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心之所向
沉默在空氣中遊走,微妙和詭異的情緒蔓延。
兩位當事人不約而同的問話從「你怎麼在這兒」到「怎麼會是你」。
就他倆這始終難以接受的表情,仿佛對方是個坑蒙拐騙的絕世人渣,騙走了自己畢生的怦然心動,和幾天幾夜的芳心暗許。
場面一度很尷尬。
許昭意心裡明鏡似的,都不用問就猜了個七七八八,看熱鬧不嫌事大,「那什麼,要不要我給你們倆重新互相介紹下?」
「不必了。」
兩人冷著臉,再次異口同聲,難得的默契全浪費在這裡。
許昭意實在是忍不住想笑,翹了翹唇角,「沈嘉彥你紳士點,你剛剛不還說嘛,最近遇到的小姐姐漂亮聲甜溫柔有禮。」
「我眼瞎。」
沈嘉彥深邃漂亮的桃花眼清冷,上下嘴唇一碰,掉落毫無感情的字眼,轉身撂下個背影。
許昭意偏頭看向鍾婷,「我記得你之前還說,你樂意拿畢生的桃花運換一次重逢。
願望成真了,高興點兒。」
「我心盲。」
鍾婷冷哼了聲,眼底眉梢全是不加掩飾的厭煩和冷意,砰地撂下了釣魚竿,利落地走人。
剛進門的小胖子何帆跳了下腳,猝不及防被嚇到,「什麼情況?」
「體諒一下,他倆今天同時失戀了,」許昭意對這陣仗司空見慣,輕聲笑了笑,「估計心已經碎得一瓣瓣的了,脾氣不好很正常。」
不能再繼續刺激這兩人了,看這勢頭,他倆就差沒從怦然心動,直接變成心臟病發了。
——
邀請的同學基本都陸陸續續趕到了,湊在一起閒聊嬉鬧。
桌球、電子遊戲、VR體驗,玩兒什麼的都有,甚至還有組隊去附近摸魚捉螃蟹的,最後被保安轟了回來。
許昭意百無聊賴,趴在桌子上把禮物拆了一遍,還是沒看到梁靖川的影兒。
她忍不住給他發消息:
【我同桌呢?
你看到我同桌了嗎?
這麼大一個同桌。
】
對著屏幕發了半分鐘的呆,許昭意越看越覺得口吻過於嬌嗔,肉麻得自己肩膀都抖了抖,按著消息想要撤回。
撤回的前一秒,屏幕上彈出來一條新消息,言簡意賅:
【你去頂樓露台。
】
許昭意微頓,也沒追著問原因,二話不說朝頂樓跑過去。
露台也有不少人在,格外喧鬧。
她剛推門而入,先聽到「哇」地一聲,周遭掀起一陣驚嘆,「好漂亮啊,這裡居然有熱氣球。」
許昭意抬眸,稍稍怔住。
天色已晚,暮色四合,天邊橘紅和降紫沉降,聚攏著大片綺麗艷絕的火燒雲,遠處蔥鬱的山林如黛,覆蓋了層飄渺的霧氣。
五彩斑斕的熱氣球,載著滿滿當當的向日葵,如火灼灼,漂浮在附近空曠的原野上。
還沒從眼前的驚喜中回過神,又有同學低呼了聲,指了指附近的流水,「你們快看下面,靠,居然還有河燈!」
蜿蜒的河流上有光影浮動,五顏六色的燭火朦朧地搖曳在幽深的水面上,影影綽綽地朝遠處蔓延。
河燈的燭光連綴成一條水中光帶,皎皎如遺落的明珠,璀璨若墜落的星河。
特意的安排和自然的壯麗相得益彰,也更震撼人心。
形容不出來的美,讓人腦海里只掉下一句:
漂亮,驚心動魄的漂亮。
周圍的同學並不清楚這是個驚喜,誤以為是巧合,都湊在露台邊,齊刷刷地圍了一排腦袋。
「天吶,哪兒來這麼多河燈,七夕節都沒機會見到這麼壯觀的景象。」
「那上面是向日葵吧?
