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期而遇
梁靖川身形稍稍頓住。
他垂了垂眸,視線落在她素淨的面容和搭過來的手上,微微眯了下眼。
許昭意纖長彎翹的睫毛輕輕一眨,在面頰上落下鴉青色的陰影,挽住他的手指纖細白皙,甲根部生著白色的半月牙,指尖到手腕的線條流暢。
她很漂亮,讓人挪不開眼、忍不住心生保護欲的那種漂亮。
「就是她,」許昭意對他的心思毫無所察,一手抱緊了他的手肘表示害怕,一手還倔強地指著對面,委屈地控訴,「看上去最凶的那個。」
搞事和坑人,向來是許昭意的拿手好戲。
前一秒在洗手間,她還一副「我胖虎今天掄上幾拳,就叫你返祖歸宗」的囂張架勢;後一秒往人身後一縮,秒變「單純善良又無辜,可憐弱小又無助」的小白花。
她變臉速度之快,不亞於川劇變臉的手藝人。
對面社會姐趙琳突然收到控訴,腦袋還懵了一懵,抬眼就撞見梁靖川,臉色微變。
得,撞上了一個瘟神。
別人可能不認識梁靖川,但趙琳不一樣。
她深知他的底細,也清楚自己惹不起,所以第一件事就是著急撇清。
「這事兒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根本不知道這不是你的衣服。」
趙琳話沒說完,許昭意輕聲道,「同桌你聽到沒?
她承認了,失手潑的水。」
她一字一頓,擲地有聲,捅刀子遞柴火的姿勢極其熟練。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趙琳氣急敗壞。
「同桌你看到沒?
她真的很兇。」
許昭意縮在梁靖川身後,溫吞吞地露出小腦袋,小心翼翼。
黑鍋突然從天而降,趙琳的臉色很難看,「你這人講不講道理,你出來把話說清楚。」
「同桌我好害怕,她在威脅我。」
許昭意揚了揚臉頰,抬眸看向梁靖川時,無聲地眨了下眼,怯怯弱弱。
「你剛剛在洗手間裡打人的時候,怎麼不是這副姿態?」
趙琳又氣又急。
「我沒有,你不能仗著人多就亂說話吧,小姐姐?」
許昭意輕聲否認,尾音都帶著點兒顫,委委屈屈。
她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梁靖川無聲地勾了下唇,也沒拆穿她。
許昭意哪兒需要小心翼翼,別人才應該「小心意意」。
教室里的其他人注意到動靜,還沒出去看一眼,就被趙觀良擋了回去,「看個屁啊看,別瞎攪和別人相處機會了。」
「說得對。」
宋野點點頭,「根據電影套路,看到太多不該看到的事,容易領盒飯。」
教室外趙琳快要被氣瘋了,「你還要不要臉,明明不是——」
話未說完,梁靖川掀了掀眼皮,毫無徵兆地,他斂起了笑意,疏冷的視線扎得人遍體生寒。
「你可以啊。」
趙琳喉間哽住了。
許昭意略微詫異地抬眸。
其實她沒真指望他出手相助。
按往日相處狀態來看,他倆壓根不會為對方兩肋插刀,沒在關鍵時刻插對方兩刀,就算念及同窗情誼了。
而且走廊里有監控,這群人不敢輕舉妄動,不然也不會挑在洗手間堵人。
她只是想看熱鬧,並且看熱鬧不嫌事大。
結果梁靖川還挺配合的。
「你用不著嚇唬她,」梁靖川懶洋洋地睨過去,「既然跟我同桌沒關係,那你打算告訴我,是水自己動的手?」
雖然聽著扯,但真他媽是水動的手啊!
趙琳沒再辯解,她心裡跟明鏡似的,根本沒人在意發生了什麼,甭管今天許昭意說什麼,梁靖川都樂意信。
眾目睽睽下,她有點掛不住面子,勉強壓下心底的怯意,梗著脖子僵持了會兒,「那你想怎麼處理?」
「我不為難女的,校服的事我不計較,不過你嚇到她了。」
梁靖川眸底的情緒很淡,嗓音不溫不涼,「受教育這麼多年,做錯了事至少該道個歉,」
他伸手將許昭意帶到身側,「這點規矩你都不知道?」
趙琳表情難看得像生吞了只蒼蠅。
「琳姐,不就是視頻嗎?
你給那女的錄上一段,看她還敢不敢上交。」
後面的男生覺得憋屈,先忍不住了。
「你閉嘴!」
趙琳心底涼了半截。
梁靖川微微蹙眉,伸手將許昭意按回了教室,帶上了門。
「跟他們廢話那麼多做什麼?
