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3章 信任(五)

  姜韶華話音一落,王瑾立刻拱手告退。

  鄭宸眉頭跳了一跳,目中閃過一絲慍怒。姜韶華這般居高臨下的態度口吻,實在令人惱怒。這是真拿他當小小的中書舍人了!

  可惜,他沒有張口還擊的機會。

  太和帝也道:「朕要和堂妹說說話,你們暫且退下。」

  鄭宸只得拱手領命。

  眾舍人退出寢室後,一時都沒出聲。他們以前隨天子住東宮,如今在昭和殿裡各有住處。忙碌了一天,本該各自回寢室歇下。不過,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每個人都憋了一肚子話。

  李博元第一個提議:「我讓御膳房送幾道小菜來,我們一同用晚膳。」

  鄭宸點頭應下。

  王瑾近來盯鄭宸盯得頗緊,便是對吃喝不感興趣,也笑著應了。

  姜頤就更不用說了。他在宮中是出了名的愛吃喝玩樂,從不錯過所有聚會場合。

  御膳房動作利索,傳膳不過一炷香時間,便送來四冷四熱八道菜,另有一壺酒。

  「明日還要早起當差,不宜多飲酒,大家喝幾杯解解乏。」李博元笑著親自斟酒。

  他是四人中年齡最大的一個,年底就要娶東平縣主過門。大概是婚期將近的緣故,哪怕宮中事端頻頻,他每日依舊喜氣洋洋。鄭李兩家之前都快鬧翻臉了,他和鄭宸之間也沒受太大影響。不得不說,心大是他最大的優點。

  四人舉杯對飲。

  鄭宸和王瑾素來不對盤,不過,日日臉對著臉,總不能時刻都撕。譬如現在,各自滿腹心思,也沒心情斗口,都平和多了。

  姜頤忽然嘆了一聲:「我真佩服韶華堂姐。她一來,就請丞相回宮,今日朝議順順噹噹,效率高了十倍不止。難怪皇上這般信任器重她。」

  李博元撇撇嘴:「我們幾個也一直在為皇上當差分憂。誰讓我們是官職低微的中書舍人,人微言輕。那些朝中重臣,表面客氣,其實心裡根本沒拿我們當回事。只當我們是靠著家族恩蔭的二世祖。」

  這大實話,讓鄭宸王瑾一陣尷尬。

  倒是姜頤,有些不服氣:「論血緣親疏,我是皇上嫡親的堂弟,比韶華堂姐更近些,怎麼就比不上她了?」

  李博元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你整日除了斟茶倒水傳點心,還會什麼?」

  姜頤被氣地,立刻換了大酒杯,和李博元拼酒。

  李博元半點不怵,咧嘴露出大白牙:「來來來,我還怕你不成。」

  兩人孩童一般地鬧騰著拼酒,王瑾看著有趣,主動替兩人斟酒。鄭宸冷眼旁觀,心中哂然冷笑。

  是啊,論血緣,姜頤和太和帝是同一個祖父,是嫡親的堂兄弟。也正因如此,太和帝其實對姜頤一直有戒心。

  高涼王年少時急病燒壞了腦子,和皇位失之交臂。不然,現在坐龍椅的,可能就是姜頤了。

  當年那樁舊事,背後到底藏著什麼陰謀,當年還是皇后的鄭太皇太后最清楚不過。

  太康帝登基後,以高涼王身體不便為由,沒讓高涼王就藩,一直將他們父子留在京城。說是恩寵,何嘗不是束縛?姜頤分明天資聰穎,卻性情憊懶,荒廢學業,文武都不成。在天子身邊,對政事卻半點不上心。這其中有幾分是真,幾分是裝出來的,誰又說得清?

  太和帝更信任姜韶華,一來南陽郡勢力強勁,姜韶華心計手段高超。二來,姜韶華是個女子,對皇位毫無威脅。太和帝自然放心得很。

  「鄭子羨,你一個人發什麼愣,來喝酒。」姜頤嚷著:「王四郎,給他倒酒。」

  王瑾笑著提醒:「明日還有朝議,我們都得跟著忙碌,別喝得太多了。」

  姜頤笑嘻嘻地咧嘴:「怕什麼,不會耽誤正事。」

  ……

  天子寢室里,是另一番安寧景象。

  姜韶華輕聲道:「這裡沒有旁人,只我和堂兄。我便說幾句掏心窩的話,輕重與否,堂兄都別怪我。」

  「但說無妨。」

  「幾位中書舍人,都是堂兄少時伴讀,各有所長。」姜韶華緩緩道:「李博元心情舒朗胸襟開闊,王瑾心思細膩思緒縝密,鄭宸更不必說,文武雙全足智多謀。便是姜頤,看著嬉笑無忌,實則胸有溝壑。」

  聽到最後一句,太和帝心裡動了一動,深深看姜韶華一眼。

  胸有溝壑,用在姜頤身上,可謂意味深長。

  姜韶華神色坦然地回視:「可他們各有立場,想得太多,不是純粹的忠臣。也不能全心為堂兄分憂。甚至會為一兩件小事爭執不休。」

  可不是?小事到了他們口中,也會變成大事,爭論來爭論去,和朝堂里沒什麼兩樣。

  太和帝苦笑著自嘲:「說到底,還是朕沒用,連身邊幾個親信都掌控不住。」

  沒有真正可用之人,就是太和帝最大的困境。

  這是實情,姜韶華沒有違心地安慰,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堂兄若信得過我,就讓我代堂兄整一整朝堂推諉扯皮辦差不利索的風氣。幾位心思各異的中書舍人,我也代堂兄調理一二。」

  太和帝:「……」

  太和帝有些驚愕地看著姜韶華。他其實隱約有些預感,卻未想到,姜韶華就這麼坦蕩地說了出來。

  「南陽郡有兵有糧,我這個南陽郡主,就是藩王之首。朝堂中有支持我的朝臣。我說話,在朝堂里自有分量。」姜韶華面不改色:「這是其一。」

  「其二,我不會長留京城。待幾個月就回南陽郡。我說什麼做什麼,眾臣牴觸的心思會少得多,也會順當得多。」

  「其三,我是女子,偶爾手伸得長一些,對大局也沒影響妨礙。堂兄也不必有太多顧慮。」

  這三條理由,都很強大。

  尤其是最後一條,最為關鍵。

  一個女子,再有勢力再厲害,對太和帝的皇位也沒影響。換成姜頤,敢說這等話,立刻就會被視為狼子野心了。

  太和帝發現自己快被說服了:「皇祖母那邊……」

  「我會說服伯祖母。」姜韶華和太和帝對視:「堂兄肯信我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