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巡查(三)
「小的趙大洪,見過郡主。」
「小的房羽,見過郡主。」
趙大洪年約五旬,頭髮半白,是工部里品級最高的工匠,擅長修河堤。
房羽年輕些,看著也有四十來歲模樣,擅長是是勘查地形測繪計算。
這兩人都是工匠里真正懂治水患的頂尖匠人。鄭宸一打聽探詢,便將他們兩個提溜過來了。
姜韶華目光一掃,笑著說道:「你們兩個起身,今日就伴在本郡主左右,以備本郡主隨時問詢。」
趙大洪恭敬應是,房羽卻猶豫片刻低聲道:「郡主,尚書大人這兩日催著要河堤修建預案,小的在衙門裡忙了幾天幾夜,今天正忙到最要緊關頭……」
「大膽!閉嘴!」周尚書猛地沉了臉:「郡主代天子來巡查工部,讓你隨伺左右是你的福氣,你豈能以差事忙碌為由推託。這是對郡主不敬,對皇上不敬!」
房羽一個工匠,哪裡擔得起這麼大的罪名,慌忙跪下,磕頭請罪:「小的失言,請郡主饒命。」
周尚書是故意借著斥責工匠讓她這個「打擾工部」的南陽郡主難堪。
姜韶華心中哂然一笑,不動聲色地說道:「起身,你做事盡心盡責,是工匠典範。本郡主豈會怪你。本郡主巴不得工部上下都是你這等認真做事之人,將河堤修得結實穩妥些,也就不會年年都被沖毀河堤,以致洪水泛濫百姓受災受苦,戶部每年都要耗費大筆錢糧了。」
指桑罵槐誰不會?
周尚書被這一番話羞辱得臉上火辣辣,咳嗽一聲道:「房羽,你今日就跟在郡主身邊。郡主有問,你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房羽不敢不應,低頭應是。
姜韶華笑著瞥一眼周尚書:「工部差事忙碌,周尚書只管忙自己的,本郡主隨意轉轉看看,就不勞煩周尚書相陪了。」
周尚書心想這幾日該藏的都藏起來了,所有人口徑一致,料你一個黃毛丫頭也看不出什麼問題來。於是乾脆利落地應下,和一眾工部官員回了自己的籤押房。竟真的連一個陪同的官員都沒有。
姜韶華心中再次哂然。
看來,這位周尚書不但對她有意見,火氣也不小啊!
鄭宸心中也不太痛快,皺眉低語道:「沒人領著,郡主要從何看起?」
姜韶華淡淡一笑:「本郡主有手有腳,走到哪兒便看到哪兒,不懂的就問。何須有人相陪。」
說完,邁步向前。
鄭宸看著前方窈窕的少女身影,目中閃過複雜的情緒。短短數日,姜韶華以雷霆手段穩住局勢,展露出的心計城府手腕,著實令人驚嘆。便是他這個前世舊情郎,現在看著她也有種種陌生。
前世今生,他沒有變過。她卻宛如新生,徹底拋棄了過往,流露出勃勃野心……
等等,姜韶華怎麼去了那裡?
鄭宸回過神來,快步追了上去:「郡主,周尚書和兩位侍郎的籤押房,在那一邊。前面是工匠們待的地方,人多口雜,頗為粗鄙。」
姜韶華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前行:「嗯,本郡主就想看看這裡。」
鄭宸微微抽了抽嘴角。這又是姜韶華改變最大的地方了。
身為高貴的大梁郡主,不知為何喜歡巡查。在南陽郡一巡縣就是半年,和軍漢們待在軍營,和農夫們在地頭閒話,看平民百姓如何生活……現在到了工部,竟要看一群工匠糙漢如何幹活。
這是一個郡主該幹的事嗎?
姜韶華根本不理會鄭宸的腹誹吐槽,邁步進了工匠們做事之處。
這裡是一個極寬敞的房間,中間以木板相隔,隔出了四個小間。每間有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桌面上堆積著木尺之類的器具,地下扔了數張廢紙。工匠們原本已經找到了各自熟悉的位置,剛要就著之前的問題議論爭辯,眼角餘光瞥到了郡主的身影,各自嚇了一跳。
在眾工匠磕頭行禮之前,姜韶華迅速出言阻止:「你們各自忙自己的差事,只當本郡主不在。」
工匠們別彆扭扭地應下,心想郡主一個大活人在這兒,還有那位虎視眈眈的鄭舍人,大傢伙兒哪能安心做事啊!
誰曾想,郡主就真的尋了一把椅子,在角落裡坐下了。
鄭舍人站了一會兒,也去尋了椅子坐下。
在郡主左右的趙大洪和房羽,僵硬著手腳站了小半個時辰,才慢慢緩過勁來。兩人隔空對了個眼神。
我們兩人就在這兒干看著?
不然呢?總不能扔下郡主去畫圖紙吧!
姜韶華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趙大洪,你和本郡主說說,平日都是怎麼修河堤的?」
趙大洪不假思索地答道:「回郡主,修河堤的第一步,是疏通清理河道。然後要根據地勢選擇修建堤壩,一般來說,淺水處用袋子灌裝沙子和石頭,然後層層迭放,便可成簡單的河堤。水深且急的地方,這個法子就不合用了……」
姜韶華認真聆聽,不時發問:「水深處要怎麼建河堤?」
「照你這麼說,河堤修建的方案應該沒問題,為何每年都有河堤被沖毀?今年更是被衝垮了八十多里河堤,兩個縣城都被淹了。莫非是因為工匠們做事不謹慎?」
趙大洪被引導著越說越起勁,一個不小心實話禿嚕出了口:「這可怪不得我們這些工匠,我們都盡心做事。被官衙徵召的百姓也辛苦得很,自己帶乾糧帶水,乾的是最苦的差事。是工部才買的材料不合格,被水泡得久了,就不頂用,洪水一發,可不就衝垮了?」
咳咳咳!
房羽忽然用力咳了起來,臉都快咳紅了。
趙大洪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一張臉忽然漲紅,旋即發白,在對郡主跪下請罪和去周尚書面前跪下請罪兩個選擇里徘徊猶豫。
姜韶華淡淡道:「不用慌張,這些事怪不得你們,本郡主心中有數。你們還知道什麼,但說無妨。」
趙大洪僥倖逃過一劫,後脖子陣陣發涼,哪裡還敢再說,連聲道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