咱們人多,還怕打不過?」
那男生話音剛落,膝蓋上硬生生挨了一腳,在他快疼得要跪下去的時候,後衣領一緊。
梁靖川提著他的後領,砰地撞在了牆面上。
「讓你道歉,沒讓你說別的。」
梁靖川半垂著視線,懶懶散散的,嗓音沒多少情緒。
周遭突然就安靜下來了。
「我爹牛逼。」
坐在桌子上看戲地趙觀良嘖了聲,鼓了鼓掌。
許昭意稍怔,同樣沒有料到。
反應過來後,她在心底「靠」了一下,推開了門,扯了扯梁靖川的衣角。
梁靖川晃了她一眼,似乎並不在意。
抬眸時嗓音依舊不溫不涼的,「私人恩怨我不感興趣,也不想摻和,不過以後你有事就換個地方解決。」
他似笑非笑,「看著煩,明白嗎?」
趙琳臉上血色漸失,幾乎沒有遲疑地讓步,很低的說了聲,「明白了。」
這次是真沒人敢吭聲了,規規矩矩地道完歉,還覺得心悸。
許昭意同樣惴惴不安。
她倒不怕這群人日後找茬,反正就這幾個人,真找上門來她絕對能武力碾壓。
她是覺得心虛,畢竟走廊有監控,雖然形同擺設,那也有風險。
鬼知道他是真敢在這兒直接動手啊。
「哥,我得提前通知你,走廊里有監控。」
許昭意一言難盡地看著他,「你有個心理準備,萬一你被通報批評了,可別賴上我啊。」
「你還挺絕情啊。」
梁靖川輕笑了聲,態度依舊輕描淡寫,似乎並不在意。
「這不叫絕情,梁同學。」
許昭意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這叫明哲保身。」
「行,下次我注意點,儘量作壁上觀。」
梁靖川懶懶散散地睨了她一眼,順著她的話點點頭。
「那不行,」許昭意改口,「你同桌比較弱小,需要保護。」
「你還挺雙標啊。」
梁靖川微微眯了下眼。
「我只是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許昭意理直氣壯繼續瞎扯,「你想想,如果你同桌我受欺負,你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嗎?」
「當然不忍心。」
梁靖川勾了勾唇,「所以下一次,我會直接閉上眼睛。」
許昭意:……?
「不過我這人耳根軟,說幾句好話聽聽,我可以考慮以後保護你。」
梁靖川嗓音疏懶,帶著一貫的漫不經心。
許昭意唇角微微抽動,無語地盯了他半晌,面無表情地問道。
「你有沒有覺得,自己的要求挺不要臉?」
「再叫聲哥哥也可以。」
梁靖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底有些意味不明。
「……這要求好像更不要臉了吧?」
許昭意忍無可忍地推開他,「做你的黃粱美夢去吧梁靖川。」
懶得繼續和他耍貧,許昭意轉頭看向姚歲歲,「你跟那誰,」她頓了頓,「就剛剛那個叫趙琳的,有過節啊?」
「嗯。」
姚歲歲點點頭,似乎不想解釋,只低了低聲音,「今天謝謝你,不過他們可能會找你麻煩。」
「怕什麼?
她真敢來找茬也無所謂,這種人都是欺軟怕硬的貨色,」許昭意輕輕落落地笑一聲,「她真敢來,我就敢把他們往死里揍一頓,打到她管我叫爹、出門繞著我走為止。」
她看著姚歲歲欲言又止的模樣,有些無奈,「你別這麼老實啊歲歲同學,忍一時得寸進尺,退一步變本加厲,你這麼順從,只能助長校園霸凌。」
聽完這番話,梁靖川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短促地笑了聲,「看不出來,你做人還挺硬氣。」
「那是,昭昭憑實力硬氣。」
許昭意輕聲哼出一聲。
「你剛剛不是還憑實力,證明了自己的弱小嗎?」
梁靖川挑挑眉。
「去你大爺的,」許昭意偏頭瞪了他一眼,「我那叫戰術。」
說話間,趙觀良賤兮兮地從教室里冒了冒頭,拍了拍梁靖川的肩膀,「這就對了梁老闆,你終於有點覺悟了,事兒還是要辦在明面上才有效果,想追……」
「什麼覺悟?