我本來還覺得向日葵丑,我現在真香了,在夕陽底下居然這麼美。」
「這地方好浪漫啊,我下次過生日也要來這裡!」
夜色攏上來,熱氣球隱匿在濃稠的夜色中,繽紛零碎的光線浮動在水面上,平靜地順著淙淙流水流淌,是一種獨特而奇異的景象。
許昭意怔了很久。
「你那個同桌挺會玩兒啊。」
沈嘉彥是明眼人,晃一眼就知道是誰的手筆,招魂似的在許昭意眼前晃了晃,「嘿,老大,真心動了?」
許昭意沒搭腔。
她看著消隱的熱氣球和搖曳的河燈,有些出神。
「你墮落了許小意,」沈嘉彥深邃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伸手貼了貼許昭意的額頭,「這才幾天啊,你就打算默認關係了,連澄清和解釋都省了。」
「……你什麼毛病?」
許昭意拍開他的手,像看傻子似的看著他。
其實他說的沒錯,確實很不可思議。
她是個過分理性的人,雖然教養很好,看上去蠻好相處,但其實性子偏涼,會權衡利弊、計較得失,不輕易交付真心。
跟沈嘉彥認識了好幾年,她才將對方視為知交,換在以前,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淪陷的時間就只有短暫的一個學期。
但她被戳穿後,現在只想裝死。
「你不懂我現在的心情,我像個老父親一樣,含辛茹苦把我的白菜拉扯大,結果呢?」
沈嘉彥抿了口酒,翹了下唇角,「結果白菜還沒長熟,就他媽從土裡爬出來,直奔著豬圈送死去了。」
許昭意微微蹙眉,總覺得沈嘉彥趁著說煽情話,順便占了自己便宜。
等不到她質疑,一旁悠哉悠哉剝荔枝的鐘婷先嗤笑了聲,「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哪裡輪得到你一個妖怪反對!」
沈嘉彥攏了攏眉,壓了一下午的煩躁被撩撥起來,「你說誰呢小孔雀?」
「你叫誰孔雀,叫誰孔雀,」鍾婷沒好氣地拿桌邊的荔枝丟他,「你是不是想挑事啊沈嘉彥?
長這麼大,說話怎麼還是欠。」
沈嘉彥側身躲閃了下,抓了大把的荔枝還擊,「孔雀還嫌被你碰瓷了呢,小土鵝。」
身後的聲音著實有些吵,許昭意無奈地按了按太陽穴。
她趴在露台往下看,搜尋著梁靖川的身影,耳畔的喧鬧似乎已經跟她無關。
「喜歡嗎?」
許昭意想得出神,聽到聲音後,下意識地跟著點了點頭。
然後她驀地反應過來,怔怔地回眸看向他。
梁靖川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湛黑的眼眸攫住她,勾耳的嗓音低而沉,「生日快樂。」
許昭意睫毛微微一顫。
她捏了捏掌心,不由自主地撇開了視線,莫名其妙地說了句,「你花了不少錢吧?」
「嗯?」
梁靖川微頓,沒料到她神奇的關注點。
「我就是覺得這禮物太鋪張浪——不對,是太貴重了。」
許昭意換了個委婉的措辭,「雖然我好喜歡,但是它承受著我們這個年齡不該承受的價格。」
她無限擔憂地看著他,「我要是家長,看到這麼一出,可能想打斷我兒子的腿。」
梁靖川聽得出她的言外之意,忽然很想笑,也當真勾了勾唇,「你放心,這不是我爸媽的錢。」
這次換許昭意怔住了,她眨了眨眼,小聲嘀咕道,「那借錢也不是好習慣。」
「你整天瞎琢磨什麼呢,這是我自己賺的錢,就是一些比賽和策劃的獎金。」
梁靖川無奈地解釋道,「要不然也不會這麼寒酸。」
許昭意有點震驚了。
她不太理解梁靖川定義里的「不寒酸」是什麼。
但不得不承認,她這麼同桌是真的有點優秀,也有點牛逼。
換個人她可能就要問對方是不是賣腎了。
「那……」許昭意消化了下信息量,低了低聲音,提了個之前就很想問的困惑,「為什麼是向日葵?」
「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梁靖川答非所問。
許昭意稍怔,歪了下腦袋,輕聲笑道,「假話是什麼?」
「假話是,我覺得向日葵特別,我喜歡向日葵的花語。」
梁靖川目光平靜溫淡。
「那真話呢?」
「真話是,」梁靖川攏了攏眉,嗓音里勾著點無奈,「時間太短,經費不夠,我搞不來空運的玫瑰花了。」
「難為你了,」許昭意撲哧笑出聲,「但我真的很喜歡,這應該是我收到過的最浪漫的禮物。」
她伸手拉了下他的手肘,「我們先去吃飯吧,我可以把第一塊蛋糕留給你。」
梁靖川無聲一哂。
他沒有說,雖然向日葵不算特別,但他說喜歡它的花語,其實是真的:
入目無他人,四下皆是你。
比偏愛更勝一籌的,是獨有的浪漫和溫柔。
——
生日流程基本都差不多,不過這幫人閒不住,搞事情的本事一流。
在宋野一頓瞎指揮下,生日歌變調成進行曲般的快節奏。
