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周圍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那屠戶娘子便有些不知所措,看著玉佩呆愣。林芳洲一把將那玉佩搶過來,說道:「是我先發現的。」

  眾人見他睜著眼睛說瞎話,都有些鄙夷。老先生道:「大郎,你莫要貪財,先找到苦主要緊。」

  林芳洲將那玉佩在河水中涮了涮,倒是涮乾淨了,只是臭味還縈繞不散。屠戶娘子鼓了鼓勇氣,說,「大郎,事關人命,要不,先報官吧?」

  「是啊,雖說人已經不在了,可那苦主的家人說不定還在找他。等把死信送到,他們感念你打虎的恩情,你想要塊玉佩,還能不給你?」

  這種情況,若是放在平時,早該對林芳洲冷嘲熱諷了,還有可能直接扭送見官。只是現在,老虎是他出主意抓到的,那虎腹中的東西,他若是想拿一份,倒也說得過去。況且,連太爺都對他青眼有加呢……因此眾人只是好言相勸,並不敢惹怒林芳洲。

  林芳洲最後勉強說道:「好吧,但是要說好了,這玉佩是我的,你們都是見證人。」

  眾人心裡紛紛罵娘。

  通向山的小路上,遠遠地走過來兩人。正是縣令眼中的大殺神與二殺神。

  二殺神邊走邊道:「找了這麼久,還沒找到。我看他多半已經不在人世了。一個孩子,從那麼高的懸崖上落下來,本就是十死無生。」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正說著,二殺神看到河邊有一群人,也不知正在做什麼。他本能地按住佩劍,問大殺神,「怎麼那麼多人,今天是什麼日子?」

  「不知道。」

  「看看去。」

  兩人走近時,看到原來是聚眾解剖老虎。他們覺得很無聊,正要離開,卻見幾個人簇擁著一個少年,邊走邊說話。

  「大郎,不要玩了,先去報官吧。」

  「急什麼,反正人都死了,早一會兒晚一會兒不都一樣麼……這小飛蛇真好看。」

  二殺神定睛一看,見那少年手裡正把玩著一塊玉佩。他瞳孔一縮,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這東西,哪裡來的?!」

  林芳洲嚇了一跳。她本想做戲做足了然後假裝被眾人催著去報官,哪知他們突然出現在眼前。她本來就對他們怕得要死,這會兒嚇得腦子一瞬間有些空白,說不出話。

  老先生算見過大世面的人,此刻壯起膽子說道:「兩位好漢說的可是這玉佩?這玉佩是我們剛剛從虎胃裡剖出來的,正要拿去報官,尋找失主。兩位好漢,看樣子認識這玉佩的主人?」

  林芳洲的胳膊已經被攥得快失去知覺了。大殺神從她手中拿過玉佩,二殺神才放開她。大殺神仔細看著玉佩,問:「誰第一個發現?」

  眾人看著林芳洲,林芳洲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我我我……」

  「你?」

  眾人面面相覷,也不知是吉是凶,都不敢說話。

  這時,屠戶聽聞了動靜,撥開人群走出來,邊走邊中氣十足地吼一聲:「怎麼回事?!」

  他面相兇惡,提著一把血淋淋的剔骨刀走近,二殺神只當他要搗亂,便握著佩劍抬手輕輕一擋他的身體,那陳屠戶立刻覺得自己半邊身體被震得麻木無力,坐倒在地上。

  周圍人都嚇壞了。

  大殺神:「都帶走,仔細盤問。」

  連同陳屠戶在內,倆殺神帶走了十幾個人,浩浩蕩蕩地直奔縣衙。二殺神坐在公堂上審人,那大殺神去找縣令,也不知要做什麼。

  被帶回來的人不敢扯謊,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屠戶娘子洗虎胃時發現一枚玉佩,那林芳洲想占為己有,眾人好言相勸他才答應先報官,又貪玩遲遲不肯去……把鍋都甩給了林芳洲。

