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燃,多吃點。」秦韻站起身來,直接端起盤子遞給江燃,「菲菲可喜歡吃我做的土豆燉牛腩了,你嘗嘗看。」
江燃趕忙伸手接過,滿面笑容:「謝謝秦姨,這土豆看著就爛糊,肯定好吃。」
碩大的餐桌旁坐著三個人,關心都是江燃的,白菲菲什麼也沒有。
白菲菲見江燃一副八輩子沒吃過東西的模樣,不由得白了他一眼,用筷子使勁在碗裡戳了戳。
這傢伙在我面前跟小腦萎縮似的,這會兒倒笑得跟花一樣。
白菲菲想起早上江燃差點準備動手的事,心裡就一陣火大。
「吃吃吃,我媽只是讓你嘗嘗,你全都吃完了我吃什麼?」白菲菲看著兩人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樣子,忍不住瞪了江燃一眼嘀咕道。
她感覺這人簡直腦子不正常,哪有人被招呼夾菜,就端著盤子只吃這一道菜的?
「別胡說八道。」秦韻順勢用手裡的筷子在白菲菲的頭上敲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江燃一眼,只見他仍在旁若無人地大快朵頤。
「哎喲,媽,你幹嘛打我啊?我連個土豆都沒撈著,他連湯都喝了,好歹給我留一塊啊。」白菲菲誇張地痛呼一聲。
「平日裡也沒見你多夾幾筷子。」秦韻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燃燃吃的這麼香說明什麼,說明我手藝好,就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一天天老點外賣。」
「看他能吃幾天,我就不信過幾天他還能吃的這麼香。」白菲菲氣呼呼地嘟囔道。
「你什麼意思?」秦韻柳眉倒豎,用吃人的目光看著自家女兒,「你這是在拐彎抹角地嫌棄我手藝不好麼?」
完了,白菲菲心頭暗道,腦袋一偏準備迎接狂風暴雨。
「秦姨,你吃好了沒?」江燃討厭的聲音傳入她耳中,居然也莫名變得悅耳起來。
秦韻被江燃這麼一打岔,見他一臉關心的樣子,於是溫柔地笑了笑:「我胃口挺小的,這幾年為了保持身材,晚上一直不怎麼吃東西。」
江燃聽到這話頓時眼神一亮,他站起身來將桌上的茄盒、紅燒肉以及白灼菜心全部攬到了面前,然後拿過裝飯的瓷盆,端起菜便準備全都倒進去。
他想這頓飯想了六百年。
每吃一口,便覺得心境又開闊了幾分。
功法好練,心境難修。
心境修為越高,修煉時靈氣紊亂的概率就越低,出現心魔的可能性也會變小,對真元的掌控力也可以得到提高……好處可謂多不勝數。
修真界的人要是知道乾飯可以提升心境,怕是他們也不介意邊吃邊拉,這樣還能多塞幾口。
但江燃明白,這只是一個巧合。
秦韻做的飯菜很普通,他的執念才是催化劑。
「江燃!」白菲菲直接被驚呆了,「你是飯桶麼?」
不對,這傢伙把菜全吃了我吃什麼!白菲菲一下反應過來,她本來是沒什麼胃口的,但看到江燃一鍋端,她又覺得自己很餓。
「你把紅燒肉還我。」白菲菲拖著椅子往後一退,竄到江燃身邊準備搶菜,卻發現飯菜全都混成了一盆。
看著江燃埋頭狂吃的認真模樣,白菲菲筷子一扔開始無能狂怒:「吃吃吃,噎死你算了!」
秦韻心疼地看著狼吞虎咽的江燃,眼淚都快下來了。她把白菲菲拉到了一旁,語重心長地叮囑起來。
「菲菲,看燃燃這面黃肌瘦的樣子,這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頭,你就別鬧脾氣了。」
白菲菲嘴角一抽,仰頭看著屋頂。毀滅吧!有江燃在的世界。
吃完飯,江燃陪著秦韻聊了會兒天。
因為這些年來,他在蔚藍星上的經歷沒什麼值得說的地方,所以大多時候都是在傾聽。
秦韻講自己年輕時候的事,講她和白遠山的相識,還有白菲菲身上的趣事。
對於經歷過無數次生死的江燃來說,她口中的很多事都不值一提,但他很願意聽這些。
這是修真界裡的玄劍尊者,無數次午夜夢回時的場景。
連秦韻自己都沒有發覺,她提起的很多往事,都有著江燃母親的痕跡,這也從側面印證了兩人之間的深厚情誼。
「燃燃,你先去睡吧,也不早了。我再等等你白叔。」秦韻意猶未盡的說道,「要是菲菲有你這麼懂事就好了。」
江燃心中不屑,就白菲菲那心性,焉能和他玄劍尊者相比。
他渾然沒有意識到,在秦韻面前,他更像是生活在蔚藍星的一個普通少年,而不是那個殺伐果斷、冷酷無情的玄劍尊者。
窗外月掩雲中。
江燃坐在屋內,神情有些複雜。
九劫玄功自然而然地運轉起來,消化著剛才吃下的大量食物,然後化為極細微的氣勁。
食物供應的能量對他來說聊勝於無。
「到底是秦姨做的飯菜香,還是我的心更知足?」
江燃氣息沉靜如水,六百年來的記憶在腦海中電閃而過。
「渡劫失敗,真的是因為負傷和那些虛境修士的影響麼?」
他在心中又問了自己一遍,淡漠的眼神終於泛起了些許波瀾。
「再來一次,我真的可以渡劫成功麼?」
沒有人能在此刻回答這個跨越了六百年時空的問題,但江燃或許已經有了答案。
從這一頓飯中,從玄劍尊者死寂而腐朽的心中。
在修真界的傳聞里,凡是渡劫成功的修士,都有著一個共性。
要麼心懷大義,願為天下蒼生開太平;要麼魔焰滔天,屠滅億萬生靈而無悔;要麼斷情絕性,心中唯道而無情。
為什麼成了玄劍尊者後,便再也沒了快樂?是因為故人相繼逝去,還是因為友人背叛,或師門被滅?
都不是!
江燃終於明悟,自己之所以渡劫失敗並非因為負傷,也無關虛境修士的影響。
他不是為蒼生開太平的聖,也不是屠城滅國的魔,更做不到真正的斷情絕性。
聖仙在眾生,魔仙在一人,斷情絕性在天道。
可秦韻在紅塵。
師門、故人、仇人,他所執著的一切都在紅塵。
江燃展顏一笑,如春風化雨,解凍了六百年的冰霜。
在這之前,他對白菲菲揶揄的笑容下是深藏的漠然,對秦韻的笑是僅剩的一抹拙劣真心,但無論是漠然或真心,都帶著他也不能控制的疏離,那是隔絕人與「仙」的分界線。
但這一刻,江燃正視了一切的過往和心中的執念,也明悟了自己的路。
窗外雲散。
他身上泛起些微人間煙火氣,轉瞬又被一種從靈魂極深處湧出的淡漠所鉗制。
月仍然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