許昭意閉著眼睛許願,吹掉了蠟燭。
對蛋糕下刀之前,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跟這群人約法三章,「先說好啊,怎麼玩怎麼鬧都行,今晚我就一個要求,不准往我臉上——」
警告還沒來得及說完,她下巴處就被飛快地抹了道奶油,毫無美感,要多粗暴有多粗暴。
許昭意面無表情地抬了抬視線。
「你們別聽她瞎說,過個生日還立什麼規矩,要的就是氣氛。」
罪魁禍首沈嘉彥毫無愧疚之意,單手一撐,帥氣又利落地翻過沙發。
「狗東西你完了,我今晚就讓你回爐重造,」許昭意牽了牽唇角,笑意不達眼底,她撂下手裡的東西起身,「你有種別跑啊!」
沈嘉彥身手好,動作足夠迅敏,根本追不上人。
「意姐,拿香檳淋他,讓他感受下人間疾苦!」
小胖子何帆興致盎然地提醒道。
許昭意瞄了眼桌上的香檳,抄起酒瓶,劇烈地晃了幾下。
她連開瓶器都懶得拿,揚起手刀,對著瓶口劈下去。
瓶蓋彈開,香檳淋了出來。
不過方向把控得不到位,香檳澆錯了人。
梁靖川唇角微壓,稜角分明線條利落的側臉清冷,冷得像塊冰。
他擦了下面頰上的酒漬,沒什麼情緒地抬眸,睨了許昭意一眼。
玩脫了。
「失手失手,哥,我這是誤傷。」
許昭意心虛地抬了下手,無端地想後退,情急之下她連「哥」都喊了,身為壽星的氣勢徹底弱了下來。
趙觀良看熱鬧不嫌事大,將禮花彩帶筒遞到梁靖川手邊,「梁老闆,您請。」
梁靖川無聲地勾了下唇,加入戰局。
許昭意在他抬手時,側身躲閃,閉著眼睛擋了下。
不過預想中鋪天蓋地的彩帶沒有如約而至,倒是她身側傳來痛苦的一聲。
「靠,川哥你沒有心。」
被糊了一臉的體委懵了,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不捨得噴許妹你就放下武器,何必傷及無辜?」
「看開點,人家是真愛,你頂多算個意外。」
徐洋悠哉悠哉地剝蝦。
說實話的後果是,悲痛欲絕的體委不敢對梁靖川發作,將目標瞄準了他。
禍從天降的徐洋想打人。
許昭意隔著幾米,朝梁靖川丟了盒紙巾,極度心虛造成中氣不足,「不好意思啊。」
「我說你怎麼那麼慫呢老大,打我的氣勢和狠心呢?」
那邊躲過一劫的沈嘉彥靠著牆,笑得有些欠,「看來這些年的父女情,終究是錯付了。」
他風涼話還沒說完,宋野晃了晃手裡的彩帶筒,朝著沈嘉彥一頓猛噴,「怎麼跟我們意姐說話呢兄弟?
我今天就為了我磕的CP,跟你割袍斷義。」
「操。」
沈嘉彥笑著低罵了聲,轉身從架子上拎起兩聽可樂,「我今天就讓你們這幫人叫爸爸。」
鍾婷莫名其妙被誤傷,被惹毛了,「沈嘉彥你要死啊!」
戰役在所難免。
不斷有人中招,也不斷有人加入戰局。
彩帶禮花、蛋糕奶油、香檳可樂,各種「武器」不可控制地被帶入戰場,手起刀落,幼稚的玩鬧進入白熱化的狀態。
房間裡還放著音樂,凱爾特風格的西班牙民謠,風笛聲質樸優美,伴隨著溫柔低沉的男聲。
似乎跟熱鬧的夜晚格格不入,但又相得益彰。
裡面實在太亂,許昭意後退了幾步,悄悄溜了出去。
天邊星子低垂,夏夜的悶熱在郊外淡去許多,露台的空氣清新,混雜著泥土和樹葉的香氣,蛐蛐聲和蛙鳴響成一片。
她正為自己的明智欣慰,抬起視線時,對上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
梁靖川朝她走過來。
「等等,」許昭意下意識想避開他,「你不會因為誤傷,就想在這裡跟我動手吧?」
「別亂動,」梁靖川按住了她的手,嗓音里平白添了幾分無奈,「你臉上沒擦乾淨。」
許昭意低低地哦了聲。
梁靖川半垂著視線,眸色輕淡而平靜,抬手擦了擦她下巴處的奶油,動作很溫柔。
「行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陷入沉寂,靠得實在近,溫熱的呼吸拂過對方的面頰,凌遲著脆弱的神經。
氛圍變得有些微妙,彼此之間透著點尷尬。
「梁靖川。」
許昭意瞬也不瞬地凝眸看他,忽然問道,「你要不要跟我處一下?」
梁靖川頓了下,剛預備拿出什麼東西的手僵住了,微啞著嗓音,「你說什麼?」
不是沒聽清,是不敢相信。
他預想過許昭意可能有的各種反應,但他怎麼也料不到,她先表白了。
準備了很久的說辭瞬間忘得一乾二淨,千言萬語化成了這傻逼到不能更傻逼的一句。
時間無聲無息地流淌,久到他以為得不到回答了。
「我說,」許昭意看著他的眼睛,平靜而認真地重複道,「戀愛嗎,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