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南抬首看去,看見夏君賢的瞬間,又是無聲的笑了。
此刻的夏君賢哪裡有半分升官的意氣風發樣子?反倒是一臉頹廢和沮喪。連平日裡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都散落了幾根。
他手裡還拿著長公主的舉薦信,一看就是沒有送出去。
看這樣子,顯然翰林院沒有接收他。
想來也正常。
登聞鼓一敲,夏君賢哪怕已經入了翰林院,也得被趕出來。
林知南臉上的笑意狠狠刺激了夏君賢。
他死死瞪著林知南,眸子裡的怒意恨不得直接燒在林知南身上。
「翰林院拒絕我進入,你滿意了嗎?」
一次被拒,已然絕了他這輩子入翰林的希望。
寒窗苦讀將近二十年,他唯一的期盼就是能入翰林。
如今,因為林知南的一個登聞鼓,全部毀了!
他怎能不恨?
林知南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夏大人,這番滋味如何?」
「你!」
夏君賢怒不可遏。
「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毀了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最想不明白的就是這點。
兩人已經成親,又有了孩子,說是綁在一起也不為過。他好,林知南才能好。他實在不明白林知南怎麼敢這麼做?
林知南臉上的笑意倏然收起,冷然道,「這便是你肆意欺辱我的原因?」
「一個平妻,怎麼能算欺辱!」夏君賢不忿又不解。
事到如今,夏君賢竟然還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
「慈安寺。」
林知南冷冷吐出三個字,不意外看見夏君賢瞬間大變的臉。
夏君賢動了動嘴,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鄭氏猛的撲到林知南身邊,抱著她的腿哭道,「南兒,慈安寺那一次,我和你祖母也是擔心你的安危,這才帶人衝進你的院子。你若是記恨,有什麼氣儘管衝著我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跟賢哥兒無關啊。」
「你要怎麼才能消氣?母親給你磕頭賠禮好不好?」
說著,她真的跪下,朝著林知南嗑起頭來,嘴裡念叨著,「都是我的錯,我給你賠禮。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林知南冷冷看著。
這一次,她沒有避讓。
夏姝寧衝過來,拉住鄭氏,怒道,「林知南,你怎麼敢受我母親的磕頭!你也不怕折壽!」
林知南冷笑。
折壽?
她怎麼可能怕?
慈安寺那一夜,是她兩輩子的噩夢。夏家人親手將她推入深淵,這些道歉,本就是他們欠她的。
「你們以為跪下道歉,一切事情就能過去?」
「呵。沒那麼便宜。」
「既然你們非拉著我不讓我離開,那咱們就一起耗著,看看這腌臢地方,到底能先耗死誰。」
她轉身離開。
身邊的夏家三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我……我怎麼感覺,她是真的瘋了?」
不然,她怎麼敢說出那麼大逆不道的話來?
夏君賢喝退周圍的下人,有些踉蹌的來到鄭氏身邊,臉色嚴峻,「母親,我問你,慈安寺的事,林知南到底知不知道?」
鄭氏的心底一慌,急急否認,「肯定不知道!你祖母安排的妥善,林知南當時也沒有懷疑。事後,我又著人去清掃了一番,將所有證據都清理了。」
「哦,對了。」她想到什麼,又補充道,「就是那找來的人不知道去了哪裡。我在慈安寺里外都找了一趟,都沒發現。」
「那怎麼沒有繼續找?」夏君賢有些不耐。
鄭氏有些委屈,「這不是事情沒成?我以為那人根本就沒進慈安寺。而且,那日慈安寺進了賊,寺里的大師和京師衛里里外外都找了,也沒發現什麼可疑的人啊。」
「賢哥兒,你是覺得她……她知道了?」
夏君賢深深閉上眼睛,「她既然提起慈安寺,大概率就是知道了。」
事到如今,他再也沒辦法欺騙自己,以為林知南並不知道慈安寺發生的事情。
或許,她早就知道,且記恨在心。
林知南在登聞鼓前頭說的那些話,夏家人也知道。
沒有提及慈安寺,他們便以為林知南並不知曉。
以為林知南只知道殺手來的那一夜。
那一夜,他們可以辯解。
夏君賢忽然後悔了。
「應該和離的。」
林知南提出和離的時候,他應該同意的。可惜,他當日不舍,也不忍心林知南和離後過大半輩子守寡的日子。
沒想到一時的不忍和不舍,卻引得林知南發瘋一般的報復。
「那……那這怎麼辦啊?」鄭氏急得團團轉。
夏君賢悽然一笑,「怎麼辦?沒有辦法。夏家完了,我也完了。」
他踉踉蹌蹌的離開,沒走兩步,便直接栽倒在雪中。
「賢哥兒!」
「哥哥!」
……
夏家一下子倒了兩個主心骨,派人往外頭去請大夫,也沒有請來。
鄭氏只能從老太太的庫房裡拿了根人參出來,給兩人吊著命,而後匆匆去找夏志群。
夏志群這邊也不是自己一個人。
劉管家站在他面前,賠笑道,「老爺見諒,老奴上了年紀,身子骨不行了,家裡的事著實管不動。還望老爺准許老奴歸家養老。」
夏志群的臉色十分難看,卻不能發作,只道,「如今家裡事多,一時也離不了你。你且再干兩個月,翻了年再說。」
劉管家一臉為難,「不是老奴非要這個時候走。著實是家裡老太太病重。前頭,老奴兒子來信,說怕是有些不好。老奴再不回去,怕是見不到我媳婦最後一面。」
「萬望老爺憐惜。」
夏志群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不管劉管家的話是否屬實,他這麼說,哪個人家還敢留?
只是,如今家裡這個樣子,劉管家提出要離開,於夏志群而言,與背叛無異。
夏志群沉著臉,「你當初是活契,你要走,我也不攔,二十兩贖身銀子拿來,你便走吧。」
劉管家心中大喜,忙不迭磕頭謝恩,喜滋滋的離開。
見鄭氏在門口站著,他笑著行了個禮這才褪去。
那步履穩健的樣子,哪裡像是身子骨不成了?分明再干十年都可以。
夏志群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鄭氏縮了縮脖子,卻也只能硬著頭皮進去。
誰知,剛進去,迎面一個爐子就被甩了過來,險些砸到她的臉上。
裡頭的炭火燒得正通紅!
鄭氏又驚又怕,卻發現地上還有未燒盡的紙張,仔細一瞧,竟然是半張身契。