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來京城,對十年前的事情全無了解,因此看到那出戲擬定的內容,無法生出過多的警覺。
但要是真的被蔚呈肅和其他朝臣看了去,使得他們探究出其中深意,必定會引起帝王震怒。
到時,雷霆萬鈞之下,蔚呈肅想要找人清算,她這個負責此事壽辰的人,定是第一個要被問罪的。
便是直接賜死,都未必不可!
林漪手指有些發顫地給自己倒了杯茶,猛地喝了幾口。
差一點,只差一點,就覆水難收、闖下了彌天大禍!
利害相依之所生,先知其害,然後知其利也……原來那人特意提醒自己的這句話,是這個意思!
難道季思嫻從一開始攛掇她來操辦這次的壽宴,就是挖了這樣一個天坑,等著她往裡面跳麼?
那為什麼,右相又橫插一腳,打破了原本的計劃?
「小主,您沒事吧?」
思忠看到林漪這副模樣,跟著緊張了起來。
林漪微微坐直了一些:「沒事、我沒事了。你出去吧,切記,方才我問你的問題,不能被其他人知道。否則,禍從口出,你我都有麻煩。」
思忠神情一凜,連聲說是,很快退了出去。
秋水閣內,姜氏用溫水揉了帕子,替蔚凝煙擦拭著臉龐。
先前她哭鬧了一場,眼淚婆娑,這會兒淚水是幹了,淚痕卻留在了兩頰。
等洗淨之後,姜氏按住她坐在凳子上:「說吧,今日,你為何要在太后面前做出那般形態?」
蔚凝煙眨了眨眼睛,開始裝傻:「母妃在說什麼,我可聽不懂。」
「你騙得了旁人,騙不了我!你從小膽子就大,別說只是看到一個虎頭面具,便是見著了真正的白虎,也不可能驚慌失措,啼哭不止的。所以,你是故意的吧?」
見她一下子戳破,蔚凝煙不敢吭聲,只是心虛地低頭撥弄自己的手指。
姜氏捧著她的臉,面色嚴肅了幾分:「你是不想,讓戲班子上台唱戲嗎?可母妃不明白,這是為何呢?梨園的那些戲子們,何曾跟你一個孩子有過交集,你阻攔他們登台,行徑實在古怪。」
蔚凝煙還是不說話,姜氏的目光犀利了起來:「莫非,是你兄長跟你說了什麼?」
聽她提起蔚疏澈,蔚凝煙眸光輕閃,有一絲慌亂。
看樣子,是猜中了。
「澈兒他又是為什麼,不肯讓戲班子登台?」
蔚凝煙想了想,湊到了姜氏的耳邊,小聲說:「兄長看完了梨園的畫冊,就有些異樣。孩兒隱約聽到了幾句戲文,好像是說……」
她回憶著含糊複述了幾句,等到聽完,姜氏猛地一驚,下意識捂住了她的嘴。
「不要再說了!」
姜氏的表情多了幾分鄭重:「既然你哥哥讓你保密,那你就把剛才的那些話,統統爛到肚子裡!任何人問起,你都只能說,你是害怕老虎才哭的,明白嗎?」
蔚凝煙用力點著頭。
姜氏心有餘悸地起身:「這宮裡,我們還是不要久留了。待到你皇祖母小憩結束,我們就去跟她辭行,儘快回別宮。」
偏殿內,季思嫻不滿地質問隨行的太醫:「本宮的父親,真的只是中了暑氣嗎?你的醫術到底中不中用,別是個半吊子不靠譜的,平白耽擱了他的病情!」
王太醫擦了擦汗,面色為難。
床榻之上,一直躺著的人卻掙扎著坐了起來,喚了一句:「貴妃娘娘。」
季思嫻聽到動靜,忙小跑過去:「父親!您沒事吧?」
「讓娘娘擔心了,老臣慚愧!」
季遠彰看向王太醫,客氣地笑了下:「這位太醫也受驚了,老夫已無大礙,你不必在此候著了,且回去吧。」
季思嫻還是擔心:「可是……」
話沒說完,就對上了季遠彰有些發冷的眼神。季思嫻頓了頓,扭頭對王太醫吩咐道:「你退下吧!」
「是,下官告退!」
等人一走,季遠彰目光深沉地看著季思嫻:「娘娘在宮中耳目聰慧,那許多事,您應該比旁人更清楚才對。有件事,為父還想請娘娘如實相告。」
「父親有話,不妨直說!」
「今日在宴席上、遊走待客的女子,應該就是最近風頭正盛的洛才人吧?聽聞,娘娘對此女,有頗多不滿。」
季思嫻冷笑了一下:「她一個生來卑賤的人,卻屢次三番跟本宮作對,本宮當然看不慣她了!可惜了,今日,本有一個大好的機會能徹底除掉她,卻突生變故,叫她躲過了一劫!」
她心有不甘,難免想要跟自己的父親抱怨。
可聽她這麼說,季遠彰的目光卻陡然凌厲了起來:「娘娘說的好機會,莫不是故意讓梨園排了一出猛虎吃人的歌舞戲,想引得聖上惱火,以此遷怒到洛才人?」
「父親怎麼知道?」季思嫻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說句不中聽的,若非父親突然暈倒,現在那洛嘉容,指不定都已經被皇上給關押起來,等候發落了!」
「糊塗!貴妃娘娘,你真是糊塗啊!」季遠彰用力拍了幾下床板,再忍不住滿腔的火氣。
季思嫻驀然一驚,瞪大眼睛問:「怎、怎麼了?」
「你可知,為父今日為何要公然暈過去,鬧出那麼大的動靜?為父不是真的中了什麼暑氣,而是在裝暈啊,為的,就是阻止你這愚蠢妄為的行徑!」
「您是裝暈的……父親,這是為何啊!」
季遠彰直直盯著她:「我問你,按照戲文所寫,飼養白虎去殺人的兇手,最終卻被白虎所殺。雖然罪魁禍首是受害者之子,但前者,是怎麼死的?」
他如此逼問,季思嫻不由心頭突突跳,聲音乾澀地回道:「自是、是遭了報復而死。」
季遠彰冷笑:「不,他是死於虎口!老夫再請問娘娘,若是這齣戲隱喻了十年前那樁人人諱莫如深的秘密,我們季家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我們,分明就是那隻白虎啊!」
被他這幾句話提點,季思嫻如當頭棒喝,猛地醒悟了過來。
她粗喘了幾口氣,嚇得捂住了胸口,慢慢平復著心情。
季遠彰步步逼問著她:「娘娘可知,天下之事,有利必有弊,有弊亦有利。您怎麼就能確定,對那位洛才人下死手,不會禍及己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