什麼明面?」
許昭意莫名其妙。
梁靖川手肘卡住趙觀良的脖頸,漫不經心道,「你別管他,他間歇性犯病。」
許昭意也沒多問,回眸打量了下面前怯弱的妹子,突然覺得說了這麼多沒用,最主要是讓她一朝改掉柔弱的性子也不現實,所以口徑轉了180°。
「算了,你要是實在怕她,以後撞上這事推我身上也行。」
許昭意溫聲道,「反正我不在乎她找茬。」
「不是,不是因為怕她,趙琳家裡很不好惹的。」
姚歲歲欲言又止。
趙琳本身長得漂亮,仗著家裡有點背景以及男朋友的勢力,在學校里為所欲為。
平時她就算是惹了事兒,也就是念個檢討的事兒,不痛不癢的,所以沒人敢惹。
總而言之,向學校反應也未必有用,反而會招來更多報復。
許昭意心底略微詫異,回想起趙琳的態度,不動聲色地偏頭看向梁靖川。
看來她這個同桌挺牛逼。
趙琳肯賣面子,必然是那點背景底牌在他面前不夠用,甚至不值一提。
約莫是她的視線太過直白,直白到難以忽略。
梁靖川似有所察,抬了抬視線。
「你校服怎麼辦?」
許昭意輕咳了聲,舉了下他的衣服。
本以為就是被灑了點水,結果晾乾後的校服上有一塊明顯污漬,也不知道沾上了什麼東西。
「當然是你洗。」
梁靖川眼皮都不掀一下。
許昭意堅決抗議,「又不是我灑的水,為什麼是我洗?」
「許昭意,」梁靖川不滿地嘖了聲,視線自下而上掠過她,「你求人的時候不是這態度吧?」
「不好意思,同學您哪位?」
許昭意微微一笑,「我記性不太好,突然想不起來了。」
「想過河拆橋?」
梁靖川氣笑了,「我是不是應該寫副對聯給你裱起來?」
上聯有事哥哥救我,下聯無事我們不熟,橫批:人間真實。
「別拿這種眼神看著我,不知道的以為你想送楹聯。」
許昭意冷哼了聲,嫌棄歸嫌棄,還是沒把他的校服塞回去。
她檢查了下校服口袋,摸出了一些現金,朝他遞過去。
「你的錢。」
「自己留著吧。」
梁靖川手背朝外揮了揮,眉梢微微一挑,「不是記性不好嗎?
買點核桃補補腦吧。」
許昭意沒什麼表情地看著他,薄唇掉落一個字:
「滾。」
——
臨近周末放假,課代表謄完作業布置,徐培林難得來了段冗長的現代版《勸學》。
「下周一第一階段考試,周末回家大家還是好好複習,認真備考。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啊,不到最後一刻,就不能放棄自己,臨時抱抱佛腳學點東西……」
考前動員的台詞總是大同小異,聽得台下昏昏欲睡,學生勉強打起精神聽著這個痛苦的消息。
第一階段考試說白了就是月考的替代詞,上面年年說減負減壓,年年毫無作用。
今年強硬取消了月考,結果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底下馬上翻著花樣搞出各種新名稱。
許昭意同樣沒興趣聽,她戳了戳梁靖川,在桌子底下,將一個紙袋子遞過去,「你校服。」
梁靖川難得來了性質,低了低嗓音笑道,「你還真洗了?」
「一首《夢醒時分》送給你,女生宿舍有洗衣機。」
許昭意在心底翻了個白眼,「我有必要採訪採訪你,你對奴役我是有什麼獨特的執念嗎?」
先是打賭讓她買早餐,再是費盡心機的讓她洗衣服,哪個正常人能幹出這種喪心病狂的缺德事?
「那倒不是。」
梁靖川懶洋洋地勾了勾唇,也沒解釋。
他隨手打開看了眼,紙袋裡的校服乾淨整潔,疊得一絲不苟,似乎熨燙過了,邊緣處沒有絲毫褶皺,不是有潔癖就是有強迫症。
梁靖川無聲一哂。
講台上老徐的動員大會終於告一段落,「等到第一階段考試結束,學校里會組織踏青活動,到時候有機會放鬆。」
注意力隨著「踏青」兩個字瞬間回攏,二十班學生的興趣被調動起來,歡呼聲幾乎掀了屋頂。
「不會又去掃墓吧?
我初中年年去公園,路都背下來了,真的沒什麼意思。」
「少他媽挑肥揀瘦了,能出去玩我就燒高香了,天天宅在學校上課,我都快發霉了。」
「林總,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別高興地太早,」老徐捧著土裡土氣的水杯,微笑著做了個轉折,「踏青後出成績,學校會召開家長會。」
底下默契地「啊」了聲,聽著十分痛苦。
「想不想玩得痛快,玩得安心,選擇權在你們手機。」
老徐扶了扶眼鏡,「收拾一下東西,十分鐘後放學,有秩序地離開。」
班主任前腳踏出去,後腳班級就炸開了鍋——
「靠,我就說學校就沒這麼善良過,考個月考還他媽開家長會,太陰險了!」
「老徐怎麼不早說,還剩兩天,別說氪肝了,我他媽氪命也來不及了。」
「別低頭,假髮會掉。」
唉聲嘆氣連成一片,趙觀良回了頭,試探性地問道,「小仙女兒,周末有空沒?
