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孤注一擲

  第394章 孤注一擲

  景陽宮,偏殿內。

  朱栩與傅濤正在喝茶,說著驛站的事。

  朱栩手指敲著桌面,慢慢的道「大哥,首先,驛站要變成咱自己的, 除了咱們,其他人用都要花銀子,不論是官府還是朝廷。第二,要分三條線,一個是給官府衙門留,第二個給百姓,富商之類的, 第三個是給軍情,錦衣衛等用, 是暗線……」

  傅濤認真的聽著,驛站還是非常重要的,是勾連全國各地最主要的工具,不說官府,單說民間利用驛站,一年最起碼也是百萬以上的收入!經營的好,一年賺個兩三百萬還是有把握的。

  朱栩的話在繼續:「先期還是要整肅一番,清除官宦勢力,選拔信任的人,疏通各地的驛站,還有,讓你主意的那幾個人給我看好了, 任何輕舉妄動都要稟報上來……」

  傅濤認真點頭,桌上有個小本子, 手裡拿著炭灰色的小棍,用力的在紙上記錄。

  「日後完善,壯大了,也可以做那些押運,送貨的事,沿著驛站的官道我會命工部優先修築,道路坦了,沿途安全,不比漕運差……」

  朱栩都是在簡單的說著他的構想,好一會兒才停下來,道「嗯,差不多就這些了,日後想到了再說,大哥,你說說你的。」

  傅濤放下筆,看著朱栩道:「皇上,我認為,想要將驛站處理乾淨,完全變成皇上的,首先還是要清除地方衙門的勢力,讓他們不敢觸碰。」

  朱栩點頭,道:「嗯,朕會讓東廠介入,你也盯著,要是東廠不規矩,朕就打魏忠賢板子。」

  傅濤心裡突的一笑,臉色繃緊道:「第二個,就是前期投入可能比較大,回本時間會很長。」

  朱栩喝了口茶,不在意的道「這個不是問題,主要還是要控制好,將驛站的弊病清除乾淨。」

  傅濤心裡也思忖一番,其他問題都是他可以解決的,便道「暫時沒有其他問題,另外,皇上,我聽說,外廷反對聲比較大?」

  這個反對聲,指的是反對裁撤驛站,驛站看似對朝廷沒有什麼用處,可是對那幫依附在驛站上吸血占便宜的人卻是大有用處,不可或缺的。

  儘管文昭閣的奏本還沒有上來,朱栩也還沒有明發旨意,可宮外已經滿城風雨,彈劾劉懋,文昭閣的奏本已經迫不及待的飛入通政使司了。

  朱栩笑了笑,道「這個咱們不管,文昭閣決定的,讓信王兄頭疼去。」

  傅濤也微笑,細細的跟朱栩說著他對驛站改革的規劃。

  而實則上,滿京城現在都被朝廷要裁撤數百年歷史的都察院而震驚無比,繼而奔走相告。

  不論是朱由檢,還是楊漣以及東林黨,都在想方設法的要保住都察院,這是一把無比鋒利的利器,看似沒有權勢,卻足以對天下百官形成威懾!

  趙南星如何讓東林黨獨霸朝廷,如何將『邪黨』盡數逐出朝堂,消滅了那些楚黨,浙黨,昆黨,就是因為手握都察院!

  當初那場京察,數百官員貶的貶罷的罷,連整個內閣都向他低頭,這樣的權勢,誰人不心動,誰人又會放棄!

  東林黨人飛速的聚集,誰都意識到東林黨已經到了危險的邊緣。

  京城的六部九寺,京城之外的布政使,按察使,知府知縣,關內關外的文臣武將,驚人一致的站在了楊漣一邊,一股龐大的力量,急劇在靠攏。

  東廠大牢。

  乾淨舒適的牢房內,擺放著一桌豐盛的酒菜。

  汪文言盤腿而坐,大口的吃著,神情迫切,氣息如牛。

  他身穿囚服,披頭散髮,渾身是傷,有的地方還在流血,顯然剛剛用刑不久。

  汪文言對面坐著順天府府尹,范景文。

  范景文沒有動筷,眉頭緊皺,神色難看,他沒有想到,過去了這麼久,東廠還在這樣折磨汪文言。

  汪文言如同餓死鬼一般,吃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深深的吐口氣,看著范景文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不在意的一笑,道:「當初我差點弄死那閹賊,他記恨不忘,沒什麼大不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若是我得勢,一樣不會放過他。」

