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腳步聲頓了頓,露珠感到床榻往下沉了沉,應當是人坐在了床榻邊緣,她換了個趴的姿勢,方便更加容易上藥。緊接著,便感到背上一涼,衣裳被人掀開了。露珠有些不適應這涼意,正覺得今日這姑娘怎麼都不說話有些奇怪,莫非是出什麼事了?就覺得有一隻手撫上了自己的傷疤。
那雙手和平日裡敷藥姑娘柔嫩的手不同,修長又帶了些微微的粗糲,似是常年習武而帶出的繭子,這是一雙男人的手,露珠一驚,猛地回過頭來,瞪著面前的人。
錦二就坐在她面前,見她如此動作有些著急,忙按住她的肩膀低喝道:「別動,小心傷口!」
「你怎麼來了?」露珠又羞又氣,羞得是這人不聲不響就突然來了,還看了她的身子,氣的是……。他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我來給你敷藥。」錦二拿起一邊的藥膏,輕聲道:「連翹要針灸,敷藥的丫鬟過去了,由我代勞。你別動,牽扯了傷口,小心吃疼。」
原來只是個來代替敷藥的,露珠說不清心中是失望還是怎麼的,有些惱怒與自己的想法,便也不顧背上的傷,一下子坐起身來將錦二往外推:「我不要你給我敷藥,你出去!」
然而動作究竟是大了些,真的牽扯到了傷口,只覺得一陣鑽心的疼,露珠「嘶」的一聲倒抽一口涼氣,幾乎要倒了。錦二嚇了一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按在懷裡,雖然動作極快卻極其小心的不碰到露珠的傷口,語氣有些心疼道:「小心,傷口還沒好,莫要弄傷自己。」
露珠心中一酸,即便是在與錦二最好的時候,這人都喜歡欺負她看她生氣的模樣,何時這麼溫柔過,可如今這溫柔看起來卻更似諷刺。她冷笑一聲:「錦二,你到底是什麼意思,這樣欺負我很好玩嗎?」
廖夢那事情,露珠根本就未曾放在心上,因為那只是一種手段,她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世上的人追求毫無瑕疵的感情,可哪裡就那麼多毫無瑕疵的感情了?若是事事都要耿耿於懷,人生豈不是活得很累。可她是沒放在心上,錦二卻是放在了心上,他都沒有表示出什麼要重歸於好的意思。露珠一直想要給他時間,大抵錦衣衛對自己都是很嚴苛的,可還沒等到那個時間,就出了這事。
「露珠。」錦二見她情緒陡然間激動起來,再也顧不得別的,將她按在懷中,一手壓著她的手埋在自己胸前,有些急促的道:「對不起,露珠是我不好,是我太過懦弱,我以為自己配不上你了,我不知道如何面對你。我以為再等一等,再等些時日就好,卻沒有想到,老天爺從來都不給人時日等的。你那一日鮮血淋漓的回來,我……我好似整個人都不似自己了,我好怕失去你,我當日便想,若是你不在了,我這一生,都不會好了。」他的唇貼在露珠的額頭上,帶著陌生的炙熱:「還好,你還在,你怎樣都沒關係,若是你生氣,我便一直等,等到你原諒我的那一日,露珠,對不起,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若是生氣,只管打我罵我,千萬別傷了自己的身子。」
錦二的一番話笨拙而小心翼翼,哪裡還有平日裡半分花言巧語的信口拈來,怕是在少年時期也沒有過的嘴笨,此刻全都展現在露珠面前。錦二知道,若是被自己的同僚看到自己這副笨拙的模樣,怕是要笑個三年五載,可他全都不在乎了。因為此時此刻說的話,全都是他的心聲。
那一日看著露珠被鮮血淋漓的抬回來,天竺只說她挨了刀,那血流的令他觸目驚心,而夏青面上嚴肅的神色也讓錦二登時便覺得手腳冰涼。他就站在露珠的屋外,看著夏青進去忙活了好幾個時辰,那幾個時辰里他什麼都沒有想過,只想著,若是露珠出了什麼事,他要怎麼辦?
人一生大抵會遇到無數人,這其中喜歡的人不在少數,而喜歡的人恰好又喜歡自己便少之又少,兩情相悅最後能走到最後的又有多少了?白頭偕老這個詞,說起來容易,做到未免也太難了。而人世間可能遇到多少挫折,為何不珍惜現在?
錦二說不出自己此刻是什麼感覺,只是覺得露珠還在,還好好的活著,這或許就是上天待他最大的幸運和仁慈了。他突然覺得自己以前很傻,那些所謂的外物和臉面,那些毫無理由的愧疚和膽怯,其實都不值一提,有什麼事情比兩個人更重要?
露珠閉了閉眼,若是往常,她聽到這番話一定十分感動,可是眼下。她慢慢的推開錦二的懷抱,用力將眼裡的淚水逼了回去,她道:「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處?現在我們之間,已然不可能了。」
「為什麼?」錦二急切的看著她:「你若是生氣,沒關係,我並不指望你現在立刻原諒我,我……」
「與你無關。」露珠定了定神,道:「你是黃家少爺,便是跟了姑爺,也是自由身,我卻是個沒有脫奴籍的丫鬟,身份不匹配。況且……。」她有些難過:「我的身上還有那樣一道可怕的疤痕。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姑娘,我們始終是不合適的,大約也是今生無緣罷了。」
對於未出閣的女子來說,身上有疤痕是不能容忍的事情。便是已經出閣的姑娘,身上有了疤痕,也足以能成為失寵的理由了。即便是疤痕在背部,也足以視同毀容。誰願意看著原本光潔如玉的皮膚上出現一道醜陋的疤痕?況且露珠這一刀本就極深,傷口癒合之後,必然會留下疤,這是夏青親口說的。金陵聖手都如此說了,便意味著根本沒有轉轉圜的餘地。
錦二沒有想到露珠耿耿於懷的竟是這件事情,他愣了一下,好似這才突然明白過來,突然哈哈大笑,露珠微微一怔,有些惱怒的看著他。錦二咳了咳,才摸了摸她的頭髮:「傻姑娘,我才不介意這些。」
露珠搖頭:「你現在雖然不介意,總歸有一日會介意的。我不想你日後後悔,那樣兩個人都沒臉……」即便是外表再堅強的姑娘,再對於自己心愛的男人的時候,總是怯懦而不自信,希望自己能好一點,再好一點,能以最棒最美的模樣去迎接心上人。這本就是無可厚非的事情。近情情怯,就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