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59

  一封軍情急奏使官家徹底沒了睡意,正要與重臣商議該如何應對,一瞥眼看到太子正悠閒地喝茶。官家於是問道,「三郎,看來那突厥騎兵果然是奔著雁門關去,你說,該怎麼辦?」

  雲微明愣了一下,答道,「打仗的事情,兒臣不懂,不敢亂說。」

  幾位大臣見太子不止智謀無雙,更難得的是年紀輕輕進退有度,都忍不住暗暗稱讚,只因此事很明顯涉及到奪嫡以及皇家醜聞,此刻外臣們都不敢多說什麼。

  官家輕輕哼了一聲,道,「朕看你膽子很大,現在倒不說了。」

  「兒臣一時衝動,以後再也不敢了……」

  官家也沒打算真的追究他。

  在座都是經驗豐富的老臣,沒有一個吃乾飯的,既然已經知道了敵方的軍事動向,想要制定出合適的戰略,那是很簡單的,自然不需要一個年僅十八歲沒有任何作戰經驗的皇子指手畫腳。

  雲微明聽他們討論了一番,一直沒插話,直到官家要解散眾人,他突然說道,「父皇,兒臣還有一言。」

  「嗯?三郎你要說什麼?」

  「兒臣還是那句話,在座諸位都有泄露消息的條件,為國事著想,請諸位暫時住在宮裡吧。」

  官家點點頭,「那是自然。」說著讓人引著大臣們還有趙王齊王,去安排住處,卻獨留下雲微明。

  等到眾人都散了,室內只有父子二人,官家問雲微明:「三郎,你是不是已經查到是誰陷害你了?說出來,朕給你做主。」

  「兒臣不知。」

  「真的不知?」

  「真的。」

  ……

  東宮就在皇宮裡,所以雲微明倒不用像齊王他們一樣。他回到東宮時,與手下人簡單說了今日御前之事,以及魚或利最新的行蹤,潘人鳳他們聽了都悄悄鬆了口氣。

  潘人鳳問道,「殿下既然已經知道背後主使是齊王,為何不告訴官家?齊王做下這等大禍,豈能輕饒?」

  「我拿不出有說服力的證據,父皇未必肯信我。」

  「都這個時候了,官家還會偏袒齊王不成?」

  雲微明搖了下頭,「也並非偏袒。只是,帝王之心,生性多疑,不可能我說什麼他便聽什麼。我今日若說是齊王,明天齊王自我分辯時多半會倒打一耙,反說我為了誣陷他而不惜鋌而走險,招致兵禍。真到了那個地步,父皇會選擇信誰,我也沒把握。」

  潘人鳳聽得冷汗連連,感覺皇室的爭鬥猜疑比官場上還要誇張一百倍……他搖了搖頭,又說,「難道就這樣放過齊王?」

  「放過他?」雲微明冷笑,「二哥既然跟我玩陰的,我讓他知道陰字兒怎麼寫。」

  ……

  齊王他們在宮裡的食宿還不錯,只是行動不能自由,除了每日可以去給官家請安,其他地方都不能去。有幾個內侍看著他們,每人還分派了一個禁中侍衛保護。

  說是保護,其實還是看著他們。

  看守齊王的侍衛叫初九,長相在侍衛里算很隨和的,性格也溫和,齊王擔心有人給他下毒,希望把金質的餐具換成銀的,初九沒有猶豫就同意了。不過他也很謹慎,齊王讓家裡送來的生活用物他都要仔細檢查一番,內侍遞過來的三餐,他也要掀開看看。