  范景文聽著他的嘴裡還是一嘴的江湖氣,輕輕點頭,道:「我回去之後想辦法,將你救出來。」

  汪文言交友遍天下,范景文也是受過他的恩惠。

  汪文言手裡抓著一隻雞,狠狠的咬了一口,然後灌了口酒,嘟囔著道:「不必,魏閹也不能把我怎麼樣,別看他現在又春風得意,我敢斷定,他遲早還是要身首異處!」

  在汪文言想來,不管你是多麼的權勢熏天,惡人都是沒有好下場的,只是時間的問題。

  范景文想到的卻是,東林黨這麼久都沒有把他救出去,汪文言這是灰心了。

  他也沒把握,沉吟著道:「你應該知道,皇上有意裁撤都察院,併入督政院,現在整個東林都戰戰兢兢,在想方設法的阻止……」

  汪文言嗤笑一聲,道:「你們現在還看不明白?當今這位皇上不同於先帝,更不同於神宗,他無比厭惡黨爭,自然就更厭惡我東林,只要『東林』二字在一日,他就不會允許東林人再站在朝堂上。裁撤都察院應該是他計劃里的最後一步,別說楊大洪了,加上信王也阻止不了皇上……」

  范景文卻搖頭,道:「你現在不明白京城的局勢,正人都圍聚在東林,東林都支持信王,現在可比幾年前的聲勢更大!」

  汪文言一怔,這點他倒是沒有想到,細細想來也是,皇帝拼命的打擊以東林為代表的正人,這不是迫使他們更加團結嗎?當初的東林還是山頭林立,內訌不止,現在若是能團結,絕對是一股無可想像的力量!

  他放下手裡的酒杯,目光閃動,似自語的道:「如果是這樣,倒也不是事不可為……」

  范景文就是奉葉向高的命令來討主意的,雙眼一亮,道:「汪兄,可有什麼好辦法?」

  汪文言看了他一眼,滿臉是傷,看不出以往的『俠氣』,嘴裡還是義字打頭,斟酌著道:「首先不能硬來,咱們這位新皇帝可不是吃硬的人,過去那些手段都不行。第一步,想辦法讓六部的政務都停滯下來,什麼也不要說,要做的悄無聲息。第二步,找一些聲望卓著的大儒寫文章,詳細闡述裁撤都察院的害處,尤其是涉及祖制方面,言辭要懇切,不要攻擊任何人,尤其是皇上。第三步,請一些老大人進宮見見太妃,什麼也不說,就是去探望,閒扯一些家常……」

  范景文聽著汪文言的話,心裡大是佩服,汪文言這些話,歸結起來就是九個字『示力量,講道理,論人情』,世上有什麼難事是這九個字解決不了的嗎?

  這一趟真是來對了!

  范景文與汪文言湊近,低聲將細節商議好,這才離開大牢。

  京城外驛站邊上,柳枝飄飄。

  繆昌期看著眼前李應升,神色憂慮,目露不舍。

  李應升是福/建道御史,朝廷一裁撤科道,他不願進督政院,也不想留在風波不平的京師,因此辭了官,今天回鄉。

  繆昌期也是東林元老級人物,交友廣闊,對東林人每次黯然離京,他都前來相送,無一落下。

  李應升默然一陣,嘆息道:「繆兄,現在的皇上剛愎自用,不聽忠言,以至於奸佞橫行,亂政迭起,實乃古所未見。而今正人難申,無立錐之地,唯有明哲保身,以待日後了。」

  繆昌期也輕嘆一聲,道:「李兄且去,現今正人聚於京城,任閹黨再囂張也不復以往,皇上年幼,終有長大時候,眾正盈朝之日不遠。」

  李應升也是經歷過萬曆到天啟年間的黨爭的,有預感,今後黨爭會比以往更激烈,這也是他辭官的原因,心裡千言萬語說不出口,抬手道:「今日一別,他日不可期,繆兄,保重!」

  繆昌期只能再嘆息一聲,拱手目送李應升遠去。

  李應升馬車緩緩離開,繆昌期身後慢慢走近一個小吏模樣年輕人,道:「大人,現在正是大事所在,為何不挽留李大人?」

  繆昌期搖頭,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嘆道:「這一次,不成功本官也只能辭官歸鄉了。」

