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辭。」
黑夜向中行期拱手行禮,而後走出庭院。
路過姬元時,狼妹蹲在姬元肩頭,滿臉兇相地緊盯著黑夜,身體前傾,後臀高翹,蓬鬆的大尾巴夾在了臀溝里。
她發出低沉且充滿威脅的低吼:「嗷嗚~~~」
一副警惕且可能會攻擊的姿態。
面對這種威脅,黑夜僅僅是平淡地瞥了一眼,並未在意。
姬元卻是嚇了一跳,趕忙拍了拍狼妹的小腦瓜,訓斥道:「不可以沒禮貌。」
狼妹並未就此放鬆,依舊保持著極高警惕狀態,低聲道:「他們,危險,黑暗,混亂。」
聽到這話,黑夜腳步微頓,深深地看了狼妹一眼,而後拉上兜帽。
瞬間,他仿佛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半點蹤影。
看到這一幕,姬元暗暗驚訝,好手段,莫非是巫者?
只是看起來似乎並不像是祁國的巫者。
正在姬元看向消失的黑夜時,中行期終於反應過來。
他走上前來,雙腿有些打顫,緊張問道:「幾位,不知有何事?」
問話間,中行期的眼睛一直在盯著俊。
不會錯。
一定是金烏。
模樣,叫聲,全都一模一樣。
只是......
帝君的寵物怎麼會在這裡?
中行期想著,目光下移看向狼妹和姬元,內心驚疑不定。
他們和帝君有什麼關係?
許是中行期將目光停留在俊身上的時間過長,引起了狼妹的警覺。
她一把將俊抱在懷中,齜牙咧嘴地警告道:「嗷嗚,狼妹的寵物~~~」
俊扭著脖子,從狼妹懷中鑽了出來,嗷嗚地叫喚著。
「嗷嗚嗚嗚~~~」
狼妹,嗷嗚,呸,俊的朋友。
狼妹受到俊的感染,也昂著腦袋叫喚起來。
「嗷嗚~~~」
一狼一鳥此起彼伏,堪稱絕唱。
中行期哭笑不得。
嗷嗚?
這什麼破名字。
不過這麼看來,他們似乎不知道金烏的身份。
莫非是金烏來凡間玩耍,遇到了這個女孩,感覺有趣。
中行期看著嗷嗚嗷嗚叫喚的一人一鳥,也感覺確實挺有意思。
只是,姬元並沒有這個感覺。
他翻起了白眼,趕忙一把捂住狼妹的嘴巴,心裡已經開始尋思,是不是要把這個帶壞狼妹的傻鳥給扔了。
不然讓他們繼續待在一起,只怕狼妹都要變成野狼了。
姬元一手捂著狼妹的嘴巴,一邊向中行期賠著笑臉,趕忙解釋道:「在下姬元,來自清野。」
「天室大祭即將開啟,我們村子獵到了一頭異獸,想要請先生幫忙打造成巫器,以作祭禮獻給帝君。」
中行期唇角微微抽搐,瞥了眼俊,微微頷首:「可。」
「你們將材料送來,一個月後來取貨。」
「啊,好好。」
姬元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趕忙歡喜應道。
來之前,他已經打聽過,想要請中行期出手可不容易。
畢竟這是祁國第一能工巧匠,等著他工期的權貴不知道有多少。就算僥倖排上號,什麼時候才能完工也是問題。
他完全沒想到,事情居然這麼順利。
而且一個月的時間也剛剛好,不會誤了天室大祭。
姬元千恩萬謝後,約定好送材料過來的時間,帶著狼妹返回清野。
返回家中,三老已經聽到消息,等候多時。
「咦,居然這麼順利?」,三老聽聞姬元講述事情的過程,不由驚訝萬分。
他們和中行期也有過接觸。
知道這人的脾氣。
別說普通人,就算是國君來了,也得看心情才能開工。
「許是因為心情不錯吧。」
「或許,總之,這是一件好事。」
三老歡喜笑道,同樣沒有糾結。
哪怕是對他們而言,中行期也屬於必須仰望的大人物。
這種大人物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
