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昊一千兩百四十三年,鬼瞳返回禍山。
僅僅過去三十年,祁國內亂。
先是西戎反覆,而後是南蠻復國。
已經年過五十的祁王湯被國人趕出王都,帶著少許親信逃到數百里外的岩城,威嚴盡失。
國事由許侯,留侯,童蘊三人共同執掌。
對此,天下諸侯或支持,或反對,但除了寥寥三五個諸侯願意出兵勤王,絕大多數的諸侯都默許了此次變動。
自此,祁國進入共和時代。
史稱,三方共和,一切大事由三方商議決定。
消息傳到禍山,引得禍亂使徒錯愕無比。
依舊是上次開會的大殿,但結果卻截然不同。
鬼瞳得到了坐席,其他使徒看向他的目光不再是懷疑,而是帶著幾許請教,幾許好奇。
他們無法理解,明明祁國在鬼瞳的幫助下走向巔峰。
國土前所未有的龐大。
國家前所未有的強盛。
為什麼才短短數十年間,就發生如此巨變。
曾經臣服的各大部落紛紛反覆,再次獨立。
不僅如此,他們還變得更加強大,更有很多祈人背井離鄉逃去邊塞,成為所謂的北狄,南蠻,西戎。
堂堂祁王竟然被國人趕出王都,不得不前往外地避難!
各地諸侯聞之,幾乎都是不聞不問。
這對以禮法立國的祁國而言,屬實詭異的很。
至少他們無法理解。
倒是牛頭馬面頗為高興,尤其是馬面,得意洋洋,鼻孔都快朝天了。
「怎麼樣,咱當時就說了,鬼瞳老兄肯定能行。」
「瞧,這才三十年,嘖嘖,真是了不得。」
馬面壯碩的身材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腳丫抖啊抖,說不出的滿足與高興。
要是平日,少不得被其他使徒懟上兩句,但現在眾使徒可沒有功夫理會馬面的猖狂。
七情、六欲坐在牛頭馬面的對面。
他們化作一男一女。
七情風流倜儻,似是翩翩公子。
六欲嫵媚妖嬈,端是人間絕色。
七情疑惑道:「還請鬼瞳兄賜教,三十年前祁國正當鼎盛,為何突然之間會走到今日?」
鬼瞳唇角上揚,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自信地笑道:「這個問題並不準確。」
「不應該說為何突然走到今日,應該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走到今日?」
七情愣了一下,略微思考,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他微微頷首,頗為優雅地說道:「倒也是。」
「不知祁國又是從何時走到今日?」
「祁王昭。」
「當祁王昭採納我的建議時,就註定了他們有今日。」
「啊~~~」
聽到這話,眾使徒驚詫萬分。
六欲右手拂過秀髮,一雙蕩漾著迷離秋水般的眸子死死盯著鬼瞳,驚訝道:「竟是從那時?」
「可那些政策不是讓祁國快速強大起來,更是一躍成為天庭麾下最強盛的國家。」
「怎麼會是那時?」
其他使徒也紛紛豎起耳朵,格外認真地等待著鬼瞳的解釋。
鬼瞳微笑道:「諸位只看到一面,並沒有看到另一個問題。」
「行親親之事,祁國國人,姬氏子弟,紛紛得到了更多的好處。」
「不需要繳納糧賦,不需要行徭役,只需要行兵役即可。」
「但帝國運行,豈能少得了糧食,物資。」
「這些從姬氏身上減免的稅賦,不知不覺就落到了祁國的野人身上。」
「當祁王昭一而再,再而三地遠征時,祁國國人紛紛得到恩賞,但祁國的野人不僅沒有賞賜,反而年年都要多繳納許多新的賦稅。當祁國看似開疆數百里,開疆數千里,讓祁國周邊紛紛臣服的時候,祁國百姓早已經不堪重負。」
「國人多富庶,野人多破家。」
「祁國諸侯得利,不言野人疾苦。」
「祁國國人得利,不言野人疾苦。」
「野人無權無勢,自是無法開口,便是開口,誰又會在乎他們的意見?」
「於祁國國人而言,他們理當奉獻,理當如此。」
「叫苦,那便是不忠君愛國,便是叛逆亂黨,或抄家,或斬首,或滅族。」
「如此,祁國內部矛盾豈能不深重?」
眾使徒恍然大悟,看向鬼瞳的目光再也不似曾經那樣輕蔑,多了幾許敬重,幾許驚嘆。
原來裡面還藏了這樣的道理。
