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意聞言,抬起頭與林知南對視。
比起母親,他其實更清楚林知南這一番話里的份量。
做學問,不單單是讀書、練字、寫文章。所謂君子六藝,每一樣都很重要。
以他的條件,能識字、練字已然難得,其他的根本不可能想。
可若是能去明遠書院,一切又大不一樣。
明遠書院是大晉數一數二的學院,在交州也不過才在番縣開了一所。可這一所里,卻是什麼都有。
他若是能進去,那麼君子六藝也可以學到。
甚至,若他再努力些,得了哪位夫子的青睞,能夠拜師,這其中的意味,比那什麼一兩銀子的月錢重要多了。
他從母親的懷裡掙脫出來,向前朝林知南頗為正式的行了一禮,道,「夫人家世不俗,若想給貴公子尋個伴讀,什麼樣的人尋不到?如今找上小子,又給了這麼好的條件,必不只是因為小子讀書讀得好吧?夫人可否同小子說明其中緣由?」
林知南聞言,不由得笑了。
不愧是老學究看好的苗子,年紀輕輕說話便如此有條理,更是能想到尋常人想不到的點子上。
「你可以理解成,我惜才。看你如此有天賦,不忍你因為一點銀子而絕了求學之路。」林知南也沒有遮掩,直白說道,「你也不必拒絕。你既然讀了書,肯定知道,求學一道,你還有許多路要走。以你現在的條件,所學所知太過有限,豈不可惜?」
許意臉色有些微微發白。
母親或許聽不懂林知南的意思,可他從同夫子一起參加過夫子們的集會,見過其他的學子,對這番話深有體會。
他是有些天賦,可比起其他學子,打小就有名師指導啟蒙,其底蘊和涵養根本不是他能比擬的。
而那些人,多少都已經在接觸君子六藝,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絕活在手。
更有那些祖上便有傳承的。
只一本有標註的《大學》就能讓他羨慕不已。
這些無一例外,都需要銀子、門路打底。
「可是夫人,如你所見,我不過一介寒門,年紀更是小,夫人這樣大的恩情,我無以為報……」
夫子說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他實在想不到,他要怎麼報答林知南這樣的大恩?哪怕他明白得不多,卻也知道欠不得。
林知南忍不住笑了,「你不用覺得虧欠於我。我付出了銀子,你付出了陪伴。我們不過公平交易,談不上恩情。」
許意愣了愣,直覺里知道林知南的話不對,卻又不知從何反駁。
見兩人都不鬆口,林知南也不勉強,道,「兩位可以先商議一番,不必著急給我答覆。」
她起身告辭。
這些年,她其實用各種各樣的名目資助過不少人,對於許家母子的猶豫也不是第一次遇見,所以並不著急。
給他們時間,他們會想清楚的。
林知南前腳才從許意家那逼仄的房裡子走出,後腳,許意便追了出來。
「夫人,我同意。」許意道,「我可以去當伴讀。但是,我有一個請求。」
林知南詫異的回頭。
這麼快想清楚還真的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點了點頭,道,「你說說看。」
許意躬身又像模像樣的行禮,才道,「我母親身體不好,眼睛已經看不清。若我去做了伴讀,留她一人在家,我放心不下。」
「能不能請夫人准許,我母親一同過去?」
「哦,我母親的一應開支都從我的月錢里扣。」
黑暗中,跟在許意身後的許意母親身子猛的顫了一下,抬手捂住嘴,生怕自己當場哭了出來。
林知南看向許意的目光越發欣賞。
她上前兩步,與許意平視,道,「自然可以。你是個好孩子。你的夫子沒有看錯你。」
許意有些不好意思,雙手扣了扣。
這時,他才想起來,他還不知道眼前這人是什麼人,家住哪裡。
「那個,夫人可否將您的住處告知?我和母親收拾妥當後便去尋您?」
林知南這才想起來,她的確沒告訴兩人去哪裡尋她。
「錦雲街,王宅。」
……
錦雲街原本不叫錦雲街,只是因為錦雲商行坐落在此。隨著錦雲商行的興起,這條街擴了兩倍,街道的名字也慢慢改成了錦雲街。
慢慢的,錦雲街就成了番縣最熱鬧的一條街道,無數富戶貴族都在此安家落戶。王宅淹沒在裡頭,倒成了很不起眼的那一個。
不起眼也是相對而言。
在許意看來,能在錦雲街有面前這麼大的宅子,足可見林知南的不凡。
他帶著母親找來,實實在在被眼前的大宅子嚇了一跳。
說明了來意,很快便有人將他們兩人迎了進去。
穿過長廊,宅子裡的一草一木紛紛落入眼中。
長廊曲深,時不時引出小徑通向園子深處。入目是一片綠意盎然,間或種植著一些四季花木,錯落有致。
不遠處有山石疊嶂,流水潺潺,帶來絲絲清涼。不像是園子,倒像是田間自然形成的美景,惹得人不斷注目。
流水從長廊下穿引而過,荷葉田田,魚兒悠悠,再配上時不時傳來的清脆鳥鳴,幽靜而舒適。
直到坐到椅子上,許意都還在恍惚。
原來,住的地方還可以這樣建,日子還可以這樣過。
就衝著今日所見所聞,就不枉他答應來做伴讀。
相比許意的歡喜,許母顯得頗有些坐立難安。
她坐在椅子上,縮著肩膀,手指攥著衣角,連地上的雙腳都不肯踩實,生怕弄髒了這漂亮的廳堂。
她活了一輩子,從來沒有來過這麼漂亮乾淨的地方。
「你就是母親給我找的伴讀?」
一個清脆的童聲在身後響起。
許意轉頭一看,便見一個打扮得如天上的如意童子般的小公子站在身後,正滴溜著一雙黑圓的眼睛,好奇的打量著。
這人應該就是今後要伺候的主子了。
許母連忙拉著許意跪下,道,「見過小公子。」
來之前,她特意打聽過大戶人家家裡的規矩,知道見了主子要見禮。至於直接跪下,那完全是被這個宅子的華麗給驚到,下意識便這麼做了。
許意略一猶豫,也跟著要跪下。
林以珩攔住,皺著眉頭道,「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跪我做甚?」
許意的動作就這麼頓住了。
而許母則是一臉尷尬,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許意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見林以珩眸光一亮,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興奮道,「走走走,帶你去瞧我新得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