  過了兩日,十二有一次在宮裡行走,路過齊王的住處,看到初九時,初九朝他擠了擠眼睛。十二連忙回到東宮,密報太子:「殿下,成了。」

  當天夜裡,齊王突然驚厥,面容扭曲,倒在地上抽搐不已,內侍嚇得連忙請來御醫。兩個御醫對望一眼,都沉默不語。

  內侍問道,「御醫,齊王到底得了什麼病,該如何醫治?小人要問明白些,明日還要稟報官家。」

  其中一個年輕的御醫想要說話,另一個年紀大的御醫扯了一把他的袖子,道:「可能是驚思恐懼所致,我先給他開些安神的藥吃,且看看效果吧。」

  內侍點頭道,「只能先如此了,有勞兩位御醫。」

  兩人走出來,回到值班房,關好門,那年輕御醫問老御醫道:「師父,方才為何不許我說話?」

  「哦?你想說什麼?」

  「我看齊王的樣子,像是中毒。」

  「中的什麼毒?」

  「馬錢子。馬錢子能使人抽搐僵硬直到死亡,不過齊王這用量較少,當不致死。」

  「嗯,」老御醫點點頭,問,「你有多大把握?」

  年輕御醫沉思一番,「五成該是有的。」

  「只有一半的把握,這就是我不讓你說的原因。」

  「為、為什麼?」

  「馬錢子毒性奇特,要解馬錢子之毒,也要吃馬錢子。」

  「對,需要馬錢子和甘草同服,還要根據具體的中毒量來控制用量。」

  「嗯,所以,如果你說了,那齊王也只是可能中了馬錢子之毒。那麼你現在到底讓不讓齊王吃馬錢子?吃多少?如果他沒有中毒,吃了反而病情加重怎麼辦?如果他果真中毒,你有什麼方法確保用量沒問題?」

  「我……」年輕御醫想了想,說道,「可總該讓他知道。」

  「知不知道有什麼要緊?若是知道了,大家都麻煩。治死一個齊王,夠把你身家性命賠進去的!你記住了,齊王憂思驚懼才患上此病,心病還須心藥醫,我們束手無策。」

  年輕御醫唯唯稱是。

  第二天,齊王沒來請安。服侍齊王的內侍把齊王的病情上報給官家,官家召來昨夜值班的御醫詢問,御醫把齊王的症狀和發病原因說了。

  官家一聽,怒道,「什麼驚思恐懼,我看就是心虛!」他越想越氣,「果然是他,果然是他!真是朕的好兒子啊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

  他一口氣沒上來,劇烈地咳嗽起來。

  內侍和御醫們立時忙作一團。

  這一天官家咳了兩口血,暈過去一次,御醫開了藥,說他不能再受刺激。官家暈了一天,到傍晚時悠悠醒轉,看到床前服侍的太子。

  太子見他睜眼,驚喜地跪在床下,「父皇,你終於醒了。」

  官家心裡突然湧起千頭萬緒,不自覺悲從中來,他半闔著眼睛,有氣無力地喚他,「三郎。」

  「父皇,兒臣在。」

  「三郎,朕,對不起你。」

  「父皇這是哪裡話,兒臣擔不起!」

  「你去把丞相召來。」

  「父皇,你剛醒來,先吃些東西吧。」

  「去。」

  雲微明便不再多說,出門傳話去了。

  官家在病床上讓丞相去擬詔書,要廢掉齊王。丞相心知其中緣由,齊王做下這樣的禍事,廢為庶民,留下一條性命,算他運氣好了。若是尋常百姓,早就千刀萬剮了。

  外面傳完話的雲微明沒有回東宮,而是轉道去看了一眼齊王。

  齊王現在行動不便,需要人攙扶才能站著,他的意識是清醒的,但手腳發抖,面部僵硬,張嘴時口涎橫流。

  「老三,算、算你狠……」他咬字不太清楚了,說話模糊。

  「二哥過獎。二哥為一己私利,負盡天下蒼生,我的狠,不及二哥的九牛一毛。」

  「成、成王敗寇,還有什麼好說的。」

  ……

  官家被齊王氣得吐血之後,精神更加低迷,一直臥床不起,時昏時醒,朝政全由太子掌握。

  從六月初八開始,雁門關那邊戰報頻傳,絕大多數是好消息。這場仗一直打到七月十一,魚或利咬緊牙關撐著,實在撐不下去了,想跑,又被人斷了後路,打了個七零八落,許多騎兵被抓了俘虜……最後無奈,他只好遞交了請和的國書。

  這就是在求饒了。

  收到國書這一天,官家的精神很好,臉色竟有些紅潤,讓內侍攙扶著去花園裡走了走,走到湖邊,坐在亭子裡看湖上的荷花,小宮女劃著名竹筏在荷花間採蓮,黃鶯般的笑聲,隱約可聞。

  官家看了一會兒,便閉目養神。

  內侍等了許久,不見官家睜眼,便說道,「官家,外面有風,請回房裡安歇。」

  官家不理他。

  「官家?官家?」

  官家始終不說話。內侍招呼人想要把官家抬回去,一摸官家的手,感覺涼得不像個活人。內侍心裡一沉,壯起膽子探了探官家的鼻息——哪裡還有什麼鼻息?

  「官家!官家……賓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