我請你吃個飯怎麼樣?」
梁靖川手指微微一頓。
「有事相求?」
許昭意正往小本子上抄布置的作業,頭也不抬地問了句。
「你周末閒下來的時候,我有不會的問題能不能問問你?」
到底不好意思得寸進尺,趙觀良把「補習」兩個字換得委婉了點,「我爸媽上次就威脅過我了,要是我成績再倒數,他們一定斷我零花錢。」
他平時完美演繹了「上課睡覺覺,下課蹦跳跳,考試死翹翹」式的學渣模式,課本一片空白,現在想臨時抱佛腳也夠嗆,看什麼都跟看天書似的。
指望自學成才,無異於上天。
「原來你還怕家長啊?」
許昭意撲哧笑出了聲,「我還真看不出來。」
趙觀良這人平時挺狂的,如果不是因為混熟了,也是個刺頭。
「那怎麼辦?
金錢面前,不得不低頭。」
趙觀良咬了下牙,「跟誰過不去我他媽也不能跟錢過不去啊。」
「唉,可憐的老趙,一首改編版《不再見》送給你,」宋野清了清嗓子,「原諒考試的我冥思苦想卻只配墊底,目送學神下筆淋漓我對她說傷不起。」
「宋野你找揍吧你!」
趙觀良揚了揚拳頭,「你再叭叭叭幾句,我嘴給你撬開。」
「成,浪子回頭金不換。」
許昭意答應得痛快,「周末找個咖啡廳,我就當日行一善了。」
「謝謝學神,」趙觀良激動地抱拳,「您真是仙女下凡,我這就把您照片供起來,每天三叩九拜,鮮花果品供奉。」
「別,我還活著呢,」許昭意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一言難盡地擺擺手,「麻煩你正常點兒,明早約個地點。」
一直默不作聲的梁靖川突然抬眸,疏冷的視線落在了趙觀良身上。
趙觀良渾身一個激靈。
意識到自己有點得意忘形,他心涼了半截,立馬求生欲十足地雙手合十,話都快說不清楚了,「梁老闆,我我我都是為了學習,一切為了學習,我真的真的沒有別的想法啊爸爸,你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啊。」
梁靖川無聲地扯了下唇角。
他的笑意涼薄至極,落在趙觀良眼底,那就是明晃晃的威脅。
「要不,要不我還是自己看看吧?」
趙觀良毛骨悚然,扭頭就改了口,「小仙女,我覺得我有潛能可以自己努努力。」
「你們到底搞什麼?」
許昭意莫名其妙。
「沒什麼。
我就是突然覺得,」梁靖川薄唇抿成了一條線,看向她時眸色深了深,「我好像也需要補習。」
「你湊什麼熱鬧?」
許昭意震驚了。
平時他連作業都懶得動手,放學後絕不加班加點,她天天軟磨硬泡都不上進,今天居然主動學習。
簡直是見了鬼了。
「什麼叫湊熱鬧?」
梁靖川平靜地看著她,「你以前不是經常看不起我成績嗎?
藉此機會我努努力,也能少拖後腿。」
「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那是鞭策你好好上進。」
許昭意神色複雜,「不是,梁靖川你吃錯藥了吧?
這是你的台詞嗎?」
「你是不是怕我搶走你的第一,不敢給我補習?」
梁靖川答非所問。
「你甭跟我來這套,激將法對我不管用。」
許昭意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你是不是琢磨著怎麼作弄我?」
「你是我同桌,你的互幫互助對象是我,你有義務有責任帶著我進步。」
梁靖川面無表情地問,「你忘了對我說得話了嗎,許同學?」
「怎麼著啊,你後悔了?」
許昭意眨了下眼睛,好笑道,「曾經有一份補習的機會擺在你的面前,你沒有珍惜,失去後才追悔莫及?」
「是,後悔了。」
梁靖川順著她的意點了點頭。
「那好呀,那您就自個兒後悔吧,」許昭意很輕地笑了聲,略微停頓了下,「反正——」
她直勾勾地看著他,惡劣的心思再也包藏不住。
「考不好也沒關係啊,您可以回去繼承家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