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漪這話里的試探意味簡直要溢出來了,偏偏蔚疏澈面不改色,理所當然道:「這又不難猜,一般人主動提起什麼,一定是喜歡或是擅長什麼。你若不善此道,這棋盤擺在這裡,根本不可能入得了你的眼。」
「說得也有道理,殿下真的不願意同我手談一局?」
「不願意!」蔚疏澈仍然不肯讓步。
林漪便不再強求:「那好,我便自己跟自己下一局,殿下若是有興趣,可以在邊上旁觀,說不定,另有啟發呢?」
說完,也不等蔚疏澈反應,林漪就將黑白兩子放在了棋盤的兩邊。
她自己坐在白子這一邊,但她每下一顆白子,又會從對面的棋盒裡捻起一顆黑子,跟著落下。
起先,林漪下棋的速度還很快,但是越到後來,她就下得越來越慢。
不知過了多久,連亭子外的雨都漸漸小了下去,林漪手裡的動作還是沒有停。
只見她手上拿著一顆黑子,遲疑地放在側臉的邊上,用指腹不輕不重地一下下摩挲著。
過了好一會兒,才將黑子落在角落的一處。
然而,等再拿起白子的時候,林漪的眉心卻越蹙越緊,顯然是毫無思路,陷入了困局。
蔚疏澈坐在離棋盤不遠的地方,原本並不打算搭理她。
但是他見林漪已經將白子拿在手裡許久,都沒有落下的意思,到底忍不住緩緩抬眸,將視線定格在了棋盤上。
林漪看得眼睛都有些花了,她隨手將白子扔回到棋盒裡,身子往後一靠,臉上也是悶悶不樂的模樣。
見狀,蔚疏澈不自覺地勾了勾嘴唇,故意調侃道:」怎麼,洛美人這是累了,不下了?」
她噘著嘴:「不是累了,也不是不想下,而是不知該如何繼續下下去了。」
林漪咬了下嘴唇,眼底是灼熱的期盼:「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晉王殿下既然在這裡旁觀了一會兒,可否幫我解惑?」
蔚疏澈收回視線,懶懶地搖了搖頭:「我說過了,下棋不是我擅長的事,我幫不了你。」
「說不定你這個不擅長此道的人,隨隨便便指一處下下去,就能剛好破了這一局呢?」
他不為所動:「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巧合,洛美人竟是如此天真的人嗎?」
她堅持:「若我執意想請殿下落下一子呢?」
蔚疏澈重新將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不過一盤棋而已,何必如此堅持?」
「殿下不知道嗎,女人就是挺喜歡較真的,至少我是如此!如果今天不能破解此局,我定會心緒難平,寢食難安,說不定還會影響到我接下來的生活!」
她這話一語雙關的意思實在太過明顯,蔚疏澈頓覺好笑。
看樣子,林漪已經隱約猜到了什麼,所以她今日過來,根本不是為了問春花樓的事,而是想對自己步步試探,直到問出她想知道的答案。
見蔚疏澈遲遲不語,林漪重新拿起一枚白子,放在自己的手心,在他的面前展開。
「不過是一步棋而已,對於殿下來說無非是動動手指的事,怎麼看殿下的樣子,像是為難至極,難道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蔚疏澈無奈地垂下眼眸,從她的掌心接過了這顆棋子。
隨後,他起身來到棋盤邊上,動作雖緩、卻十分篤定地將棋子放在了棋盤中心的某一處。
林漪順著他的動作低頭看了過去,只見原本如同死路的白子,在他放下的瞬間峰迴路轉。
如一道線下的天光,將原本黑黑沉沉的死路打開了一道缺口,這棋局被徹底盤活了!
林漪靜默了一瞬,隨後,她慢慢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雙手撐著桌面,俯身看著棋局,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蔚疏澈淡聲道:「不知本王下在這裡,洛美人可還滿意?」
說這話時,他語氣里的促狹隱隱綽綽,林漪再忍不住豁然抬頭,目光定定的看著他。
看的久了,連眼中都忍不住浮起了清淺的淚光。
是他,真的是他,原來竟是他!
此刻,林漪的心中有萬千言語,想要說出口,偏偏所有的話到了嘴邊都沒有辦法發出聲音。
她的嘴唇都在無聲的顫動著,死死地掐著自己,生怕這是一場荒誕的夢境。
先皇嫡子,十歲那年卻父母暴斃而亡,因他年幼沒有繼承大統的能力,這皇位便落在了他的叔父,蔚呈肅的手上。
當年那場悲劇究竟是真的帝後薄命,身體孱弱,還是蔚呈肅欲壑難平,痛下死手,到十年後的今天,她一個局外人已經無法徹底參透了。
但依稀還能從潘氏的膽怯和心虛之中,看出一絲端倪。
想必,後者的可能性居多。
那麼蔚疏澈一個十歲的孩子,是如何度過這漫長又腥風血雨的十年,成長到如今的模樣。
紈絝不羈是他的假面,放蕩形骸是他的鎧甲。
他若不像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一樣活著,等著他的,只怕就是和父母一樣的宿命。
林漪的心忍不住抽痛了起來。
「洛美人這是怎麼了,莫非是我這棋下得不好,將你給氣哭了?」
林漪聲音發澀地開口:「若殿下聲稱自己是外行人,那這天底下,恐怕再難找到真正的內行了。」
他忍不住逗她:「既如此,洛美人應該不會再心緒難平,寢食難安了吧?」
林漪依然是看著他,她眼中的淚光雖然已經被強忍了下去,可她的眼眶還是紅紅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見她這副模樣,蔚疏澈實在無奈。他朝她走近了一步,微微低下頭,放輕了聲音,語氣里也多了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縱容。
「都是我不好,惹洛美人傷心了。我這個人可不會哄人,實在不知該怎麼做,才能讓洛美人高興起來?」
林漪的手指緊緊地攥著:「為什麼你一直不肯告訴我你是誰,非要我自己去猜?」
蔚疏澈但笑不語。
「壞人!」她咬牙切齒,面露兇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晉王殿下,你可真是……壞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