了,王氏就經常拿出來給女兒裁剪衣裳。

  昨天是正式的中秋節,雖然少了杜文不免十分遺憾,但他們一家三口在院中賞月,倒也有一番意趣。

  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便是賞月通常也連續好幾天。

  今兒是十六,肖易生作為一縣父母,自然也少不了要與民同樂,組織出席各項與民同樂的賞月活動。元夫人自然也是夫唱婦隨,與女兒一起招待本縣的諸多有頭臉的太太小姐,杜瑕也在其中。

  大祿朝商業經濟十分繁榮,普通百姓的娛樂生活也很豐富,本來夜市就已經幾乎通宵達旦,每到逢年過節便更是熱鬧上十倍百倍,端的晝夜無休。

  就拿這十六的中秋活動來說,每年城外沿河一帶便有無數人來此遊玩賞景,晚間還會放河燈,並有其他一些猜謎、雜耍、詩會等活動,通宵達旦,一直鬧到四更五更天才罷。

  因今時不同往日,且經濟條件允許,又是好日子,杜瑕也打扮得比平時更鄭重。

  她頭上簪了兩支簪子,帶了一朵時令鮮花,掛了金石榴嵌紅寶石的耳墜,襯得臉兒好似也紅撲撲的。

  王氏早就給她做了好些衣裳,專門應付今天這種見人會客的大場合,也有平時穿的一般服飾,更有許多隻求舒適的家常衣裳,滿滿當當的塞了幾個柜子,挑選起來也正經有些費勁了。

  今天杜瑕穿著一件鵝黃色繡山水暗紋的撒口對襟半臂短襦,內套淺灰鄒紗衫,下著繡著祥雲飛鳥紋的百褶石榴紅華裙。因為這衣裙布料原就繡著紋樣,且做裙子的料子中更是摻了金銀雙色絲線,行走間便如星光璀璨,十分華貴奪目,並不用做多餘的裝飾,只簡單的包邊掐牙就足夠了。

  待杜瑕穿戴整齊,王氏又打量幾番,十分心滿意足:「我兒也是個大姑娘了,平日還只好那些寡淡顏色,瞧今兒打扮得這樣鮮亮,豈不是更好看?」

  杜瑕就笑:「咱們也不是什麼高門大戶,平日裡過的去就得了,何須那樣鋪張,沒的叫人說咱們輕狂。」

  王氏不與她爭辯,只道:「罷罷罷,我說不過你。」

  一時娘倆又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