  林芳洲知道殺神們的真正目的,她此刻已經鎮定下來,知道自己不會因為「想要貪圖一塊玉佩」而被砍死。

  審完了,他們都被關在縣衙不許行走,二殺神還威脅他們,今日之事不許對外透露半個字,否則不保證他們能壽終正寢,把眾人嚇得臉色發白冷汗如雨。

  直到大殺神再次出現時,眾人才被放了。

  大家都屁滾尿流地跑了。

  公堂之內只剩下大殺神與二殺神兩人。那二殺神問道:「每一家都搜過了?」

  「嗯。」

  「可搜到了什麼?」

  「不曾。」

  「我早就說過了,十死無生。」

  「以防萬一。」

  「現在還有萬一嗎?」

  「沒有。」

  那二殺神鬆了口氣,「終於可以回去交差了。」

  ……

  林芳洲回到家時,心口跳得還有些快。她仔細檢查了一番,發現家裡確實被動過了。

  小元寶腦子有毛病,每日起床後必須把被子疊好,偏偏他根本不會疊被子,總是疊個奇形怪狀的,旁人根本難以模仿。

  現在被子的形狀不對了,說明有人來過,搜過她的家。

  儘管對方想要做得隱秘,搜過的地方儘量復歸原樣。

  林芳洲鎖上門,去廚房把鍋搬開,從灶底的坑裡掏出小元寶。

  小元寶一身的灰,臉也髒了,被拉出來時,第一句話就是,「方才有人來過。」

  「我知道。他們應該不會再來了。」

  正說著,有人咚咚咚地敲窗戶,林芳洲臉色一白,趕緊又把小元寶塞回去,一邊抬高聲音問道:「誰啊?」

  「我。」是陳屠戶。

  林芳洲鬆了口氣,打開門,「怎麼了?」

  陳屠戶神秘兮兮地說,「我家裡被翻過。但是銀錢卻不曾丟失。」

  「噓——」林芳洲悄聲說,「我家裡也被翻過。嚇死人了。」

  「到底怎麼回事?」

  「我也想知道。不過我們還是不要打聽了,沒聽那人說嗎,」林芳洲說著,抬起手掌往脖子上比了比,「要不要命了!」

  陳屠戶臉色一變,「走了。」

  「慢走不送。」

  林芳洲回去再次把小元寶掏出來,一邊抱怨道:「你到底是什麼來頭。」

  「我來頭可大了。」

  「你給我閉嘴。」

  小元寶看著林芳洲嚇得面無人色,他突然笑了。

  他總是板著個小臉,林芳洲第一次看到他笑。小孩子輕輕牽起嘴角,笑得矜持又漂亮,仿佛春雪消融一般的,柔軟乾淨,溫和沁潤。

  林芳洲撥了一下他的腦袋,「笑什麼笑。」

  「謝謝你,林芳洲。」

  「林芳洲的大名也是你叫的?」

  「那我叫你什麼?」

  「叫爹。」

  「……」他皺著臉,叫不出口。

  「我救你一命,讓你叫一聲爹你還委屈了?」

  「我叫你哥哥吧,芳洲哥哥。」

  林芳洲剛要說話,小元寶連忙問道,「芳洲哥哥,你剛才經歷了什麼?給我講講。」

  她的注意力被轉移了,吐沫橫飛地給他講了自己方才是怎樣的機智勇敢。雖然過程多有誇張,小元寶倒也能想像出那場面有多麼刺激緊張。

  聽她講完,小元寶說:「你很聰明。」

  「那是!金蟬脫殼這種方法,不是誰都能想到的。」

  「不止如此。更難得的是,玉佩被發現之後,你沒有隱藏自己,而是主動搶出風頭。那些人個個心狠手辣,心性多疑,做事勿保滴水不漏。此事你本來就干係其中,是證人之一,若退後不聲張,他們必定存更多疑慮,倒不如先主動吸引目光,藉此排除自己的嫌疑。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一招看起來有風險,一旦做成,卻是最保險的。」

  林芳洲摸著下巴,「被你一說確實是這麼回事。其實我當時沒想那麼多,衛拐子死了,我不想讓陳屠戶夫婦再為我頂風,當然也可以藉此去去他們的疑心病。我覺得,他們肯定會想,沒有人做了勾當還傻乎乎地往前湊……我偏偏往前湊,令他們意想不到。」

  「你是一個聰明絕頂之人。」

  「哈哈哈哈你這樣誇我我就不好意思啦,我其實——」

  「只是見識有些短淺。」

  「……」林芳洲一口喜悅的呼吸還沒享受完,就被他又敲了一棍子。她怒道,「誰見識短淺了?!你這臭小子,會不會聊天?」

  那小元寶愣了一下,連忙改口道:「你並非見識短淺之人。你心胸開闊,眼界寬廣……」

  林芳洲並沒有感覺好一點,她翻了個白眼,「你給老子閉嘴!」

  小元寶於是閉嘴了。

  林芳洲感覺氣氛有點尷尬,真是莫名其妙,剛才明明大家聊天聊得很火熱……她摸了摸鼻子,突然問他,「嘿,我救你這一命,你打算拿什麼報答我?」

  小元寶問道:「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黃金萬兩,你又沒有,」林芳洲攤了一下手,「這樣吧,我救了你,你這個人以後就是我的了。」

  他想了一下,點點頭,「好。」

  「我讓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

  「好。」

  多年以後,每每想到今時今日這段對話,林芳洲都只能用一個成語來總結自己:自掘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