  年輕人神色一凜,他從繆昌期的話聽出,東林黨這次是要孤注一擲了。

  轉眼半天就過去,京城看不出什麼,大街上行人如潮,往來如織,絲毫感覺不到官場上的風起雲湧。

  戶部,傅昌宗處理了一天的政務,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府。

  剛一要走,他心裡一動,對著外面的門房道:「浙/江左參政的奏本到了嗎?」

  朱栩接下來就是要整肅浙/江,江/西官場,是以傅昌宗也很關注。

  那門房轉身進來,道:「大人,黃郎中不久前請了病假,那道奏本應該在他班房內,班房上了鎖,得過幾天。」

  傅昌宗眉頭一皺,看著那門房道:「過幾天?他請了幾天的假?」

  門房躬身在那,道:「回大人,三天。」

  官吏請假是常有,傅昌宗倒也不意外,也不能去撬鎖,只能等著了,一邊邁過門檻一邊道:「後面的奏本都送去李郎中那,讓他明天集中送到我這。」

  門房連忙轉身跟著傅昌宗走了一步,道:「大人,李郎中也請了三天假。」

  傅昌宗也沒有多想,張嘴就道:「那送去韓郎中那。」

  那門房這次憋不住,看了眼四周,走近低聲道:「大人,現在整個戶部,已經有二十多人請假了,韓郎中也請了。」

  傅昌宗腳步一頓,終於發現不對勁了,沉著臉道:「怎麼回事?」

  那門房又看了眼四周,藏在柱子後面,對傅昌宗緊張的道:「大人,不止是我們戶部,六部大大小小官員,告假的超過一百多位,這還在增加。」

  傅昌宗臉色沉了下來,終於意識到事情嚴重了。

  這不是偶有告假,是有人在幕後策劃,能有這樣能力的,滿大明除了朱栩,唯有東林黨能夠做到,魏忠賢看似權勢熏天,卻也做不到。

  他看著這個門房,沉著臉道:「多久的事了?」

  那門房神情有些緊張,他還沒有品級,沒有被要求告假的資格,謹慎躬著身道:「就是今天的事,剛剛沒多久,不到半個時辰,告假的人都在侍郎大人那邊排了長隊。」

  傅昌宗眉頭擰緊,神色變幻,肅然凝重。

  東林黨這麼大規模的『告假』,可比百官罷朝還要可怕,幾百個人告假,足以將六部的政務都癱瘓掉。

  最重要的是,這戶部是經過他整肅過的,事發都半個時辰過去了,他居然才是『偶然』知道!

  傅昌宗看了眼那門房,沒有多說,轉身快步出了戶部,打著馬車就要奔皇宮。

  與此同時,吏部的周應秋,工部的徐大化,禮部的張我續,甚至是兵部的申用懋都急了,出了各自衙門就奔皇宮。

  東林黨幾乎無處不在,關係網複雜,這麼大動作,著實嚇了他們一跳。

  就在幾大尚書急著進宮的時候,一封論事的文章在京城各大書院,文會,讀書人之間流傳。

  這是鄒元標的兒子鄒青山寫的,他也是個大文豪,筆力遒勁,文著等身,在文壇影響力巨大。

  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份也很特殊,他的父親鄒元標是東林元老,與顧憲成,趙南星號稱『東林三君子』,在東林黨內有著特殊的地位。

  他的文章倒也沒有破口大罵,言辭也不激烈,全都是就事論事,言稱『都察院不可廢,祖制也』。

  文章有理有據,字句平實,很得讀書人喜歡,這件事飛速流傳,一股磅礴的非議之聲在京城滾滾而動。

  仁壽殿內,八十多的周嘉謨,顫巍巍的坐在劉太妃下首,與劉太妃言笑晏晏,說著一些陳年往事,一副行將就木,臨死前來告別模樣。

  劉太妃非常樂觀的一個人,周嘉謨說了一陣也頗為感嘆。

  他們都是八十多的人了,誰也不知道明天事,越是這樣的家常閒聊越能勾起人的感情。

  東林黨這次沒有激烈的圍堵皇宮,也沒有發起漫天的奏本攻勢,在平平淡淡中,磅礴如山的壓力湧入皇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