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萬事萬物,莫過於親人在身邊和樂罷了。」蔣阮微笑道:「然而臣女與娘親早已天人永隔,今生今世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一起看寧水谷新開的桃花了。阮娘只恨當初娘親還在時,沒有與她多看幾次,徒留今生遺憾,再無彌補可能。」
她每說一句,懿德太后身子便坐直一分,面上表情雖沒有絲毫泄露。但蔣阮知道,懿德太后已經將她的話深深聽在了耳中。
沒錯,世人皆知懿德太后冷酷無情,連自己的親生兒子和親生女兒也能利用,只要為這個天下,一切都能捨棄。當初元容公主韶華年紀,也早已有了心上人,不願遠嫁異國他鄉,卻被懿德太后鎖在殿中軟禁,元容公主苦苦哀求,懿德太后也沒有絲毫心軟。最後元容公主無奈之下只得遠嫁異國,可沒過三年便因為憂思過重,死在異國他鄉。懿德太后甚至沒有讓那邊將元容公主的屍體運過來。於是元容公主只能永遠沉睡在他國的土地。
當年知道這件事情的人,無一不認為懿德太后心太狠,連自己的親生女兒也這樣狠毒。可事實上,上一世,蔣阮從宣離的口中得知,懿德太后並非是一個薄涼之人,事實上,她對自己的三個子女看的極為重要。當初大皇子死去是個意外,元容公主和親也是無奈之舉。元容公主和親當日,懿德太后就在慈寧宮掉了整整一個月的淚。元容公主死訊傳來的時候,懿德太后甚至想要跟著一起去,若非當時皇帝的帝位還不穩需要扶持,懿德太后無論如何都不會自己苟活。懿德太后一生最愛的,感到最愧疚的也就是元容公主。
宣離曾找人細細調查過當年之事,因為懿德太后對皇帝的皇位看的太緊,宣離便找了一個容貌身材都十分肖似元容公主的女子進宮伴讀,宣離又特意交代過那女子。那女子進宮不久就「無意」被懿德太后看見,召了她去慈寧宮當差,過了些日子,那女子便成了郡主。再不久,懿德太后就突然暴斃了。
上一世,宣離對蔣阮的說辭是,自己的親祖母整日念著小姑姑憂思過重,這才特意去尋了一個與元容公主肖似的人來令她開心。當初蔣阮認為宣離一片孝心,如今想來,懿德太后突然暴斃卻與那封為郡主的女子脫不了干係。
不管如何,如今時光倒退,而她有幸趕在那女子還未進宮之前,甚至宣離也還未想到調查懿德太后往事的時候,若是不能取得懿德太后的信任,那就實在太說不過去了。
懿德太后靜靜的看著蔣阮,眼光竟是出人意料的柔和。眾人只當是生性冷硬的太后娘娘被蔣家大小姐悲慘的身世打動了,卻無人知道她此刻心中的激動與驚訝。
只因為,無論蔣阮的打扮,笑容,還是說過的話,竟與當初的元容公主一般無二!
當初先皇過世,她這個太后的位子坐的也不穩,還是太子的大皇子遭人暗算而身亡,立二皇子為新帝,可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無奈之下,她只能想到利用元容公主和親。
元容公主常年呆在深宮之中,眾人見她的機會不多。當時元容公主也是喜愛一身桃粉色,分明已經是及笄的大姑娘,卻仍舊愛梳單螺髻,發上插著一隻玫瑰步搖,瞧著只知是哪戶人家嬌養的女兒。元容公主性子極好,雖善良單純卻也懂事的過分。得知和親之事時雖然心有不甘,卻也不若傳聞中的那般抵死不從。她仍記得那一日元容公主上花轎時,對著她長長拜將下去,微笑著訣別:「兒臣此去,山高水長,不知日後還有沒有踏回大錦朝的土地,與母后一同看一看寧水谷的桃花。」她慢慢的道:「保重。」
懿德太后每每想起元容公主那訣別般的一拜之時,心中只覺得劇痛無比。之後果如元容公主所說,山高水長,而她們母女天人永隔,永遠不可能再一起看寧水谷新開的桃花了。
如今蔣阮打扮與元容公主一般無二,長長拜將下去時自有熟悉感覺,說出的話語令懿德太后仿佛隔了幾十個歲月瞧見元容公主的音容笑貌。她猝然合眸,深深吸了一口氣。
當初之事,知道的人如今也都幾乎不在朝中了,元容公主與她說的悄悄話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知曉,蔣阮如今才多點大,自然不會是別人故意令她說的。
她看著蔣阮,越看越覺得像那人。
這世上,有沒有轉世?若真有,蔣阮會不會就是元容公主歸來?
懿德太后不知道,蔣阮的確是轉世之人,卻不是那個善良懂事,犧牲自己成全大局的元容公主。她是上一世懦弱無知,被欺瞞的滿身血淚的蔣阮轉世,轉成了如今這個談笑風生,暗地裡殺人如麻的蔣阮。
世間輪迴,自有因果,上一世宣離與她說的話,這一世全成了她對付宣離的最好工具。
懿德太后沉默的越久,看在眾人眼中就是她越發的心疼蔣阮這個苦命的尚書府家小姐。和怡郡主看見懿德太后如此,眼中閃過一絲不悅,看向蔣阮的目光就帶了幾分陰毒。蔣素素麵色發白,她本就生的白皙,這麼一來就更像一張雪白的紙片,平日裡清麗脫俗的五官此刻寡淡無味,反而有種病中的衰敗來。
陳貴妃見蔣阮沒有順勢提出其他的要求,面上的微笑更加親柔,還含了淡淡的同情與撫慰,就好似路過江南湖邊的少女無意間看見一隻受傷的兔子,將它捧在手心裡心疼無比的目光。她道:「可憐的孩子,斯人已逝,你該多看看將來。」
將來?自然會看將來的。蔣阮微微低頭,她會在將來,看著這些人一點一點的傾塌摧毀,成為復仇的祭品。
「多謝娘娘體恤。」蔣阮道。
「本宮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陳貴妃笑著看向皇帝:「皇上,之前臣妾瞧著這蔣家大小姐就是個好的,進退得宜,也是十分有禮,心中喜愛的很。如今聽聞她這麼一說,心中也心疼,妾身煩請皇上准允妾身一個願望。」
「愛妃有何願望?」皇帝身居高位,沒有太多婦人之仁,對於元容公主的記憶也已經十分淺淡,蔣阮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此刻聽陳貴妃這般問,順勢就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