而就在姬元返程後,中行期也離開了旭水。
這是他十數年來首次離開旭水。
他的目標很明確,祁國都城堯,王宮附近,一座風景秀麗的庭院。
庭院位於山腳,並不大。
占地三畝,有房屋十數間。
庭院前後,則是井然有序的田地,種著各式各樣的植被。
有五穀雜糧,有蔬菜瓜果,也有一些稀有藥草。
這些都是祁國老祖的傑作。
中行期來到這裡時,祁國老祖姬弦正蹲在田頭,認真觀察一株普通的喬麥。
姬弦頭戴斗笠,身著灰色長袍。
白髮蒼蒼,滿臉褶皺,皺巴巴的肌膚仿佛橘子皮一樣。
身材佝僂,瘦弱得猶如竹竿,似是一陣風都能把他吹跑。
這樣一位瘦弱的老人隨意蹲在田頭,渾然不像是祁國老祖,倒像是一位鑽研農業的學者。
中行期站在山間小道上,望著那佝僂的身影,淚水不知不覺湧上眼眶。
他閉著眼睛,悄悄擦拭了淚水,而後走上前去,躬身拜道。
「弟子中行期,拜見老師~~~」
「坐。」
姬弦聞言,坐了下來,拍了拍身旁軟軟的草地,平易近人道。
中行期屈膝跪坐,姿勢標準。
他看向姬弦,繼而又看向他手裡的喬麥,感嘆道:「老師還在研究這些東西。」
姬弦笑道:「哈哈哈,我這一輩子,就這點能耐,這點愛好,不研究這些,還能研究什麼。」
「你可知,同樣的喬麥,為何有些產量高,且抗旱,抗風,抗災,有些卻各種問題。」
「這就如同人一樣,人的資質各有不同,喬麥也是如此。」
「若是將這些優秀的麥種收集起來,再次種植,悉心照料,就有可能得到更多優秀的麥種。」
「這一粟雖輕,足以救萬民!」
姬弦愛憐地撫摸著面前的喬麥,語重心長地感嘆道。
中行期搖頭道:「弟子不懂。」
「但老師說得,自是不會錯。」
姬弦愣了一下,隨後無奈笑道:「是了,你從小便不喜歡這些。」
「相比花花草草,你還是喜歡敲敲打打。」
「不過,也好,也好。」
「人活一世,總歸是要有些追求。花花草草是追求,敲敲打打也是追求。」
「當你到了我這個年紀,撫心自問,可曾後悔,可曾惋惜。」
「不曾,便足夠了。」
「此生圓滿。」
姬弦說到這裡,昂首看向西垂的斜陽,嘆了口氣。
那夕陽正如他一般。
已是近黃昏。
中行期微微頷首。
一生無悔,便是圓滿。
姬弦吐了口氣,瞥了中行期一眼,調侃道:「你怎麼想到來看我這糟老頭子。」
「你從小最討厭花花草草,還有老頭子的說教。」
「弟子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熟悉?」
姬弦皺了皺眉。
中行期已經接近兩百歲。
能讓說出熟悉,而且還來這裡的人,自然不可能是普通人。
可若不是普通人,會是誰?
「何人?」
「金烏!」
「嗯~~~」
姬弦微微頷首,但瞬間反應過來。
他錯愕道:「什麼,金烏!?」
「帝君的那隻寵物,金烏!?」
「正是。」,中行期神情肅穆地點了點頭,而後將自己遇到姬元的事情全都說了一遍。
姬弦聞言,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如此說來,應當是金烏,不會錯。
只是金烏為什麼會悄悄來到祁國。
還偏偏是這個時候!
帝君降下聖諭,將要降臨祁國的時候!
莫非......
「帝君是為了那件事嗎?」,姬弦眼瞼微垂,嘆了口氣。
中行期臉色微變,也露出了憂慮之色。
那件事.......
若是如此,只怕凶吉難料。
「那件事,弟子清理得很乾淨,應當,不會有人知曉。」,中行期神色微變,低聲道。
「哎,帝君可不是普通人。」
「罷了,該來的終究要來。」
姬弦雙眼微闔,凝視夕陽,再也沒有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