馬面右手拍著腦門,驚嘆道:「是了,祁國看似繁榮,看似強大,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帝國分裂,野人被無限壓榨的基礎上。」
「祁國越是強大,野人越是痛苦,矛盾越是深厚。」
「妙啊,這樣一來,根本不需要咱們動手,祁國自己就亂了。」
鬼瞳微笑頷首,表示正是這個道理。
他繼續解釋道:「祁王羽看到了祁國的問題,故而休養生息,不動刀兵。」
「但他繼位時年歲已高,不過數年就病逝了。」
「祁王湘繼位後,不曾理解祁王羽的深意,反而認為祁王羽膽小怯戰。」
「而後祁王湘再次大肆擴軍,攻打南蠻。」
「看似將南蠻破滅,可你們仔細想想,祁國得到了什麼?」
「疆域不過數百里,財貨不足兩千車,人口不足十萬。」
「但祁國付出了多少?」
「死亡十數萬,耗費物資無數。」
「對祁國而言,對南蠻的幾次遠征是非常失敗的投資,不曾獲得半點收益。」
「故而,當時祁國看似強大,四方來賀,實則各地諸侯多有不滿,只是被暫時壓制罷了。」
眾使徒連連點頭,紛紛笑了起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
如此一來,說得通了,說得通了。
「可是,祁王湯並未大肆遠征,為什麼反倒是最慘的一個,甚至被國人趕出王都。」
「哈哈哈,當時他逃得可是狼狽得很,甚至連家眷都丟了。」
鬼瞳微笑道:「祁王湯生於盛世,自幼長於宮中,不知民間疾苦,不知百姓艱難。」
「他所思所想,無不是如先祖那般名揚萬世。」
「然而彼時的祁國,八方太平,北狄,西戎,南蠻,東夷盡皆臣服。」
「這般一來,他如何才能名留青史,為後人敬仰?!」
「修廟,為帝君建廟。」
「祁王湯登基前,祁國的帝君神廟不過三百,但直到他被祁國國人趕出王都時,帝君神廟已經多達一千兩百座,遍布祁國各地。」
「正是,這便是祁王湯敗亡的緣由。」
「他登基時,祁國歷經數次大戰,國庫空虛。」
「為給帝君修廟,以彰顯自己的虔誠,祁國的忠貞,先後頒布稅種十數條。」
「其中半數落在祁國國人身上。」
「為了斂財,更是將天下山川江河,全都收歸王室所有。」
「天下百姓,諸侯,凡有敢擅入山林狩獵,擅入江河捕撈者,問以重罪。」
「其貪婪,自古以來從未聽聞。」
「國人,野人,諸侯,無不深厭之。」
「因此,便有了今日之事。」
「國人暴動,祁王湯被趕出王都。」
「自此以後,祁王與諸侯再難複合,國人與野人再難融洽。祁國之亂,不過剛剛開始罷了。」
鬼瞳說到這裡,頗為感慨。
眾使徒聽完,終於明白一切。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而後起身向鬼瞳行了一禮。
這一課,他們學到了很多。
非常多。
原來爭鬥還能這麼玩。
看似鬼瞳才是一切的源頭,但在祁國敗亡的過程中,他沒有受到任何責怪,反而成為祁國名留青史的能臣,忠臣。
不僅祁王不怪他,祁國百姓也不怪他。
全身而退也不過如此。
將來若是祁國大亂,以鬼瞳的身份,說不得還能得到祁國國人的支持。
「妙,真是妙不可言。」
「莫非這就是鬼瞳老兄當初所謂的計劃?」
「確實了得。」
鬼瞳微微搖頭,笑道:「這不過是計劃的一環。」
「真正的計劃在童氏一族。」
聽到這,禍亂使徒微微皺眉,但很快明白鬼瞳的意思。
童氏!
祁國侯爵。
鬼瞳雖然為祁國埋下毀滅的種子,但童氏不僅沒有受到損失,反而憑藉鬼瞳改革帶來的聲望與功績,一躍成為祁國的望族。
可以說,如今的童氏,堪稱祁國姬氏以外最強諸侯!
童氏背後有鬼瞳支持,除非天庭親自出手,否則凡間哪裡有能抗衡童氏的力量。
說不得........
鳩占鵲巢!
將來這祁國也要落入童氏的手中。
而童氏身為人族,又是祁國名門望族,祈人自然不會有太多牴觸!
「嘶~~~」
想明白一切,眾使徒無不倒吸了口冷氣。
這手段,太妙了。
簡直,簡直絕了啊。
這才是真正的以人制人!
鬼瞳突然開口:「只是有一事,我頗為擔憂。」
說到這裡,他眉頭緊鎖,面色沉重,對眾使徒問道:「自我等入祁國以來,至今已有兩百多年。」
「天庭可曾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