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只要活著就好了......那樣就不會食言。
回楚國的這一路上,車馬很慢,他們並不急著匆匆趕回去。
沈長歌附在楚玦耳邊:「你可還記得答應過我的一件事情?」
楚玦:「什麼?」
沈長歌笑道:「當初我用宋音來幫楚慶和子泠和好,你還不相信我,如今他們倆已經冰釋前嫌了,願賭服輸,你是不是該......穿裙子給我看了?」
楚玦沉思片刻:「這個......有這回事嗎?我怎麼不記得了?」
沈長歌不依不饒:「當然有了,你可不要抵賴!」
楚玦搖頭:「沒有的事......」
沈長歌堅定:「有的,絕對有!」
楚玦否認:「沒有!」
「絕對有!你抵賴!」
「沒有!」
......
回到譽王府的這天,正好是晴空萬里。
沈長歌已經安排清虛去葉王府了,當然她不會讓葉家知道,是她找來了清虛為葉溟看病。
楚予安和楚予寧已經會跑了,他們紛紛跑著過來,抱著沈長歌的大腿。
看著他們這小短腿跑步的模樣,沈長歌忍俊不禁,她突然覺得,小孩子也有可愛之處了。
沈長歌蹲下身子:問道:「有沒有想我?」
楚予安和楚予寧異口同聲:「想!」
沈長歌捏了捏二人的臉,還挺有肉感了,竟然胖了許多,她回頭對楚玦道:「看來,楚慶還挺會帶孩子的,真是有天賦!」
楚玦將楚予安抱了起來,他還是更喜歡女兒一些,「那是因為我們的孩子乖巧。」
「娘,你看那邊有彩虹!」楚予寧扯著沈長歌的衣袖,往院子西邊走去。
「你跑慢些!」沈長歌哭笑不得,只好跟了過去。
這時是春天了,府上的桃花已經開了。
楚玦抱著楚予安,站在沈長歌身後,他道:「這桃花,就應該開在合適的季節,才最好看。」
沈長歌正站在桃花樹下,楚予寧在裡面跑來跑去,楚予安見了,也從楚玦懷裡下來。
小小年紀的楚予安已經有長姐風範了,她跑過去抓住楚予寧,奶聲奶氣地教訓他:「弟弟你不要亂跑,都把花瓣踩壞了!」
她有些心疼地看著地上的殘花。
楚予寧似乎很聽楚予安的話,他弱弱低下頭,「姐姐......我知錯了。」
楚予安點點頭:「知錯就好。」
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被風一吹,漫天飛舞。
沈長歌伸手去接那些飄落的花瓣,是啊,桃花只有在合適的季節開放,才最好看......
楚玦在後面喚著她的名字:「長歌。」
沈長歌回過頭,楚玦正站在光影之中,朝她走過來。
玉面金冠、衣袂生風。
楚玦站在沈長歌面前,伸手拂去她發上的花瓣。
「說來奇怪,我總覺得上輩子就愛上你了,下輩子......你一定還要做我的妻。」
沈長歌只答了一個字,「好。」
」不過......「沈長歌話鋒一轉,「你什麼時候穿裙子給我看啊?」
這時候,風恰好吹落一朵桃花,落在他的眼睫上。
歲月靜好,一世安寧。
……
許多年以後,當沈長歌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看著這滿園桃花的時候,她總是忍不住眼眶泛紅。
奼紫嫣紅開遍,年年歲歲如此。
只是那個說要陪她走過漫漫餘生的人,已經不在這歲歲年年裡了。
在某一個清晨,沈長歌看見鏡子裡的自己,兩鬢都開始生了白髮。
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老去。
原來擁有權勢地位的人,也還是戰勝不了時間。
世人爭名逐利,又是為了什麼呢?
門外兒女們的笑聲,聲聲傳入沈長歌的耳朵里。
楚予安和楚予寧跑進來,都是一臉氣呼呼,「母妃,你可要為我做主啊!」
沈長歌瞅了瞅他們兩個,「又吵架了?」
這些年來,這一對同胞姐弟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好像不吵架就過不下去了。
開始的時候,沈長歌覺得孩子們很吵,後來,當那個人不在了,她總是覺得孤單,聽著孩子們吵吵鬧鬧的聲音,似乎覺得好受一點了。
楚予安拉著沈長歌的手撒嬌,「母妃,弟弟他說那個趙家的二小姐比我漂亮,我不服!」
楚予寧臉色有些微紅,他正是十七歲的年紀,正值少年。
少年人不善說謊,一旦心動,便是一生。
喜歡的人,永遠是最好的。
他嘀咕了一句:「姐,趙二小姐就是比你漂亮。」
沈長歌真是哭笑不得,「你們就為了這事吵架?都是要成家的人了,還這麼吵吵鬧鬧的,以後我要是不在了,看你們找誰說理去?」
楚予安拖著沈長歌的手,「母妃,你要去哪?我不許你去。」
沈長歌溫柔地摸了摸女兒的頭髮,「我將自己困在這裡太多年了,想出去走走。」
……
這一走,從楚國到西周。
沈長歌將曾經和他走過的路再走一遍,像是極力找尋他存在過的痕跡。
她會趕早爬上芳菲四月的山頂,摘一朵最艷的桃花。
她會泛一葉扁舟去湖心,采一捧新熟的小蓮蓬。
她會爬上皚皚雪山,回頭望一望來時路上的腳印……
她啊,走遍了當初兩人計劃好了的天下。
她只能憑藉這些回憶,度過無數個難眠的深夜。
萬水千山,滿眼依舊如初。
所遇之人,皆不像他;所到之處,思念如影隨形。
後來,沈長歌走累了,就坐在酒樓里聽聽戲。
憑欄之下,是一個穿著青衫的年輕說書人。
他站在台上,神采飛揚地講著故事。
「故事的開始,那是很久之前了。你們可知道,當今聖上最敬重的人是誰?」
台下人紛紛說:「當然是譽王妃了!」
「誒,你們說對了!就是這位譽王妃,當年一力扶持身處冷宮的小皇子即位,後來為他掃平皇位路上的一切障礙,這才成就了當今聖上啊!」
說書人手中摺扇一敲,咧嘴一笑,繼續說道。
「今天我給大家講的故事就從此開始,說起這位譽王妃,她可真是個傳奇女人啊,雖說譽王走了這麼多年,天下又有誰敢小瞧她半分呢?她硬是以一己之力,撐起偌大個譽王府,上打權臣,下教子女,府里府外,井井有條。就連皇上,也要給她三分面子……」
台下有人起鬨,「我們想聽聽,譽王夫婦的愛情故事,你要是講得出來,我便服你!」
說書人晃了晃腦袋,摺扇打開。
「要說他們之間的愛情啊,我當然清楚,容我稍會給你們講。現在,大傢伙該喝茶的喝茶,該聽曲的聽曲,且聽我作笑談罷……」
沈長歌忽地一笑,原來她這所謂一生,不過就是說書人口中寥寥幾句笑談。
但她瞬即又想通了。
不只是她,誰的一生不是旁人嘴裡的笑談呢?
天地之大,執念何其渺小。
滿眼芳菲,皆是黃土白骨一捧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